野狗满天星 第3章

作者:羊角折露 标签: 推理悬疑

  房间里很暗,只有台灯懒懒地亮着,床软得弹性十足,动作再大也只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欲语还休,还能承受更多似的。

  脱下的衣服在地上胡乱笼成一团暗影,明明刚刚还是主人最精致的战衣,舍不得起一丝褶皱,小心翼翼喷过香水,此时却像蛇褪下的皮一样随意丢弃。

  ……孟舟大口呼吸,像结束一场长跑。原来接吻也可以要人半条命,比他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暴、持久。

  这种和江星野的温柔脸完全不符的接吻方式,令孟舟心有余悸,又难以自拔。

  良久,他爆了句粗,“你疯了吗?”

  江星野的脸影影绰绰,从孟舟身上抬起,他舔了舔唇上的残血,露出一个艳鬼似的微笑:“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不疯也总有点病,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孟舟说到做到闭上眼,说来挺意外,穿着衣服的时候,江星野看起来清瘦得像一竿竹,衣服一脱,这个男人的肌肉竟然并不比自己弱。

  猛男的自尊心在此时受到了小小挑衅,孟舟暗暗比较,还是自己的胸肌大块一些,手臂也更粗一些吧,待会可得让这小子见识见识他的肌肉力量。

  忽然,一块凉凉的布料盖住了孟舟的眼皮,打断了猛男夺回尊严的遐想,他伸手想摸,却被江星野捉住了手,孟舟纳闷地问:“你还怕我偷看?”

  “你们‘正常人'诡计多端,就算偷看了我也不知道呀,不如一开始就做得彻底一点,”江星野抓着他的手去摸那块布料,“你摸,我的领带而已。”

  “你才诡计多端吧,花样那么多,”孟舟笑,“又是你给我领路?”

  “怎么,不喜欢吗?”江星野声调一扬。

  “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会在这?”这么多年,孟舟头回觉得这件事可以这么刺激,和线人的工作似的,不可预知。以往他常怕自己一身肌肉,力量过强,弄伤了身下那些娇弱的对象。

  只是江星野那句“正常人”听着实在有些刺耳,孟舟顿了顿,皱眉说:“你只是看不见而已,我们都是正常人。”

  他话说出去,半天没听见江星野吱声,正当孟舟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江星野突然俯身贴到他脸侧,蔓越莓甜香的酒风倏忽钻进耳道,灼烧他的耳膜。

  “孟先生,别乱说话。”

  妈的,孟舟浑身一个激灵,那他也别靠这么近,用这种语气说话啊。

  他当即就想翻身把这个家伙压在身下,却忘了手正被人抓住,江星野警告似的加大了力度,大得让孟舟有些吃不消,就听那道柔和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我来,好吗?”

  听起来是个问句,实则不等孟舟否定,江星野便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扣住了他手上的动作。

  孟舟笑了笑,在这档事上他向来脾气不错,对象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既然江星野想主动一些,他也愿意配合他。

  ……

  江星野高高在上,指尖在孟舟身上跳着舞,他说:“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是配角。主角虽然光芒四射,可要么自己缺胳膊少腿,要么害得身边人倒霉,死爹死妈死恋人,一生都被波澜壮阔的命运支配,而配角只管平平无奇,无灾无病过完一生,多幸福啊。”

  他抬起二人相扣的那只手,引孟舟的手伸向自己耳垂上的那点晶莹:“我只想当一个配角,平平无奇,无灾无病。”

  对一个盲人来说,这个普普通通的愿望无异于天方夜谭。孟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想用力抱紧江星野,给他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慰藉。然而知觉倏然被手上的触感夺走,碎钻的坚硬,和耳垂的柔软同时陷进他的手里,他小心翼翼地摩挲,揉捏,听到江星野声音不对劲,心中了然,原来他喜欢这里。

  他的手一路被江星野引领着,一直往下游走,孟舟忽然悚然一惊,这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点无聊的男性自尊又开始作祟时,孟舟却忽觉下身一凉,裤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更恐怖的是……

  “你干什么!”孟舟一声暴喝,打断江星野的动作。

  “嗯?”江星野一头雾水,旋即明白过来,安抚他道,“放心,我当top这么多年,不会让你痛的。”

  “你……!”孟舟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一把抓下蒙在眼上的领带,正瞧见江星野无辜地望着虚空,手上已经做好了准备,跃跃欲试的模样。

  好家伙,他要是再不制止,今晚猛1的清白就荡然无存了。

  离开酒店时,已经是凌晨,街上人影稀疏,灯亮着的都没几盏,孟舟特意和江星野隔了老远站着,焦躁地等着网约车。

  孟舟本来都和姐姐打好招呼今天不回家,哪知道看对眼的人竟然和自己同一型号,缠绵的夜硬生生提前掐断,还得浪费时间抚平自己的欲望,真他妈尴尬。

  “真的不试试在下面吗?”江星野却似乎不知尴尬为何物,咬着烟回头找孟舟,他不确定他的具体方位,只好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我技术很好的。”

  孟舟眉头打结,怒极反笑:“你怎么不自己在下面?”

  江星野摊手,吹出一口薄烟,他连抽烟都姿态轻盈优雅,全然不似孟舟的凶狠模样,一双眼睛越发烟笼寒沙:“孟先生何必这么大火气?让我在上面,伤你自尊了?”

第5章 涉过那片海

  坦白说,是挺伤自尊的。

  不仅伤自尊,孟舟还很迷惑,他到底哪里像个0?是他的八块腹肌不够硬,胸肌不够鼓,还是他眉心的疤不够慑人,眼神不够凶?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种乌龙?

  临走前,孟舟气冲冲地帮江星野打开网约车的车门,江星野噙着笑,不由分说把一袋散装跳跳糖塞进他手里,钻进车,他又回头对他说:“你唯一的错在于错看了我,孟先生,我们会再见的。”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像该死的春风,撩了人还无辜得轻飘飘。孟舟用脚尖碾了一把地上的烟头,手心同步捻那一袋粗糙的跳跳糖,这能怪他看错吗?江星野长那么漂亮,谁不会误会啊?

  孟舟悻悻然回到家,姐姐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没有开灯,怕惊扰她,这女人要是被吵醒了,保管要缠着问他今晚的事。借着手机屏幕光,他摸进浴室,粗暴地摁了几下开关,没亮。家里竟然停电了。好在水还有,还能洗澡。

  又一次回到黑暗里,孟子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脱裤子的时候,手脚并用地找脏衣篮,还差点把自己绊倒。花洒是固定的,平时哪用他寻,随便往水下一站就得了,可现在光是走到花洒下,就花了他好大力气。

  家里这套房有年头了,浴室只留一扇小小气窗,高高斜在头顶,今夜无月,连月光都借不了。水花咻的一下打在他身上,吓了孟舟一跳,倒不是水流太急,是看不见它从哪里来,没有防备。

  失去视觉就会变成这样吗?世界充满意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出现的是袭击还是拥抱,孟舟忍不住地想到江星野,他每天上班遇见突然蹿出来的电动车会不会吓一跳?那些骚扰他的客人,会不会就埋伏在他上班的路上?酒吧那么吵闹,从门口到吧台,他走得难不难?

  平时孟舟都很享受洗澡,一洗起码半个钟头,有时还边洗边唱,这次却草草结束,几乎是逃难似的逃离了浴室,他重重倒在床上,心里告诫自己,快睡吧,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难不成还约炮不成仁义在?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谁也管不了谁。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数羊,隐约从自己身上闻见一缕花香,飘渺清淡,但是留香十分持久,洗了澡居然还有残留,烦死了。是那家伙的气味。

  一次不欢而散的约炮,按理说不应该在孟舟的生活留下多深的印记,可那一袋跳跳糖他始终没舍得吃,怕它们坏了融了,他把糖放进冰箱储存起来,等反应过来,孟舟又纳闷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跳跳糖而已,劣质的小零食罢了。

  翌日,从弟弟的黑眼圈和黑云盖顶的表情上,孟横读出了不祥的信号,为了他的自尊心着想,她体贴地没有细问那晚的情况,只是旁敲侧击地开解,这次不顺,不代表次次不顺,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就凭老弟这条件,还怕约不到?

  孟舟知道他的萎靡实在很没道理,难道只是因为约炮失败吗?他无法和姐姐解释,因为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可自那以后,他的视力好像突然提升了不少,街上有几个视障人士,他一眼就能瞧出来,那些平时几乎隐形的盲人,突然清晰了。

  不过肯出门的视障人士到底是少数,外面太乱太吵,敏锐的听觉对他们反而是种伤害,盲道又经常被占用,孟舟看不下去,动手清理过好几次,可很快盲道上又会长出新的杂物,好像肿瘤一样春风吹又生,愁得他眉间疤皱得更深了。

  这晚孟家姐弟在刀疤烧烤店吃烤串,孟舟又瞧见门前那条盲道被烧烤店的桌椅大摇大摆侵占,一股邪火就冒上来,他管不了别人,难道还管不了自己和小弟合资的烧烤店?

  “澜子,”孟舟霍然站起,叫着小弟何观澜,“叫人把桌椅撤回来,别摆到盲道上去。”

  眼下正是烧烤店人流最多的时候,店内吵吵闹闹,客人们大声聊着八卦,身处声浪中心的何观澜一时没有听清,扬声一喊倒把外地口音带出来:“大哥,你说啥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孟舟脸色一沉,气势汹汹地跨出门,人高马大的身躯嚯一下拦在走向占道桌椅的两个客人面前:“不好意思,这里不坐人了。”

  这两个人是一对情侣,男方虽然被孟舟的体形和疤痕唬了一跳,但为了在女朋友面前维持形象,他硬着头皮顶回去:“凭什么?桌椅摆在这不就是让人坐的?”

  孟舟也不和对方争执,直接用行动表示,他一把阖上折叠桌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拎鸡仔似的拎起椅子——没桌椅了,坐不了人了吧?

  这种说干就干的作风把那男客人惹急了:“你什么意思?我们一来就收桌椅?这是什么风水宝地,还不让人坐了?叫你们老板来!”

  “你没看见这是盲道?店里有空位。”半个老板的孟舟简直莫名其妙,下巴朝店里点了点。他的语气很诚恳地纳闷,是真不懂这人为什么对这个位子这么执着。

  可是这话听在那男客的耳朵里,却是一番蔑视和鄙夷的滋味,他的女朋友并不想惹事,拉扯着他往店里走,劝他坐里面也是一样,可她越劝,男客越觉得脸上挂不住,越觉得孟舟不把自己当回事。

  他受不了孟舟懒洋洋的腔调,和那个俯视他的眼神,他打定主意,今天偏要和女友坐外面。

  “盲道了不起?这条路上又没几个瞎子,瞎子是你妈还是你老婆啊,这么替他们着想?瞎子能给你几个钱,今天老子就坐定这了!”男客越说越难听,说着还伸手去抢孟舟手上的桌椅。

  孟舟斜睨他一眼,一松手,用力拉扯的男客由于惯性,抱着折叠桌椅咚的一声重响倒在地上。这一摔,吓呆了男客的女友,也把他自己摔懵了,人被压在折叠桌椅下半天起不来。

  那个男客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孟舟不言不语,倏然抬脚踩在他肚子上,愣是用脚又把他按回地面。

  “继续坐啊,”孟舟咬着牙露出一个反派式的狞笑,指节被他捏得咔咔作响,“坐够本没有?”

  那男客哪敢回答,他已经从这一脚上感觉到了和孟舟的力量差距,刚才那股唯我独尊的气焰荡然无存,别说呛回去了,大气都不敢喘,要不是何观澜带人赶来解救,他能把自己憋死。

  送走不省事的客人,回到店内坐下,何观澜好声好气地对孟舟说:“大哥,好好说话就是了,别动手啊。”

  孟舟灌了口啤酒,压下腹内火辣辣的怒火:“我有分寸。”

  “小澜子你这可冤枉他了,我弟已经修身养性,收敛很多了,这要是以前,那男的当场就得头破血流。”孟横抬起手做了个板砖劈头的动作。

  何观澜赶紧求饶:“横姐,你怎么还火上浇油啊?”

  “那种人嘴巴那么臭,好像自己多上等人似的,要不是我新做了美甲,我也上去给他来个姐弟双打,”孟横笑盈盈把手指伸到何观澜的鼻子底下,“你瞧,我的新美甲,好看吗?”

  只是简单的“好看吗”三个字,却撩动了孟舟回忆的神经,那晚在酒吧,江星野也是这样大大方方地把他的耳钉,他的耳朵,他的身体展露给他看,他是那个男客口中的“瞎子”,可他和常人一样工作,生活,甚至约炮,他知道什么是美,他也喜欢“好看”——人哪有不喜欢美的呢?

  何观澜小心翼翼拈起孟横葱根般的手指,像个姐妹一样满口称赞:“太漂亮了,哪家店做的?”

  孟横却没有回答,她瞥了一眼弟弟,叹道:“又在想小江?”

  孟舟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又摇头,把何观澜看得满头雾水,忙追问谁是小江。

  “小江啊,就是让我这个傻弟弟发疯清理盲道的‘罪魁祸首’,”孟横不紧不慢地戴上一次性手套,眼睛专注地盯着烤盘上油滋滋的肉,“老弟,还惦记他做什么?惦记没吃着啊?”

  孟舟一下子哑巴了,他还没告诉姐姐他俩型号撞了,谁吃谁还是个问题。他没滋没味地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闷头又想给灌,被何观澜按住了杯子:“大哥,那个小江,是盲人?”孟舟只能点头。

  “我说你怎么突然对盲道感兴趣呢,原来……”何观澜这下听明白了,神神秘秘地说,“他,是不是很漂亮?”

  孟舟没懂他神秘个什么劲儿,但还是又点了点头。何观澜一拍大腿,连声说“果然如此”,孟舟更莫名了:“什么果然如此?”

  何观澜跟孟横对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齐声说:“果然是你喜欢的类型。”

  孟舟被他俩逗乐了:“所以我喜欢什么类型?”

  何观澜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傻大哥,痛心疾首:“大哥你还没发现吗?你就喜欢长得漂亮的,好好回想一下你之前那些对象,是不是个个都好看?”

  什么啊,说得他好像很好色,很花痴一样,孟舟不满地想,他只是对美有点小讲究。

  “漂亮还不是最致命的,”孟横老神在在地拖长语调,一张樱桃嘴却在撕咬一块巨大的烤肉,“还得勾起我们小舟的助人情节,小江长得好,又是需要帮助的盲人,简直完美符合。”

  孟舟愣了,想反驳又无言以对,是,他喜欢美人,江星野也确实漂亮,他也确实令人放心不下……可他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呢?

  那个微妙的、阴差阳错的又充满热烈、意外乃至狂暴的夜晚,在他们嘴里变成了单薄的一个词,一个一直以来的偏好。江星野的吻,他的指尖,他身上的花香,他那颗满天星的耳钉,还有那些自伤又自嘲的话语……那晚所有的浓稠,都消弭在“偏好”这个单薄的词里。

  孟舟不喜欢这样。

  “或许吧,太复杂的事我也不懂,”孟舟放下酒杯,啤酒的泡沫在他眼里渐渐融化,“可我直觉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他让我看到了以往看不到的风景。”

  孟舟从烧烤的热气和香味中抬眼远眺,马路上车来车往,人群亘古不变似的流动着,春日正好,绿化带上的植物枝叶舒展,树荫下跳动着璘璘光斑,这是他眼中所见的平常但缤纷的世界。

  而江星野的世界浸泡在无边的黑海,物体失去光影色彩,只剩触手可及的形状,黯淡的浪花私语呢喃,无人回响,也无人看见那有满天的繁星,照不透那片海。

  两者泾渭分明,但孟舟却有幸短暂地站在明与暗的海岸线,他第一次想要涉过那片无垠的黑,去江星野的身边。

第6章 不后悔

  那晚从花店回来,孟舟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其实后来他有找过江星野,在他终于确定不管对方是否和他撞号,他都想和他再见一面后,孟舟嘴里含着江星野送他的跳跳糖,又去了一次曙光餐厅。

  然而江星野已经不在那了,餐厅老板严殊说,他本来也不是餐厅的员工,只是心情好时会来帮帮忙。

  “星野是我朋友,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严殊冷着脸,扫了一眼孟舟,“你也不必找,他既然没给你留联系方式,什么意思你应该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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