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 第13章

作者:羊角折露 标签: 推理悬疑

  手上的伤当然不是健忘不小心划破的,他是气的,气孟舟对他说的那些话。昨夜他说自己像个卖笑的,孟舟还叫他不想笑就别笑,今天就全变了样。

  越是心直口快的人,越能说出意想不到的话,也越叫人猝不及防被扎个透心凉。

  其实难听的话,江星野听过不少,他都习惯了,有时还会笑那些人说的话没有新意,还不如他的自嘲。

  可那些话,怎么可以从孟舟嘴里说出来?

  他故意用那刀伤害自己,想用疼痛压抑心里烧起的暗火,警告自己,不要忘记自己要做的事,不要一时疏忽,“不小心”把刀捅进秦知俊的肚子里。

  哪怕再厌恶,也要把戏演下去。

第20章 心动要死

  一入夏,天热得很快,往年这个时候,孟横都会早早换上轻软的裙装,拍夏季穿搭,以飨粉丝。

  但从活动中心回来后,孟横再没拍过新的视频。

  有敏锐的粉丝发现了那天直播的不对劲。秦知俊是突然闯入孟横的镜头的,他风度翩翩朝镜头走近,跛脚也不影响风采,弹幕还有人刷“惊现老帅哥”,镜头却不停地抖,孟横竭力镇定对粉丝说:“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友友们,下次见。”

  然而粉丝没有等到“下次见”,孟横和公司请了年假,每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化妆也不打扮,躺在床上一睁眼一闭眼,就是一天。

  隔着门叫她,她偶尔才应一应,好像只是为了告诉弟弟她还在喘气。

  孟舟趴在她卧室门上偷听,没有听见哭声,那天回来,她无声地擦干泪痕,好像从未哭过。

  是了,她讨厌哭,她在父亲葬礼上说过,哭是顶没用的行为,还白白惹人厌烦。有时候孟舟觉得姐姐比自己还要强,受到的伤害不屑发泄,便在体内像病毒一样累积起来,表面照常嬉笑怒骂,一旦爆发,摧枯拉朽。

  也许真的就像江星野说的那样,在黑暗里待惯了的人,不疯也总有点病,孟舟越想越心烦意乱,一个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每次推门进去送饭,孟舟总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屋里窗子紧闭,窗帘合拢,一股空气无法流通的滞闷,床上孟横躺得平平整整,面无表情,好像睡在棺材里。

  “姐,我眉心长了个火疖子,好大一个,把我疤都挡住了,你看看是不是很丑?”

  “姐,你之前盯了很久的那款口红,已经发售了,我替你买了,快递很快就到。”

  “姐,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溜虾仁,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换着花样讲那些琐事。火疖子久久不消,快递盒堆在墙角越垒越高,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透,孟舟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啰嗦,他和孟横好像颠倒过来,他以前话少的时候,孟横叽里呱啦,现在他讲得口干舌燥,孟横却一言不发。

  她不关心外界发生什么,也不关心自己,她以生活博主为职业,美妆、佳肴、华服都曾是她的心头好,可她现在却提不起劲去生活。

  孟舟记得,姐姐喜欢上化妆,是在高二那年。那时家里虽然情况有所好转,但也没有余钱买新的化妆品,韦汀女士自己也不热衷化妆,孟横就悄悄分装了妈妈为数不多的化妆品,偷渡到学校,课间再溜到厕所隔间,描眉画眼,放学了再卸掉。

  素脸上学,素脸回家,只有上课的时候,艳光四射。

  韦汀没有发现她的小伎俩,朝夕相处的孟舟却很快识破了她这个秘密。他那时还坏心眼地琢磨着,要用这个把柄从姐姐敲诈点什么来。

  有一天,他在厕所外面,听见几个女生谈起孟横。那些人是常和孟横一起玩的小姐妹,可她们嘴里蹦出的话,却脏得孟舟只想堵住自己耳朵。

  她们骂来骂去,意思只有一个,孟横是狐狸精、臭婊子,天天化妆,就为了勾引秦知俊上课多看她一眼。

  很长一段时间,孟舟反复回想推演,如果当时他早点阻止她沉迷下去,事情是否就不会一路下滑,坠到他们都无法挽回的地狱?

  门铃响起,孟舟起身去开门,他和门外的何观澜交换一个“一切按计划进行”的眼神,大咧咧喊道:“姐,你快出来,澜子有急事找你啊。”

  孟横卧室的门纹丝不动,毫无动静。

  何观澜朝孟舟点点头,拍拍胸膛,示意包在自己身上,声音高他八度喊道:“横姐,江湖救急啊——你再不出手,我就完了——”

  那嗓门大的,别说卧室了,楼下小区院子里耍太极剑的大爷大妈都得抖三抖。孟舟早有准备,耳朵里塞好了隔音耳塞,质量挺好,声波对他攻击无效。

  可孟横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何观澜咽了口唾沫,英勇就义般继续扮演自己gay的人设:“横姐,最近我看上个帅哥,可他是直的,帮我画个斩男妆吧,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句话仿佛终于念对了的魔咒一般,刚一落地,孟横的卧室门从里面打开了。

  孟横头发蓬乱,眼下一团乌青,一身睡衣睡得皱皱巴巴,一点不见精致仙子的样子,她斜着眼睛,表情僵硬,仿佛许久没有开机的机器人一样,说:“少来,以前我求你化,你都不让。”

  “是真的,”何观澜举手发誓,脸上一片视死如归的决然,“我想开了,这个妆只有横姐你能化,要是找别人,他们一定会笑话我,堂堂一个gay,画斩男妆,扮女人去钓直男,直弯两道都会笑话死我的。”

  孟舟拿下耳塞,背在身后的手朝何观澜竖起大拇指,何观澜还没来得及回应,人已经被孟横揪着衣领扯进屋里。

  全套化妆品铺满在梳妆台上,孟横驾轻就熟地给何观澜上妆,行云流水得好像又恢复成平时的状态。

  何观澜是北方人,但他个头不高,又白皙秀气,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叫娘娘腔。多年来他致力于把自己弄糙,三九天逆着刮刀般的北风前行,三伏天顶着烈日暴走几条街,奈何天生丽质,这身皮始终坚挺,就是不肯糙。

  此时此刻,为了让孟横振作起来,他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糙汉改造大计,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孟横打扮。

  孟舟托着腮想,或许爱确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或者让孟横一蹶不振,或者让何观澜脱胎换骨,它那么捉摸不定,匪夷所思,没人能彻底弄明白,也没人能停下追随它的脚步。

  姐姐爱人有什么错?为爱化妆又有什么错?错的只是人不对罢了。

  他看何观澜在姐姐的巧手下,一点一点从原来的躯壳里,“长”出纤秾合度的眉,卷翘的睫毛,温柔剔透的果冻唇,粉扑扑的脸颊。

  孟舟看傻了,何观澜自己也看呆了。

  “这样可以吗?”孟横退后半步,不太确定地打量镜中映出的作品,这段日子她感官封闭,她怀疑自己已经不会化妆,她只是凭习惯,凭肌肉记忆在化,“我不知道你想追的那个人喜欢什么风格,就按你自己的风格来了。”

  他自己的风格?何观澜瞪着镜子里那个自己,陌生,但如此惊艳,又如此合适,与其说是女妆,不如说那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升级妆,将他本身的眉清目秀,小意温存,放大得淋漓尽致。

  这是他吗?这是他。

  何观澜左照右照,好像才看清了自己长什么样子,他抓住孟横的手,声音颤抖:“太好看了,横姐,真的太好看了。”

  孟横紧绷的唇角倏然一松,她微微一笑,容光缓缓绽放:“帮到你了吗?”

  何观澜猛地抱住她,香腮贴上孟横苍白的脸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孟横看不见他的脸,正好让他能对位于视觉死角的孟横挤眉弄眼,这是在邀功呢。

  他说:“那必须的,谁看了不心动得要死啊?”

  叭的一声,何观澜在孟横脸上留下一个粉红的唇印:“横姐你真好,我好爱你哦!”

  孟舟默默退出房间,留他们俩“姐妹情深”交流化妆技巧,他太了解孟横,这个要强的女人,最耐不住别人求她帮忙。不管她自己多难过,只要有人需要她,她就一定会伸出援手,哪怕自己已经摇摇欲坠。

  有人需要她,有人握住她的手,她就能重新站起来,一如当年姐弟二人都受重创时,反倒成为最亲密的亲人,相互扶持,走出最难的岁月。

  姐姐总说他有助人情情结,可事实上他们老孟家,哪个人不是?一样的米吃不出两样的人。

  孟舟走到父亲留下的书架前,看着那张全家福,犒劳自己点了根烟,牵起嘴角笑笑:“爸,妈,你们看,我也能照顾我姐了。”

  旁观何观澜怂得只敢将自己的真心话,隐藏在戏言里,也挺可怜的,嘴里的烟也变了味。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让人胆小成这样?连孟舟自己这个自诩猛男的人,这段日子也不敢去花店了。

  还去那干什么?送上门让江星野打出来?

  那天因为秦知俊的突然出现,他被怒火冲昏了头,骂江星野卖身的意思都砸人家脑门上了,哪还有什么脸再去?

  冷静下来后,孟舟也觉得自己那种猜想不仅过分,而且不合理。江瞎子外表柔弱可欺,实则睚眦必报,自尊心奇高。他分不清月季和玫瑰,这人都能记上一笔,暗地里还打他屁股的主意。

  说此人因为亲人,不得不为花店、为锦绣集团违心做事,孟舟相信,说江星野为这些抛弃所有尊严,他不信。

  哪怕江星野真的这么做了,也是被逼无奈,因为江星野后台的那个花艺作品,那个真正属于他的作品,没有半分快乐,只有压抑的愤懑不屈,郁郁寡欢,和直指天空、刺破苍穹的意志和力量。

  孟舟越想越后悔,不好意思亲自去花店惹人家生气,只好偷偷找之前一起出狱的兄弟,替他光顾花店。

  那几个兄弟学孟舟天天上门,砸钱买花混眼熟。去得勤了,就发现店里人员增加了不少,听说是社区活动一炮而红后,不得不招揽新人。

  人一多,套话更难了,兄弟们带回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八卦,什么江星野今天穿什么衣服,爱点什么外卖,烟抽哪个牌子,什么时间最忙,什么时间最闲等等。

  孟舟敏锐地意识到,这次招人可能并非只是花店生意太火爆,锦绣集团可能已对江星野生疑,他这多半是被上头监视了,可笑的是,连自己也是监视江星野的人。

  虽然他派去的那群大爷们,好像压根没把这当过监视,脸上的笑那叫一个荡漾,嘴里一口一个“小江”、“江小哥”,亲昵得令人牙酸。

  这公平吗?他们俩明明同年,怎么孟舟被这些兄弟叫了好多年的“老孟”,江星野就成了“江小哥”?

  手上的笔记本,不知不觉记满了那些兄弟们带来的“没用”情报,孟舟咬着笔头,眉尖紧蹙,心里很不是滋味。

  瞧瞧他之前说什么来着?江星野活活就是个妖精,才几天功夫,就把这群人收服了。

  有个兄弟回来还一脸回味无穷、将弯未弯地说:“我算明白了,难怪老孟你死赖着人家江小哥不放,长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柔似水,我要是弯的,我也赖啊。”

  他温柔个屁,这群被脸蒙蔽的笨蛋!

  弯什么弯,不许弯!

第21章 俘虏

  监视笔记上记载着,江星野喜欢的食物有,猪膘肉、豆豉烤鱼、口水鸡、油炸米粉皮等等,喜欢的口味是麻辣咸酸,一言蔽之,味道要重,要刺激。

  孟舟皱眉思索,江瞎子好重口,喜欢的食物怎么和他的脸差别这么大啊?老吃这些,真的不怕胖成球、痘痘爬满脸吗?

  反正他是不敢多吃,阳气旺盛,吃多了必然长痘,也只有江星野那样神清骨秀的人,才挡得住热气炙烤吧。

  “看什么呢?”孟横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响起。

  孟舟吓了一跳,慌忙阖上小本本,迅速藏到口袋里,都怪孟横小时候老抢他的小黄书,落下心理阴影了。

  ……可这也不是小黄书啊?

  他糊里糊涂地转过身,眼前骤然一亮。

  孟横换了最新款的夏裙,她虽然不高,胜在比例优越,窈窕娉婷,雪肤滑腻,最适合露肤程度高的裙子,勾勒出无敌的亮丽。

  口红用的是孟舟替她买的那款,橙色调的色号元气十足,盖住她连日的颓废,只看得到光彩照人。姐姐和妆后的何观澜并肩站在眼前,视觉冲击有点大,孟横娇妍纯美,何观澜俏丽清秀,活像一对姐妹花,倒把他这个亲弟弟比下去了。

  孟舟深感抱歉地想,对不住了澜子,“姐妹”的标签怕是撕不下来了。

  送走何观澜,是吃晚饭的时间。孟舟从冰箱里拿出中午做好的饭菜,刚要放进微波炉热一热,孟横抱臂靠在厨房门框上,闲闲地问他:“说说吧,秦知俊的事,你不是和老赵打过电话吗?”

  孟舟讶然,原来姐姐比他想象得更坚强,闭门不出这么多天,她不好过,可也一样关心弟弟的一举一动,担心他冲动。

  确实那天遇到秦知俊之后,他就冲动地找老赵兴师问罪去了。

  老赵也是吓了一跳,虽然听说过姐弟俩的遭遇,但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当年孟家姐弟似乎被一个老师欺负,孟舟把人打得送进了医院,学校不想事情闹大,让他们私下和解了。

  这些事,他还是听兄弟老于偶尔说起的,韦汀为此落下病根,最后意外去了,那以后姐弟俩的日子更难,平时多亏老于帮衬,延续到老赵这,也算光荣传统。

  “哎小孟,不是我故意恶心你,我是真不知道那个老师就是秦知俊啊,我要早知道,绝不会让你跟这个案子!他是锦绣集团高层这事,也算机密情报,按纪律,我不能告诉你……”老赵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捋了一把已经染了霜色的头毛,“要不这样,钱我给你结了,你现在退出,避嫌……”

  “我避嫌?我避哪门子的嫌?我又不是你们吃官粮的,我是自由群众,不需要听你那些组织纪律!”孟舟咬着烟屁股,喷得火花四溅,“赵叔,你要真为我考虑,就让我把这活跟到底。”

  “你别冲动。”

  “我真要冲动,碰到姓秦的那天就一刀捅死他了,还用等到现在?”

  说真的,孟舟想过找那几个帮忙监视江星野的兄弟,趁月黑风高,再打断一次秦知俊的腿,让他彻底变成残废。

  但他也知道,警方不可能允许重大嫌疑人在收网之前有什么闪失,打断腿只能让自己暂时爽一下,却打草惊蛇,白惹一身骚。

  把秦知俊送进监狱牢底坐穿,才叫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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