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巡捕房做探长的那些年 第127章

作者:苍鹤 标签: 强强 年下 悬疑推理 推理悬疑

  叶岭看着苏昭煜在煎熬中挣扎,却没法伸手拉他一把。

  生老病死和意外,就算叶岭会卜算,也没办法正确预知这五种东西和明天相比究竟是哪一个率先到来。

  面对死亡,从来都是人生下来的必修课,陌生人的生死如同过眼烟云,见到了只能道一句唏嘘,周围人的生死便是剜心地狱,不是几滴热泪就能过得去的。

  一对年轻的夫妇相互搀扶着走进苏昭煜的办公室,两人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无力。

  苏昭煜心中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来的不是封秦,他起身请二人坐下,“小东,弟妹。”

  封延东十分吃力地笑了笑,“苏哥,辛苦你了,你为囡囡的事情也费了不少心。”

  林静听到囡囡的名字忍不住伏在丈夫的肩膀上低声呜咽了起来,惹得封延东的眼泪也有些难以自持。

  “苏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囡囡的尸体带回去?”

  “签个字就可以,你们稍等一下。”苏昭煜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正要开口喊人,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的折了个弯,“六……莫楠,把尸体认领签字书拿一份来。”

  莫楠在法医室里狠狠地擦了擦鼻子,然后拿着签字书去找苏昭煜,哽咽着道:“这是封囡囡的,家属只要在这里签字就可以把尸体领回去了。”

  苏昭煜拍了拍莫楠的肩膀,“辛苦了。”

  莫楠撇过头,低声道:“没事,我先去准备。”

  苏昭煜从桌上取了签字笔,随后同文件一起推到封延东面前,“师父和师母还好吗?”

  封延东旋开笔帽,颤抖着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切都好,有劳苏哥挂念了,你也知道我父亲那人有点老毛病,这次因为囡囡的事情住院了,我母亲在医院照顾呢。”

  苏昭煜收好纸笔,随后起身带着封延东夫妇前往法医室取尸体。

  这时,一个穿着藏青色布衫的女人在巡捕房门口踌躇了片刻,她腰上系着未来得及解下的青花布的围裙。

  苏昭煜见状,立刻折回办公室将刚准备好的信封揣进了口袋中。

  “熠辰,这个给你。”说着,叶岭摸出钱包把里面的整钱全部取了出去,越过窗户递给苏昭煜。

  苏昭煜抬眸看了一眼叶岭,随后接过他的钱放进了信封中。

  “我……我是接到电话过来的,你们没骗我吧,我的面摊还没收,我出来得急,就让燕燕看着呢。”

  姚母的手指绞着腰上的青花围裙,怯生生地看着苏昭煜。

  苏昭煜顿时如鲠在喉,他准备取出的信封也如同粘了强力胶一般,在口袋中死死地难以拿出。

  苏昭煜突然想起叶岭住院的那段时日,因为小圆的原因,他将两个从福利院出逃的孩子送回去之后,陆川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他因为案子丧命,他的母亲该怎么办?!”

  苏昭煜不知道姚六安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他来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在租界做巡捕是一个面上光彩的事情,劳少薪高,虽然比不上洋人巡捕,但是在上海城却是实打实的有钱。

  但是这份工作本不会有危险的,找不到证据可以定为悬案,查到达官贵人可以收点钱将证据交出去。

  可偏偏……

  “是真的,请您节哀。”叶岭朝着姚母走了过去,“尸体已经处理好了,我可以带您去看,姚六安是个英雄,若是没有他,我们根本不可能抓住凶手。”

  姚母闻言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瞬间惨白。

  叶岭及时伸手掺了一把,随后扶着她往法医室走去。

  苏昭煜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陆川的——“我不仅仅是我母亲的儿子,也是霞飞路巡捕房的探长,将来也有可能是谁的丈夫,是谁的父亲。”

  责任两个字一边一个压在苏昭煜的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直都认为尽职尽责是本能。但是责任带给苏昭煜的从来都不是荣耀,而是永无止境的愧疚。人一旦陷入自责中,带来的就是无止无休的自我否定。

  苏昭煜也会想,倘若对案件真相的追求没有那么强烈,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他揭露过那么多真相,但是每一桩案件的背后都是悲剧。

  苏昭煜攥着口袋中的信封,闭眼的瞬间,眼泪落了下来。

  苏昭煜规整了一番姚六安桌子上的私人物品,全部笼统地放在了一只纸箱子内,将信封贴边放好。

  姚母抹着眼泪从法医室走出,她从自己的衣服内侧别得布袋中取了些钱塞给莫楠,“尸体我明天找人来运,不劳烦你们了,不吉利,别沾染晦气。在冰柜里放着要花不少钱吧,姑娘,你看这些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婶儿再凑给你。”

  莫楠倏地红了眼圈,她把钱推回给姚母,“婶儿,你说什么呢,这些都是不花钱的。”

  姚母说:“婶儿知道你们是好心,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你们不用替婶儿省着。”

  莫楠摇了摇头,勉力笑着说:“真的,婶儿,不花钱。”

  姚母这才将钱收回,握着莫楠的手一个劲的道谢。

  苏昭煜将纸箱封好,“这是六安的东西,我送您回去吧。”

  姚母连连摆手,面色愧疚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劳烦您的,你们这一天天的也很忙吧,我自己走回去就成,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最终,一个身形略微佝偻的妇女,抱着一箱子零碎物件,步履蹒跚地独自离开了。

  莫楠不忍地抿了抿嘴唇,正准备转身回法医室,却因为步伐不稳直接跌倒在地,她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低声痛哭了起来。

  王柯达俯身将莫楠扶了起来,并低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六安还在那躺着呢,他肯定不愿意我们为他这么难过,他平时多乐观的一个人啊。”

  叶岭无声地叹了一息,他看着苏昭煜默不作声地在姚六安的办公桌旁站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苏昭煜说:“大家最近辛苦了,休息半天吧,然后把手头上的案件收一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直到年前应该会很轻松。”

  “苏探长,陆川的电话。”

  苏昭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来。”

  “蒲云熠因为肝脏破裂,失血过多而抢救无效死亡,李家成的手法很特别,匕首是斜上刺入的,仿佛就是奔着肝脏去的。”

  苏昭煜有气无力地回道:“我知道了,辛苦了。”

  临近中午,霞飞路巡捕房格外的安静,每个人都木然地待在自己的工位上,仿佛需要一个傻憨憨的年轻人从外面跑进来,高呼着累瘫了,中午要吃些好的补补。

  “中午吃什么?”

  苏昭煜放下握了一上午的笔,他伸手捋了捋额头,“随便吧。”

  “我知道了。”说完,叶岭便走出了苏昭煜的办公室,寻了接待处的电话,直接从浦东饭店订了六人食的午饭。

  叶岭简易地收拾了一番会议室,将订来的午饭放在了会议桌上,他难得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大家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多少吃一些。虽然我们抓住了凶手,但是后续工作不能没人,大家都是重要人员,少了谁都不行,吃吧。”

  叶岭说完便盛了米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苏昭煜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后续工作也不轻松,大家多少吃一些,生活还要继续。”

  案件最终因为没有关键性证据,蒲云熠又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只能定性为模仿杀人,因为徐卫国和蒲云熠是师徒关系,时隔五年的案件即便存在大量的相似度也不能确定蒲云熠便是五年前的玫瑰杀手。

  杨晏对此已经不再关心,无论他父亲当年是处于怎样的目的,是真的犯罪还是替别人顶罪,他心里都有了一定的猜测,再深挖去他会伤心的。

  徐卫国在杨晏心里一直是身材高大、知识渊博的父亲形象,他不愿意将父亲想象成一个为了杀人狂抛妻弃子的人。

  医学确实需要天赋之人,但是它不需要杀人狂。

  就像一个未成年的儿子需要他的父亲,他需要他的父亲承担起属于父亲的责任,而不是占着父亲称呼而不负责的人。

  玫瑰杀手案件的结尾以一场记者会结束,对于姚六安进行了立功嘉奖和表扬后,时间也就来到了阳历年末。

  昨夜下了一场不小的雪,清晨之时才零星有了些停意,到处一片纯白之意。

  清晨,叶岭难得没有赖床,他拉开窗帘,抹了一把玻璃上的花,举着冰凉的手指摸进了被窝之中。

  “叶岭!”

  苏昭煜奋起反抗,叶岭那只犯贱的爪子摸了玻璃后直接伸进了他的睡衣中,把他从睡梦中给冰醒了。

  叶岭被按着脖颈,面朝下压在了枕头里,瓮声瓮气地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好熠辰别挠我痒痒肉。”

  “几点了?”

  叶岭长腿一伸直接将苏昭煜掀了下去,还算有良心地托着苏昭煜的颈项,防止他撞到床头。

  “才七点多一点,要不再睡会?”

  苏昭煜摸过床头的怀表,顺手推开在他颈窝处作祟的毛脑袋,“行了,一天到晚哪里来得那么多精力,今日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吗?”

  叶岭撑起上半身,慢腾腾地回忆了一遍,“好像是来着,不过赶紧吃完,好赶下午的火车。”

  苏昭煜应了一声,准备起床洗漱,片刻后又问道:“莲蓉酥,无糖的,对不对?”

  叶岭穿衣服的手一顿,随即笑道:“没必要那么较真,是我家里人要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又不是见家长,不用那么投其所好的认真准备。”

  “怎么说也是长辈。”

  苏昭煜将头发梳整齐,思忖了片刻还是用发胶全部固定在了脑后,他觉得这样会显得稍微正式一点。

  【叶家】

  苏昭煜坐在车里略微整理了一番衣服,才带着买的点心和茶叶下车,叶岭比他早回家几个小时,现在正站在叶家老宅门前作势欢迎他。

  “苏探长来了,欢迎欢迎。”

  自从蒲云熠的案件结束后,叶岭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巡捕房做顾问了,所以他装作一副跟苏昭煜两周未见的模样,实则他们几个小时前刚从同一张床上醒来,昨晚还因为扯坏了苏昭煜的领口而险些打地铺。

  好在天冷,苏昭煜也觉得两个人挤着睡比较暖和,所以叶岭免了人生第一次打地铺的体验。

  叶岭在宅门前将苏昭煜拦了下来,低声问道:“我装得像不像我们好久未见的样子?”

  苏昭煜说:“我觉得你有些过头了,再长时间没见,主人家也不会把客人拦在门口问他装得有没有那个样子。”

  “这不就让开,准备让你进门嘛。”叶岭一边往里走着,一边道:“阿爷,苏探长来了。”

  叶若云率先迎了出来,她拿围裙擦了擦手,将剩余的菜肴交由下人去做,“苏探长来了,快里面请。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冻坏了吧,快先喝杯热茶暖暖。”

  “有劳了。”苏昭煜将带来莲蓉酥放在一旁,“叶老先生,这是无糖的莲蓉酥,也不知是否合您的胃口,就多少买了一些。”

  叶老爷子道:“苏先生,你有心了,今日请你来也没别的意思,单纯地就是想认识一下,聊表一番你这些时日对小岭儿的照顾。他年纪轻不懂事,在你手下多有叨扰,我老头子先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

  苏昭煜摆了摆手,“老先生您严重了,叶岭虽然年纪轻但是脑子灵活,提高了不少巡捕房的工作效率。”

  叶岭清了清嗓子,神情有些不满地说:“阿爷,你到底请人家苏探长来吃饭的,还是来揭我的短的?”

  叶老爷子扬起手杖作势要打叶岭,“小赤佬,整日里油嘴滑舌的,就知道吃饭,你门口看看你爹和你二叔回来了吗?就等他们两个了。”

  一顿午饭吃得还算是舒心,叶岭庆幸他阿爷和二叔没有问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不用说他那个便宜爹了。

  叶岭一直奉行只要麻烦不来找他,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去找麻烦的,看样子他先前说的拳拳报恩之心已经被叶老爷子听进去了。

  下午两点钟,这场名为答谢的午饭准时散场。

  叶岭找了个借口同苏昭煜前后脚离开,两个人约定三点半在上海站碰头,只不过苏昭煜是带着母亲去北平散心,叶岭是因为柳方至和蓟云彩要回北平过年,他顺道跟着去逛一圈。

  叶岭裹着大衣,头上戴了顶呢子礼帽,认命地替柳方至和蓟云彩拎着箱子,看着两人打情骂俏,他简直无聊透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所以当苏昭煜搀扶着姚青出现在叶岭的视野中时,他简直要乐到蹦起来。

  柳方至揽着蓟云彩,搓热了她的双手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看着叶岭从兴致缺缺到苏昭煜出现后的欣喜若狂,觉得他十分的没出息,并语重心长地对蓟云彩道:“年轻人啊,就是容易把持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