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4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映雪宫中也有几株桂花树,与别处的金桂不同,映雪宫种的是银桂,风一吹,白色碎花簌簌飘落,好似雪铺了满地。

  何瑞呈上点心,说:“御膳房新做的,请公子品尝。”

  江悬懒懒倚在榻上,抬眸看他一眼:“何公公伤好了?”

  “回公子的话,好了。”

  “放那吧。”

  何瑞把食盘放下,说:“天凉,公子在窗边还是加件衣裳罢。”

  江悬看着何瑞,半晌,淡淡勾唇:“何公公不记恨我?”

  “岂敢。主子教训奴才天经地义,何来记恨一说?”

  “主子……”江悬笑了,“我算什么主子?”

  何瑞摇头,仍是平时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您是主子。”

  江悬说了几句话又有些疲倦,摆摆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何瑞行礼:“是。”

  何瑞离开后,玉婵为江悬拿来一件大氅,问:“公子要不要到床上歇着?”

  江悬摇摇头,目光落在桌上食盒,说:“给我留一块桂花酥,剩下的你们分了罢。”

  “是。”

  点心还热着,散发着温暖的甜香。江悬用鼻尖嗅了嗅,放入口中,一下一下慢慢咀嚼。

  耳边仿佛出现一道少年声音:

  “阿雪!我娘做了桂花酥,我给你带来了!”

  年少时的自己好奇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桂花?”

  “我娘托人从家乡带来的,稀罕着呢。”

  ……

  再睁开眼,少年不见了,只有口中残留的桂花香。

  江悬垂下眼帘,良久,无声一笑。

第4章 04 “谢将军,好久不见。”

  中秋夜,皇宫内灯火通明、笙歌鼎沸,萧承邺在抚仙阁宴请皇亲国戚和左右重臣,几位亲王带着家眷赴宴,一同饮酒赏月。

  宫闱深处,远离那些楼台曼舞和雅乐翩翩,江悬一个人躺在桂花树下的摇椅,手腕垂在身侧,指尖虚虚捏着一只琉璃酒杯。

  腕上的伤差不多好了,身体也比前几日恢复了些。太医叮嘱他不可饮酒,他全然当耳边风,月亮刚升上来一会儿,他手边的小酒壶已空了一半。

  今天的月亮格外大,像悬在眼前一般。

  江悬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轮明月,望了很久,慢慢抬起手,在头顶虚握了一下,握到一手月光。

  是凉的。

  这里的月,和漠北的月,是同一片月。

  江悬从袖中掏出一只赤土陶埙,放在唇边。

  低沉古朴的曲调缓缓从他指尖流淌到这月夜中,像漠北一望无际的沙,苍凉、浩瀚、渺渺茫茫。

  闭上眼睛仿佛看见那片荒野,往西是大漠戈壁,往东是辽阔草原,他驰骋其中,无拘无束。

  不知不觉,江悬眼眶泛起湿热。

  桂花落在他的发梢和衣角,他放下陶埙,杯中也落了几片花瓣,映着一轮圆月。

  他举起杯,对着月亮遥遥一拜,将杯中酒倾倒入面前黄土。

  虽不能见,却能同饮一片月。

  “公子。”玉婵抱着一件大氅从屋里出来,“夜深了,回去歇着罢。”

  江悬喝了酒,目光有些朦胧,对玉婵摇摇手道:“我还不困。”

  “那您披件衣裳,外头凉。”

  江悬身子单薄,今天天冷,他只穿了件薄衫,一抬手,露出一截细白手腕,关节处被夜风吹得泛红。

  玉婵走过来,为江悬披上大氅。

  “你先进去吧,”江悬说,“我再待一会儿。”

  玉婵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庭院,又看看江悬,默默叹了口气:“是。”

  夜深了,遥远的抚仙阁仍旧灯火通明。这个时候,宾客想必已经回去了,萧承邺许是在皇后那儿,今夜没工夫来打扰江悬。

  江悬又喝了杯酒,站起身,步伐有些不稳。

  他独自走过月下长廊,桂花落了满身。许久没这样放松过,他的精神有些松懈,以至于转角处那道黑影忽然出现时,他没有像平素那样及时做出反应。

  “谁……唔……”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江悬口鼻,压着他往后一带,江悬的肩胛骨撞上一副坚硬胸膛,接着位置互换,整个人扑通一声闷响,被压进昏暗的走廊死角。

  充满侵略性的陌生气味迎面而来,一道高大身影挡住江悬面前的月光,江悬一声痛哼,只听那人说:“多年不见,你连这点警惕都没了。”

  谁……有些耳熟……

  有所判断之前,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抬手向那人后颈劈去,没想到那人反应更快,江悬还没看清楚他如何动作,自己两只手腕已经被他抓住按在头顶。

  不过他侧身那一瞬,江悬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漠北风沙雕琢出的脸,骨骼明朗、剑眉星目,鼻梁像一座挺拔山峰,记忆中总是向上扬起的唇角此刻不悦地微微抿紧,看起来比十几岁时更多了几分沉稳和锐利。

  江悬一滞,随即垂下眼帘,轻声笑了。

  谢烬。

  谢岐川。

  谢烬眸光一暗,松开江悬的手:“你笑什么?”

  谢烬自不会知道,在他来之前,江悬望着那轮月亮在想什么。

  月光洒在江悬身上,动作中他的大氅从肩头落下,露出一大片白得晃眼的肩颈。许是喝了酒,他目光不大清明,眼睛里蒙着一层潮湿雾气,像是在看谢烬,又像没看进眼底。

  他轻声开口,唇角挂着淡淡笑意:“谢将军……好久不见。”

  许是没想到江悬这般态度,谢烬眼里浮上一抹狐疑,目光仍旧冰冷,直勾勾盯着江悬问:“我该叫你什么,妃、还是嫔?”

  江悬愣了一下,笑了:“你来之前,没问问皇上么?——哦,我知道了,你是偷偷溜进来的。”

  说着,细白手指勾住谢烬衣襟,目光落在那两片严肃冷淡的唇:“谢将军,外臣擅闯后宫是死罪,你冒死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把我堵在这里,问我是萧承邺的妃还是嫔吧?”

  “江问雪。”

  谢烬咬着牙开口,一低头看见江悬腕上的伤疤。

  “你手怎么了?”他一把抓住江悬手腕问。

  手里的腕子细瘦得过分,与记忆中执剑拉弓的那只手判若两人。谢烬不由得皱眉,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江悬单薄瘦削、苍白病弱的模样。

  江悬一怔,挣了挣,没有挣开。

  “小伤而已,不劳将军挂心。”

  谢烬没有理会江悬的否认,倾身逼近说:“我问你,这些年,你留在皇帝身边,是自愿,还是逼不得已?”

  江悬反问:“重要么?”

  “重要。”谢烬看着江悬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回答,“若你是被迫,我用尽一切办法、拼死也会救你出去。若你是自愿……”

  他目光暗了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对视之中,江悬淡淡笑了。

  “多谢将军好意。”他抽回手,衣袖垂落,堪堪遮住那片伤痕。“救我就不必了。这四方金笼我住得还算习惯。将军请回罢。”

  谢烬面色一凛:“江悬。”

  宫门外隐隐有疾走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江悬面色淡然,说:“若没有别的事,将军以后不用来了。保重。”

  谢烬常年带兵打仗,不会听不出禁军的动静。

  他向门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我还会回来找你。”

  江悬欲言又止,拒绝的话还在唇边,谢烬已然转身离去,像一只矫健的鸟凌空飞跃几下,黑色背影消失在宫墙之后。

  ——几年不见,一身功夫倒是愈发精进了。

  江悬收回目光。摊开掌心,谢烬临走前留给他一只骨哨。

  漠北荒凉偏僻,不比中原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小时候磨一只哨子,便算得上一个玩具。

  江悬不知道谢烬为什么给他这个,把他当小孩儿哄么?

  翻过来,哨子后面刻着两个字。

  “驰风。”

  驰风,是江悬从小养到大的鹰。

  这是用驰风的翅骨做成的骨哨……

  江悬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做出反应。直至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回过神,收起哨子,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大氅。

  李策进来时,一眼看见江悬躺在树下的摇椅假寐,身上要掉不掉披着件外衣。

  他走过来,对江悬行礼:“公子。”

  李策是萧承邺的贴身侍卫,也是唯一能进映雪宫的侍卫。除了他,禁卫军其他人都在门外等候。

  江悬清梦被扰,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抬起眼帘问:“什么事?”

  “宫里进了刺客,不知有没有惊扰到公子?”

  “刺客……?”

  “有宫人说,看见一道黑影往这个方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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