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21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萧承邺要的并非真正的国泰民安,而只是他眼前的歌舞升平,他想掌控一切,而“天灾”不由他说了算,所以他只听自己想听的,至于灾情真正如何、死了多少人,他并不关心。

  从他坐上这个位置那一天起,他便沉迷在了权力带来的至高掌控欲中,对大梁如此,对江悬也如此。

  江悬看透这一点,更觉得他荒谬可悲。

  二人相对无言,江悬先移开目光,重新拿起自己的书。

  秋日暖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洒了江悬一身。他像只晒太阳的猫,没多久便开始犯懒,不知不觉阖上眼帘。

  萧承邺抬眼,刚巧看见江悬手臂垂在榻外,指尖要掉不掉勾着那本薄薄的书。萧承邺转头给一旁磨墨的何瑞递了个眼色,何瑞走过去,拿下那本书,找来一张薄毯给江悬盖上。

  “江公子睡着了。”何瑞回来,低声对萧承邺禀报。

  萧承邺“嗯”了声:“让他睡吧。这几天他也累了。”

  “昨夜天牢走水,外头嘈杂喧闹,想来惊扰了公子。”

  萧承邺冷哼:“一群吃干饭的废物,天牢里居然能让人逃了,简直可笑。”

  何瑞想了想,说:“那刺客在围场行刺时便是有备而来,背后定有同伙。这次劫狱,想来也是早有准备。”

  ——谢烬回京没多久,整日不是在军营里舞刀弄枪就是在大街上闲逛,这些萧承邺都知道。何况那晚,谭正则与谢烬显然是第一次见面,否则他也不会大声斥骂谢烬,引得萧承邺想起江家旧事。

  萧承邺垂眸沉思许久,说:“再查一查谭家余下的人。还有谭慎之生前的关系。”

  何瑞不露声色:“是。”

  此事算是暂且揭过了,萧承邺继续批折子,何瑞继续安安静静磨墨。江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萧承邺刚刚处理完公务,何瑞正将那些散乱的折子归整到一处。

  江悬慢慢坐起来,看见萧承邺,目光顿了一顿:“你怎么还在这里?”

  萧承邺抬眸,原本冷淡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我不能在这么?”

  “……”

  “醒来得正好,该用午膳了。”萧承邺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对何瑞道:“这不用你忙,去看看小厨房里汤好没好。”

  何瑞颔首:“是。”

  前几日西域进贡了几株天山雪莲,这些稀罕玩意一向少不了江悬的,今日萧承邺让何瑞带了一株来,给江悬炖汤补身体。

  何瑞去小厨房,江悬走过来,垂眸看了眼案上堆放的奏折,微微蹙眉。

  “怎么?”萧承邺问。

  江悬移开目光,变作平日漠不关心的样子:“没什么,有些饿了。”

  萧承邺一哂:“难得听你说饿。”

  “我又不是吸风饮露的神仙。”

  这句话说完,江悬蓦地一滞,脑海里莫名浮现谢烬面容。那天他来看自己,说“冬天回去,我给你烤羊腿吃”。

  冬天快到了……

  “又在想什么?”萧承邺打断江悬思绪。

  江悬回神,摇摇头说:“睡久了,有些头疼。”

  “下午让张太医来看看,秋冬时节容易风热感冒,还是小心些好。”

  “嗯。”

  ……

  萧承邺今日已在映雪宫消磨一上午,连给太后请安都没去,下午不好再继续赖在这,故用完午膳便走了。临走前他把何瑞留下,让何瑞等着张太医来,江悬有没有事都第一时间回禀他。

  江悬坐在廊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何瑞静静候在一旁。午后阳光明媚,一天中难得有这么一会儿暖和时候。江悬抬眼,懒懒道:“何公公。”

  何瑞颔首:“公子。”

  “今日,多谢何公公。”

  “公子何出此言?”

  江悬微微一笑:“眼下只有你我,何公公就无需明知故问了。”

  何瑞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静道:“奴才担心皇上怒极伤身,方才出此下策。何况谢将军身居要位,若是与皇上生出嫌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底下这些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放眼后宫,也只有您能让皇上暂且息怒。说起来,奴才才应该多谢公子。”

  何瑞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真是他内心所想一般。江悬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何公公不愿说就罢了,这次当我欠公公一个人情。”

第22章 22 “你不反,我反。”

  七年前江悬到映雪宫时,何瑞还只是萧承邺身边一个小太监,瞧着甚至比江悬年纪还小些。然而不过两三年,他先成了掌事太监,又晋升为太监总管,接着越来越得萧承邺信任,如今已然是萧承邺身边最为信任和得力的心腹,说一句“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伴君如伴虎,何况是萧承邺这般暴虐多疑的君主。何瑞能有今天,想来不仅是懂得察言观色,还需深谙萧承邺喜恶、且能够隐忍、识深浅、知进退。

  江悬这么一想,竟有些敬佩他。

  下午张太医过来,替江悬看过,说他近日恢复得不错。

  “脉象来看,公子心中郁结之气稍有和缓。”张太医收起药箱,问,“公子最近有什么开心事吗?”

  “倒也没有。只是出宫散了散心。”江悬答。

  张太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是应该多出去走走。”说罢起身,道:“那微臣先告退。天冷,公子和玉婵姑娘留步。”

  “好,有劳太医。”

  张太医提着药箱离开,何瑞也跟着告退,江悬回到自己卧房,想起萧承邺今日说要给谢烬赐婚的事,心里莫名一阵不是滋味。

  说到底,萧承邺是君,谢烬是臣,除非谢烬豁出去要忤逆,否则他没有理由拒绝赐婚。

  可惜江悬人在囚笼,无法与外面互通消息,谢烬年轻气盛、桀骜不驯,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对萧承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将军府中。

  自打谢烬今日从皇宫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连午饭都没有吃。

  他倒也没做别的,只是把回京这段时日从漠北传来的战报和消息都看了一遍,默默估算各方兵力,一面在沙盘上模拟战局,一面画了一张又一张草图。

  朝中那些指手画脚的文官总爱说谢烬带兵莽撞,把好好一支军队训得如西北悍匪一般,但他们忘了谢烬自小长在江述行身边,耳提面命,不可能真的冲动鲁莽、缺少谋略。

  这样也好,谢烬越是看起来疏谋少略,那些人对他越是放心。

  从中午到下午,谢烬半步没有离开书房。他心里很清楚,无论胜算几分,这一仗都非打不可。

  只是他要找点事情干,这样才不会一直想着江悬,让自己心乱如麻。

  砰砰砰!

  有人拍门:“将军!西北来信!”

  来人是谢烬的副将裴一鸣,是谢烬此次回京唯一带在身边的亲信。

  谢烬起身去开门:“何事?”

  裴一鸣急得忘了礼数,一见谢烬便急匆匆道:“北狄打到阴山,有一支精锐往雁门关来了!”

  北狄?谢烬面色一凛:“我看看。”

  西北这支蛮夷从汉朝开始便与中原纠缠,你退我进、你来我往,千百年未有胜负。大梁建国后江家三代人将他们往北赶出阴山以北、往西赶出玉门关以西,扩充疆土万余里,用几十年时间筑起一道固若金汤的西北防线。二十年前,北方一支骁勇善战的部落横空出世,统一北方各族,建立起新的王朝,定国号为大燕,接着大举向中原进攻,然江述行和江凛父子二人率玄鹰军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七年前幽鹿峡一役,是他们唯一一次将西北防线撕开一道缺口,本以为可一举南下攻破雁门关,没想到谢烬接过帅旗,又将他们打回到阴山外。

  如今谢烬回京述职的消息传出去,他们自然蠢蠢欲动,这才一个多月,果真不死心挥兵南下。

  谢烬看完信,问:“我们的人呢?”

  裴一鸣答:“梁述迎敌,岑老将军在雁门关驻守,北狄这波来势汹汹,战报最晚明天就能传到朝廷,将军怕是要早点动身了。”

  “我知道了。”

  这个时节,漠北已是风雪连天。蛮人擅长苦寒环境作战,拖得久了只会越来越难缠。看来无论谢烬想不想回,眼下都非回不可了。

  “我去趟秦王府,你留下收拾行李。”谢烬说,“传信给梁述,让他保存兵力等我回去,不可追击,当心有诈。”

  “是!”

  冬天天黑得快,申时刚过,天已经暗了下来。谢烬到秦王府时,萧长勖与林夙二人正用晚膳,见他来,萧长勖起身招呼:“岐川,吃过了么?来,坐。”

  桌上餐食简单,两碗汤面,几个小菜,外头秋寒萧瑟,倒显得温馨。萧长勖叫来管家,吩咐道:“添双筷子,叫厨房再下碗面。”

  “是。”

  谢烬原本还有些急躁,眼下见了二人,恍然想起自己中午没吃饭,后知后觉感到腹中饥饿。

  他坐下,说:“抱歉打扰,忘了你们这时候在用膳。”

  “客气什么,”萧长勖问,“急匆匆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北狄打过来了,我得回去。”

  谢烬说完,萧长勖和林夙没有预料之中的惊讶,反而先彼此看了一眼,目光各有深意。

  萧长勖半笑不笑,对林夙道:“果然,如你所说。”

  谢烬问:“什么?”

  “你来之前,林先生正与我说,你回来久了,北边那群人怕是要坐不住,这不就来了?”

  谢烬看了眼林夙,他斯斯文文吃饭,随口应道:“不过他们比我想的快一些。”

  “明日战报传回京城,我就请命回漠北。除此之外,”谢烬顿了顿,又看向萧长勖,“还有件事。”

  “什么?”

  “今日我进宫,萧承邺说想把昭宁公主许配给我。”

  萧长勖皱了下眉:“昭宁?”

  “是。我不知道他是何目的,但倘若他一再逼迫,我恐怕只能……”

  后面的话谢烬没有说,萧长勖想必也明白。

  萧长勖垂眸,淡淡道:“眼下并非最好时机。”

  “我知道,但我不能再等了。过去我可以听你安排,那是因为阿雪生死未卜,如今阿雪已经找到,多拖一天,他就要多忍受萧承邺折磨一天,你要我如何沉得住气?总之,你不反,我反,一个月内,我定要救阿雪出来。”

  话音落下,连林夙也放下了筷子。

  空气沉默许久,萧长勖抬眼:“你知道这个字说出口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谢烬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镇定,“于公,萧承邺暴虐成性、满腹猜疑,这样一位帝王实非黎民百姓之幸。于私,萧承邺害江家家破人亡,我与他之间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无论是为匡扶正义还是为报我一己私怨,我都一定要找他算这笔账。王爷若不愿担此骂名,我一人举兵。”

  说完,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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