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 第8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那葛老先生是他手下的密探乔装的,自然懂得他的眼色,自己捋了一把长须,一撩垂袖,拱了把手,示意告辞。

  杜如喜咳得直捂嘴:“咳、劳烦老先生这一趟出诊了。”

  “欸?”江少栩蹭一下站起来,一扭头,葛老先生都走到门口了,他追着人家大夫就去了,“等等,老爷子,这就看完了?那他到底什么毛病啊?怎么病歪歪的?”

  密探擅长易容术,却不擅伪装出老者的声音,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被江少栩追在屁股后头,只是一路走一路摆手。

  他这一摆手,那江少栩可不就更慌了,追人追上了外街,都没套出半个字来。

  杜如喜站在窗边,正从二楼往街上看,看江少栩急得直搓下巴,在客栈门口叉腰杵了会儿,又扭头进了门。

  杜如喜不紧不慢地合上窗扇,眼波转了转,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江少栩送走了大夫,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端水的小二,顺手就把茶盘给拿上来了。

  这一头,他刚进门,那一头,杜如喜正试着扶着床柱站起身来。

  杜如喜有一条腿明显是有点吃不住劲儿,一沾地,整个人就要歪。

  “小心!”江少栩一手稳稳托着茶盘,一个箭步窜过来,另一只手架住杜如喜胳膊,把他搀到了椅子上坐好。

  杜如喜面色惨淡,似是不敢去看江少栩,只是垂着眼,低声道:“谢谢江大哥。”

  江少栩嘭地一声撂下茶盘,拿脚一勾凳子,也坐了下来,没啥好气儿地道:“别叫我大哥,你哪里有把我当成大哥的样子。”

  杜如喜挨了句刺儿,脸色有些白。

  “喝水。”江少栩动作粗鲁地把茶杯续上水,一把推过去,粗声粗气地道,“说,你到底哪儿出问题了?你自己不就是学医的吗?还得找别人来瞧?”

  杜如喜把茶杯握在手心里,却不喝,只是转了转,眼睛暗了暗,眼睫毛也跟着一起颤了颤。

  他不说话,江少栩就火大:“你以为我乐意管你?要不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得给老杜家留个后,不然我管你是死是活!”

  杜如喜顿了顿,抬起眼,一脸的愧疚:“江……江大哥,对不起,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我会错了意,我以为……你说让我帮你……”

  杜如喜话说得吞吞吐吐的,江少栩不耐烦地直接打断了他:“我让你帮我治病,你就拿自己治啊?啊??”

  杜如喜神色间有些茫然:“可……可我不擅治病。”

  “你说你——呃?”江少栩懵了一下,“什么玩意儿?你不是药谷出身的吗?”

  “是,不过我在药谷主修的不是医术,是制丹。”杜如喜弱声道,“在毒经之术上,也略懂一二。”

  啊??

  江少栩愣住,脑袋里一细想,好像……还真是。杜如喜一路上一直在说自己医术平平,他以为杜如喜在和杜南玉作比较,才会口出此言,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是专修医道的啊。

  这么一想,好像倒是江少栩自个儿误会了,他要早知道杜如喜不是正经大夫,那他一开始就不会去敲隔壁的门。

  那这……

  江少栩眉毛拧成个疙瘩,总觉得这事儿理不太对,他吃了春药,他屁股开花,挨了好一顿撅,这最后怎么还成了他有错在先了?

  “呃,那也不对。”江少栩脑瓜子狂转,“你不会治,你去帮我喊纪正庭啊,这哪有就、就那什么的道理?!”

  “江大哥,我……我那时,实在没有推动……”杜如喜闭了闭眼,面色难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拖着这副病弱的身子,也不至于……”

  这话一出,江少栩一时间还没明白过味儿来,他就仔细回想了一下,紧跟着,几幅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春毒发作的时候,似乎是拼命往杜如喜身上扑来着。

  杜如喜好像还试图挣扎过,但他死死按住了人家的手。

  嗤啦一声,江少栩猛地站起身来,凳子被他推得直刮地。

  “江大哥?”杜如喜吓了一跳,也跟着想站起身,可腿上有伤,没站起来。

  江少栩脸刷一下就红了。

  合着他误以为杜如喜是大夫会治病,自己跑去砸了人家的门,然后毒发以后一失去理智,就把人给扑了,接着第二天醒来不记得事儿,还把人给毒打了一顿。

  江少栩看着杜如喜的腿,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这腿……伤得厉害吗?”江少栩以前虽说没少闯祸,可从来没害过人啊,他就有点无措了,“你走得了路吗?”

  杜如喜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脸色白得更厉害了,摇了摇头:“腿伤不算什么。”

  “怎么会呢,你不是还特意请了大夫。”江少栩急得搓了搓手,一下子蹲了下去,想上手摸摸,又怕粗手粗脚的伤了人,就只盯着他吃不住劲儿的那条腿猛看,“你裤腿儿撩起来我看看,是伤着脚腕还是腿根儿了?”

  “伤到的不是腿。”杜如喜说话的口气像是十分消沉,还有一丝心如死灰的意思,可那一双斜飞的眼睛却眯了起来,他拿准了江少栩看不到,表情微微露出了几分再也藏不住的狡黠,“江大哥,我……”

  他杜如喜七八岁时就承了药谷少谷主的名号,十多岁就开始跟着老师傅过账了,十六就能独当一面,理清药谷的账房流水了。

  他这人一向不做赔本的生意,当时他挨了三下打,到头来却只吃到了一回肉。

  这便是亏了。

  “那究竟伤到哪儿了?你老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江少栩蹲他腿前,火急火燎地一仰头,“快说啊。”

  那真是很俊朗潇洒的一张脸,五官英挺,一双眼睛还折着窗外的光,眼珠亮亮堂堂的。

  “江大哥。”杜如喜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挡住了外头的光亮,看着那眼瞳里渐渐映出自己的面容,故作痛苦地道,“我……我不能人事了。”

第23章

  凭空一道炸天雷,直直落在江少栩天灵盖。

  “什么?你这个、这个东西,不能使了??”这一下子,江少栩人都傻了,腾一下站起身来,眼睛发直,下意识往杜如喜裤裆上盯着看,恨不得给他盯出个洞来。

  杜如喜摆出一副怀揣满腹难言之隐的样子,难堪地侧过脸。

  完了,江少栩心里一个咯噔,这回完了,他给杜如喜踹得断子绝孙了……

  这可是老杜家仅存的男娃,他杜师姐唯一的弟弟,杜如喜今年才十八,还没成上亲,如今这香火眼见着就要断送了……

  江少栩脑壳子闹哄哄的,一瞬间踢踢踏踏跑马车似的,闪过好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当时好像是踹过杜如喜,可他记得自己踹得是肚子啊,怎么病根儿偏偏落在了杜如喜的命根子上……那怪不得杜如喜这几日不肯露面呢,偷偷摸摸找了本地最有名的大夫看病,还不肯多说,这搁谁谁能受得了啊!

  “杜小弟,你别气馁。”江少栩这个懊恼啊,急得直搓脸,“你这个病,江大哥一定得给你治好了,刚才那老头看不好,咱不找他,咱换个人瞧。”

  江少栩叉着个腰,在屋里兜了两圈,一边安抚杜如喜,一边捋思绪,这生病就得治,治病急不得:“明天大哥就去给你打听其他大夫,都给你请过来,挨个儿给你看。那个话怎么说的来着,术业有专攻,天下这么多名医呢,总会有办法的,没准儿就有哪位专门治这个……这个不举之症的。”江少栩话说一半儿,又想起自己荷包丢了的事儿来,恐怕连出诊的诊费都凑不齐,眉头顿时一皱,“呃,要不,你跟我回重华吧,你姐天天闭门修医术的,就没她治不好的病,再说她还鼓捣出来不少药丸儿,兴许……哪个就对症呢。”

  “我不想让姐姐担心。”杜如喜愁云惨淡的,轻轻摇了摇头,又抬起眼,“江大哥,这附近有名气的大夫我都认得,前辈们大多和药谷或多或少有些往来,我既是药谷的弟子,那总归也能沾上点光,我想,我可以写出几份拜帖来,去试试登门候诊。只不过……我最近腿脚有些不利落,还得劳烦大哥带我上门了。”

  杜如喜这是有看病的门路啊,江少栩一听这个,那一准儿是义不容辞,当场就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下来。

  这之后连着四五天,江少栩就充当了车夫,每天驾着马车,带杜如喜在古川镇里东奔西跑的。

  毕竟伤的地方特殊了些,杜如喜不大愿意让人陪诊,江少栩就不跟着,他把人送进医馆,自己就随便找个地方蹲着等。有时候过上半个时辰,有时候过上一下午,等杜如喜一拐一拐地走出来,他再把人接回去。

  杜如喜那毛病是自己扯谎扯出来的,进医馆,自然不是真的去看病,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和道上的老前辈坐下来商量要事。

  他想对抗药老,凭一己之力还远远不够,他需要筹码,需要帮手,所以趁着药老闭关的时候出这一趟远门。这一路上遍布了药老的眼线,他避不开所有人,便不避了,药老生性多疑,他想反过来利用这点,才特意大张旗鼓的去见每一位前辈。

  不管对方肯不肯答应他所求之事,只要他们私下会面了,或者说,看起来像是私下会面了,眼线将这个消息传回药谷,他想要的效果其一便达到了。

  他就是要药老起疑。

  杜如喜这时候思虑再重,心思再深,其实也不过才一十八岁,几天转轴转下来,脑袋都是发涨的。他拿出烟杆吞了口药雾,勉强提了提神,可身上还是觉得疲倦。

  回程的时候他靠坐在马车上,身体跟着车轮颠簸的节奏一晃一晃,视线隔着垂帘落在江少栩的背上。

  江少栩一头的长发,随随便便在脑袋后面揪了个马尾,他那头发总是蓬蓬的,发量特别多,看着有点炸毛的样子。杜如喜歪着脑袋看了看,凑过去,挑了一捋头发随手捻了捻。

  “嗯?”江少栩察觉到了,便往后靠了靠。他手上袖子弯起来,还牵着缰绳在驾马呢,便没有回头,眼睛依然盯着路,只是把脸侧了过去:“怎么了?”

  他这往后一靠,又没看见杜如喜凑过来,俩人就离得有点近。杜如喜喊了声江大哥,声音不大,气儿却吹到江少栩耳朵上了。

  江少栩耳根子麻了一下,下意识向前躲了一下,然后手上一勒,慢慢将车速降下来,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怎么?”江少栩这回转过头来,好好和杜如喜说话,“这次的大夫……有没有说什么?”

  杜如喜还是靠着车厢坐着,一张脸半隐在马车的阴影里,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那么一小下,语气却是饱含辛酸:“还是老样子,江大哥,我会不会……治不好了?”

  “说什么丧气话,这才几天。”江少栩心里揪揪着,可还得撑出一副大哥的气势来,“不成咱们换个地方再看看,等过一阵子的吧,纪正庭那边有事没办完,有些棘手,我不放心他一个去,等他那儿的事情一结束,大哥就带你走。”

  “可是……”杜如喜摇了摇头,“前辈替我检查过了,说我的身体没查出问题,问题可能出在了……心症上。”

  “心症?”江少栩一愣,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心症需得心药医。”杜如喜垂了垂眼,看着仿佛是一脸的心灰意冷,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别伤心,你跟大哥仔细说说。”江少栩扭着身子,着急忙慌的,立马追着问,“这个心药,是怎么个医法?”

第24章

  一开始,杜如喜面色犹豫,还不肯直言,这江少栩上赶着才问了出来。

  依大夫猜测,杜如喜那天一早挨了一顿暴揍,身体虽无大碍,但心神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是落下了心病。既是心病,那寻常的药物肯定是解不了的,还得另寻他法,兴许得靠一些外界的刺激。

  江少栩直愣愣的:“什么样儿的刺激?”

  杜如喜年纪轻,面皮薄,话及此处,似是有些开不了口:“就是……床笫之欢,风月之事……”

  江少栩瞪着一双眼,默了片刻:“……哦。”

  他扭过头去,抓着自己发尾揪了揪,又将脸转回来,一副要担起重任的样子:“这事情,大哥来想办法。”

  然后拉起马缰,喝了一声驾,一路晃荡着就把人给拉到当地的烟花柳地一条街了。

  杜如喜下了车,看着街对面一溜儿的青楼楚馆,一张小脸儿面无表情。

  江少栩站在他身后,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还挺仗义:“杜小弟,走吧,大哥陪你一同进去。呃,不过……这个过夜的钱还是得你先垫付一下,回头大哥补给你。”

  杜如喜头也没回,听声音似是微微有些不大痛快:“你来过?”

  江少栩一个重华出身的,说实话哪儿来过这种地方,只不过之前和江湖上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朋友结交过,没少听人家聊起过而已。他确实没经验,否则也不会这个时辰就带着杜如喜跑过来了,这会儿天都没黑呢,对面楼门口只有寥寥几人在做打扫,灯笼都没点起来呢,没一家开业的。可现在人他已经给带来了,这时候当着小弟的面儿说自己没来过,好像挺没见识的,多少有些丢脸面,他就含糊过去了:“啊,混江湖的么,谁没来过这儿啊。”

  杜如喜神色一顿,慢慢转头,侧目斜了江少栩一眼,那神色似笑非笑的,看着像是微微有些冷:“江大哥。”他咬字咬得格外清晰,语气颇有几分严肃,“依我之见,鱼水之欢,是彼此最为亲近之人,情之所至才能做的一件事,怎可如此随便儿戏。我杜如喜虽只是药谷的一届学徒,籍籍无名,也算不上什么高洁之士,可也懂得洁身自好这四个字。”

  这一番话下来,杜如喜的面色几经变化,看着是又气又急,又羞又恼的。

  江少栩人都听傻了,他那脑子压根也没想太多,忙解释:“杜小弟,你……我、我这个主意确实是下下之策,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么,你这……总得治病啊。”

  杜如喜一下子背过身去:“我宁肯不治了,也不愿踏入这地方半步,污了清白。”

  说完,杜如喜就掀帘上了马车,江少栩也没法,只能又把人拉回客栈。

  回程的路上,江少栩还在为这个事儿犯头疼呢:“你既不肯让别人碰,可你身上这病又得受外界刺激,那该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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