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 第36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方默继续写——刚刚,和你。

  “嘁。”江少栩怪无语的,一拉椅子坐了下来,“都这会儿了,你还有闲心说笑呢。”

  方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又写道——没有说笑。

  他顿了一顿,续了点儿酒水,慢慢地写——倘若,我当真了呢。

  此时,屋中几处蜡台,忽地齐齐灭了,周围倏然暗了下来。

第99章

  江少栩立马意识到,应该是关键时刻到了,他本能地抓住了方默的手。

  同一瞬间,屋子里飘进来一缕白色的烟气。

  “闭气。”江少栩刚来得及提醒方默这么一句,紧接着,门扉一动,一道倾长的黑影闪了进来。

  那影子边缘平滑,顶部尖尖的,江少栩愣了一愣,忽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们在水道上隔着浓雾看见的那个东西吗?!

  江少栩横过半步,正要将方默护在身后,那黑影越靠越近,身形慢慢从黑暗里显露出来,他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穿着斗篷戴着面具的人!

  那面具是金色的,顶端尖尖,戴在头上,更是凸显影子的高大。

  脑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江少栩紧皱眉头,忽然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可还没来得及多想,毫无征兆的,周围的景象突然变成了漆黑一片。黑影不见了,婚房也不见了,两个人仿佛凭空漂浮在一派虚无之中。

  “怎么回事??”江少栩紧张地握住方默的手,方默轻轻回捏了他一把,急匆匆地写了一个字——晕。

  “你是说,新娘这时候已经被迷晕了?”江少栩道,“……所以这一段记忆是空白的?有这种可能,那接下来——”

  结果他话没说完呢,那种漂浮的感觉猛地被放大了,两个人紧握着双手,摇摇晃晃了几下,眼前亮起另一幅景色——一排竹筏从水中被推上岸,岸边站着不止一个穿斗篷戴面具的人。那些人行事沉默而诡秘,似乎全然看不到江方二人,然后其中一人打开了一道大门,露出里头的半截儿神像。

  方默在江少栩的手心飞快地写——庙。

  江少栩也认出来了,这好像就是月见峡的最深处,这群黑衣人将新娘子迷晕,然后带到了最深处供奉河伯的古庙外。

  开门的人走到庙里,朝河伯神像弯下了腰,看似是要拜,但又不是。

  江少栩心跳突突的,死死盯住他的动作,可同时又难免晃神儿,总觉得这些人的面具格外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正值要紧时候,天空中倏然传来全有有的声音:“——哥!少栩哥~~方老板~~~哎呀这可怎么好!!”

  江少栩都惊了,紧接着就感觉到有一股子奇怪的吸力,从上而下,直直罩住了他的全身。

  方默明显也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裙摆一阵飞舞,整个人一下子飘了起来。

  “贴上了,管用吗??少栩哥,方老板!!回魂了啊!!”全有有那个嗓门愈发地大,“三花~~聚顶~~魂归~~灵台~~啊啊回啊回来啊!!”

  “唔!”江少栩也跟着飘起来,那股怪力揪得他脑瓜子直抽抽儿,他不是不想回,问题是没看到关键呢啊!!

  “撑一会儿撑一会儿!”江少栩一把捞住身旁的树干,挣扎着往庙里看。

  庙里那个弯着腰的黑衣人,在神像面前半跪下去,手掌伸进神台下,摸摸索索,忽然摸到了什么,然后一撩。

  “啊啊!”江少栩松了手,一刹那间失了平衡,打着旋儿往天上飘。方默从他背后一把搂住他的腰,胸膛紧紧挨在他身后,勉力帮他稳住身形。

  可惜稳也稳不太住,那股吸力过于强劲,两个人抱在一起转了好几个圈儿。江少栩头晕目眩地一回头,半昏不昏间,正好看到方默头上的红盖头甩飞出去。

  盖头之下,他还是新娘子的妆发,一头的长发都散开了,漫天飞扬,挡住了小半张脸,但没挡住他的眼睛。

  那一刹那,两个人的视线真真切切地交汇在一处。

  那是一双狭长而漂亮的眼,瞳色如墨,眼皮单薄,眼尾微微上翘,还带着新娘的妆。

第100章

  “少栩哥,少栩哥,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醒醒!醒一醒——”

  全有有的喊声时远时近,江少栩头晕目眩,在一片混沌之中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一睁眼皮,全有有趴在他身前,正探着一颗脑袋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他额头上贴着一道黄符,平躺在地上,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还有点儿上下飘乎的劲儿。

  “呃……”江少栩扒拉开全有有,撕了符纸,挣扎着坐起身,眼睛直勾勾的,人有点犯愣。

  他这一起来,这才发现方默似是比他醒的更早一些,蹲在他另外一侧,正静静地望着他。

  江少栩本能地皱起眉头,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疼,心脏也跳得很厉害。

  他其实是看到了的,就在方才的幻境中,但脑子里钝钝的,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其他都是空的。

  方默和他对视了良久,彼此间沉默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这一摸,江少栩才真正注意到,他的脸像是受过伤似的,在下颚的边缘翘起了一片皮肉。他只轻轻一揭,便掀起了一层柔软的皮肤。

  江少栩心里咚咚的,忽而慢跳了一拍。全有有在一旁闹出挺大动静,惊呼道:“方、方老板……你你你的脸?!”

  当着两人的面,方默闭了眼,从脸上缓缓揭下了一张完整的面具。

  方正的下巴是假的,厚重的眼皮也是假的,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完完全全是另一幅面孔。

  十一年未曾谋面,可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杜如喜……

  江少栩怔怔愣愣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又仿佛挤进来很多东西。

  方默——即是杜如喜,很浅地吸了口气,唤道:“……少栩。”

  他久未言语,嗓音里带了些许不自然的沙哑感。

  全有有在一边儿瞪大了眼珠子:“啊??你不是哑巴啊??”

  江少栩则像是被这一声猛地唤回了魂,噌地一下站起身。起得太猛,还打了个踉跄。杜如喜跟着站起来,伸手似是想去扶,被他一眼瞪了回来,手僵在半路。全有有让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也想挨过去,被他一并挥开了手。

  江少栩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脸色沉得吓人,像是一头被困住的兽,带着满身的怒气站在那里,语气凶狠:“杜如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栩,我不是……”杜如喜滚了滚喉结,狠狠闭了下眼,艰难地道,“我本来就是想……等这件事情结束就将实情告诉你的,我……”

  “你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余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说。你就是个骗子,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老子一个字都不会信。”江少栩急喘了两口气,深呼吸道,“我问你,你为什么假扮成方默,方默人在哪里?!”

  杜如喜沉默半晌,回答道:“没有方默这个人,少栩,从始至终都是我。”

  然后江少栩就不说话了,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胸口起伏愈来愈大。

  “少栩,我一开始不是故意……要欺瞒于你的。”杜如喜靠前半步,“我四处找你,一直在找你,那时候我听闻福云镇附近有你的消息……我听说,你建了自己的门派。”杜如喜顿了一顿,又靠前半步,“我去找过你好几次,易容只是为了躲避当时追杀我的人,那天撞见你……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唔!”

  “少在老子面前放屁!”江少栩一把揪住杜如喜衣襟,狠狠将他掼在墙上,“你没想骗我??你他娘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哑巴也是装的!你挺能忍啊??在我这儿硬装了六年的哑巴??”江少栩瞪红了一双眼,“你图什么啊杜如喜??你没毛病吧?!”

  杜如喜被江少栩揪着衣襟抵在墙上,喉咙也被死死掐住,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脸色惨白,满身狼狈:“方默是假的,可六年的相处不是假的……咳、咳咳!”

  江少栩紧紧抿着唇,脸色一点点涨红。全有有在旁边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俩人,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赶紧上去抱住江少栩的胳膊:“哥、哥!别掐了!再、再掐他就要背过气儿去了~~”

  江少栩紧绷着一张脸,这才勉强松了手。

  杜如喜捂着喉咙咳了几声,脸色还没缓过劲儿来,又继续道:“咳、少栩,方默是假,可六年的相处却是真的,你敢承认吗?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动过一点点心——”

  江少栩心里那根弦儿彻底绷断了,这回没再手软,对着杜如喜的脸,直接一拳头抡了过去。

第101章

  这一拳砸到杜如喜脸颊上,他唇角立刻见了血,整个人往后跌了一下,后背狠狠撞到了墙上。

  要说十一年前,杜如喜会被这拳揍翻在地,如今却只是晃了晃身,脚下还是稳的,另一只手还一把抓了过来。

  江少栩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抓住了手腕。他几乎是瞬间暴怒起来:“你找死是不是!!”

  杜如喜被他的胳膊肘狠撞了下下巴,脸颊也肿了半边,嘴角流着血,可还是死不撒手。

  “放开!!”江少栩一拳捣到他小腹上,“你是不是不信我能打死你??”

  杜如喜痛得闷哼了一声,捂着肚子弯了下腰,但很快又勉力撑了起来,脸色已经发白了,可还是不肯松手,只是有几分无力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上一次我松手,你消失了五年。”

  整整五年,不知踪迹,甚至不知生死,杜如喜离不得药谷,只能派人去寻,可每次都寻不得结果。世间之大,江湖之广,他的心上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再难相见。

  偶尔杜如喜会做年少时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和江少栩分别的那一日,他被点了穴,倒挂在马背上,气血聚在头顶,眼泪一直倒流,声音发不出来,只能摇摇晃晃地看着江少栩愈行愈远。

  那时候的天地是倒着的,他俩一个向前,一个向后,江少栩的背影渐渐缩小,最后缩成一道小小的模糊而飘忽的倒影,他轻轻一眨眼,那影子便随着眼眶里的泪珠一同滚落,消散于天地。

  梦一醒,那道身影又变成了一根刺,牢牢地扎在他心尖儿上,心脏每跳一下,刺就会扎得他疼一下。跳一下,疼一下。

  杜如喜自小在权谋里长大,每一步都在博弈之中,他精于算计,惯会计较得失,懂得买卖的道理,深知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代价的道理。他报了爹娘的仇,拿回了药谷,却在争夺的诡计中丢掉了江少栩。

  他一直都清楚的知道代价是什么,却没想过赌出去的筹码真的赎不回来,也低估了那份代价的重量。

  杜如喜的身边没见过几颗真心,会待他好的人都早早地走了,同脉的姐姐也送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七八岁的时候就扎根在阴暗潮湿的泥地里,在阴影的罅隙里凉薄地长大,没见过光,也不需要。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遇到了江少栩。

  好多年后,杜如喜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想他和江少栩之间相处时的一个小细节——日头正烈,他在赶路的途中坐在石头上喝水歇息,江少栩就闷头闷脑地站在他身前,过一会儿就挪一挪地方,过一会儿再挪一挪地方。他喝完了水才察觉到,那天的阳光刺眼又毒辣,江少栩额头上全是汗,一直在挪着窝的帮他挡太阳。

  后来他把人招到身旁来,俩人胳膊挨着胳膊腿并着腿,江少栩的身上是暖的。

  再后来两人密道中遇险,江少栩毫不犹豫扑过来替他挡刀,血飞溅在他脸上,也是暖的。

  杜如喜在十八岁那年遇到了自己命中的那道光,明亮而温暖。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能抓住,光消失了,变成了一根扎在心间的刺,之后又在五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变成了一股难消的执念。

  过去的实在是太久了,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杜如喜一直在找,可有时候心中也在迟疑,放不下的究竟是那道光,还是自己心里经年累月的魔。

  直到五年后,某处郊外的树林里,他躲在一间废屋旁,借着月光,看到江少栩隐在斗笠后的一张脸,下巴上冒着青胡茬儿,穿着一身粗衣麻布,身手利落,以一敌二,三两下便收拾了两个黑衣人。

  夜里很静,杜如喜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一步步挨过去,朝江少栩伸出手,然后就被摔了个背摔。

  一阵天地倒转,他被锁着胳膊压倒在地,江少栩瞧着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瞬间,那双眉眼仿佛还是二十郎当岁时的模样。

  恍如二人初见。

  气血又涌上头顶,心跳声混着脉搏一跳一跳的,杜如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里的那根刺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终于完完全全长进了肉里。

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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