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弱老婆 第76章

作者:花卷 标签: 古代架空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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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天寒,玉安也冷,穆裴轩回去时,新宅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屋子里烧了银霜炭,暖烘烘的,他摘下大氅交给分墨,转过屏风,就见段临舟靠在床上昏昏欲睡,手中握着的一卷账册要掉不掉的。

  突然,那几根细瘦的手指一松,账册往下滑,穆裴轩脚下快,伸手捞住了那卷账册。

  在新地方,段临舟本就睡得浅,当即就被这动静惊醒了,“郡王?”他睁开眼,就瞧见了穆裴轩。穆裴轩将账册放在一旁,道:怎么不先睡?”

  段临舟摇了摇头,穆裴轩道:“乏了先歇会儿,账册看不完。”

  段临舟说:“玉安几个掌事手里的。”他们刚到玉安,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段临舟不便去见玉安铺子的管事,便让江渔跑了一趟。

  江渔带来了铺子的账本,和近些时日玉安的消息。

  账册里夹杂着信笺,送来的原件是闻风院里专人写就,寻常人看不懂,段临舟拿着之后便誊抄了一遍,他将泛着墨香的信笺给了穆裴轩,道:“你先看看。”

  穆裴轩应了声,看着他面容上的疲惫之态,忍不住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道:“费心了。”

  段临舟觑他一眼,懒洋洋地靠着,说:“今日去见了小皇帝,觉得如何?”

  穆裴轩评价道:“心思深。”

  萧珣在他面前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殊不知这套把戏穆裴轩当年在梁都就玩过了,不过是为了示弱于人前,伺机而后动。

  何况他还在宫里杀了林相,诛了他满门。这样的魄力,这样的手段,岂是一个寻常孩子能有的。

  即便他身后站着秦穹。

  穆裴轩垂下眼睛看着段临舟递予他的信笺,上头的字迹筋骨遒劲,很有股子落拓洒脱的意味,拇指摩挲了须臾,方细细翻看了起来。闻风院传上来的消息比他们所猜测的更为详尽。在梁都时,林相张太监勾结和世家打擂台,世家被摁了多年,如今林相死了,张太监也在南迁途中遭了冷箭身亡。世家趁势而起,太师秦穹便是出身世家,他们憋屈了这些年,如虎狼一般,要圈新地盘,自是要和玉安的虎狼撕咬一番的。

  迁都也有个好处,小皇帝萧珣原本年幼,由端王、林相还有其他几位大臣共同辅政,如今死的死,殉国的殉国,朝堂洗牌,萧珣直接亲政也无人再拿他年幼说事了。如今玉安掌兵的除了信王手里的水师,还有掌着京营的营帅付如晦,锦衣卫指挥使郭淮。

  萧云旌而今带着戍北军守在衡州,防着秦凤远的西北大军。戍北军在博州临关和秦凤远交锋,损兵折将,如今亏得厉害。萧家原不姓萧,萧家祖上是给太祖养马的,后来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带着萧家改换门庭。因着萧家世代效忠帝王,又经三代,被赐了国姓。

  正是如此,云氏被诛之后,萧子行才能接管戍北军。

  萧家可说是大梁皇室最忠心的看家狗,可即便如此,萧家在梁都的世家里也是要矮一头的。

  玉安虽说只是个府城,可玉安富庶,除了信王一支,大的有孟家,曹家,谢家,宗家几个世家,世家之间盘根错结,早就深深地扎入了玉安的每一寸泥壤。

  段临舟说:“孟家风头最盛,孟钦殊任着玉州盐运使,”盐运使主管盐业,钱多,“信王妃就是孟钦殊嫡亲的妹妹,也因为他,信王妃虽跋扈,信王只能多加忍让,传出了惧内的名声。”

  穆裴轩沉吟片刻,道:“他如今动作频频,想来是见朝廷南迁之后,朝中多空缺,眼热,不甘做这从三品的盐运使了。”

  段临舟说:“玉州盐运使是个实差。”

  穆裴轩笑了一下,道:“孟钦殊在盐运司经营多年,他若能再进一步,便是有人坐了他的位置,也不敢越过他,盐运司还是他的。”

  段临舟也反应过来,他啧了声,说:“孟家如日中天,其他几家未必坐得住。”

  穆裴轩道:“他们坐不住才好。”

  玉安城里的水太深,风波诡谲,稍有不慎就要身陷泥沼。穆裴轩来玉安,除了亲自探一探个中深浅,为的是那颗救命的珠子,无意拨弄玉安的风云。可架不住小皇帝待他亲近,时常召他入宫伴驾,这落在有心人眼中,自是穆裴轩要上小皇帝的船。

  穆裴轩曾经在梁都待过,自是有些故交,他的故交大都是勋贵子弟,昔日一道在梁都里斗鸡走马的纨绔。梁都风雨飘摇,也落不着他们头上,一个个自是好好的。熬过了仓惶的南迁,又抖擞起来,着锦穿罗的打玉安大街上招摇,好不快活。

  这些勋贵子弟里,勇毅侯家的小公子和穆裴轩当年很是交好。那小公子唤李承意,是个天乾,年纪和穆裴轩相仿,年少时就好吃喝玩乐,如今瞧着也没多变。

  玉安东安坊多销金窟,温柔乡。

  空气里飘着脂粉香,婉转的小调里透出玉州当地的绵软,缱绻起伏间,颇有醉生梦死的意味。酒过三旬,李承意也喝多了,脚步踉跄,穆裴轩伸手扶了他一把,道:“今日便到这儿吧,我着人送你回去。”

  李承意抓着他的手臂,道:“那不成,咱们兄弟多年未见,就得不醉不归。”

  穆裴轩说:“你醉了,我也醉了。”

  李承意打了个酒嗝,一双教酒熏红的眼睛盯着他看了须臾,冷不丁地笑了一下,道:“你哄我,你没醉,你没醉,”他一屁股坐下,又伸长了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说:“穆二啊,咱们当年梁都的这些人里,只你最得意了。”

  “你看看,渺然、明秀殉国了,谈六折在了南迁途中,”李承意说,“谈六是病死的,他受了惊,夜夜噩梦,最后就这么死了。”

  穆裴轩沉默不语,姜渺然是安国公的孙子,姜家阖族文人,却都留在了梁都,齐齐提剑上了战场。安南侯府和国公府交好,穆裴轩当年和姜渺然关系也最是亲近。

  “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了梁都,南迁——说得好听,都是一群丧家之犬——”

  这话犯忌讳,穆裴轩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承意,好了,这话不该说。”

  李承意浑不在意地笑,说:“有什么不该说的,你知道玉安的那些人都怎么说我们,丧,家,之,犬,”末了四字,他是一个一个吐出来的,泣血似的,“教秦凤远打得抱头鼠窜,还将京都丢了,我们是大梁的罪人。”

  “穆二,我夜里总梦见渺然,你说我当时怎么没留在梁都,我应该和他一起留下,一起守着梁都,也好过这般苟活着……”

  穆裴轩看着瘫坐在软垫上的李承意,他其实心里也瞧不上李承意这般自怨自艾,后悔不已的模样,有什么用呢?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午夜梦回的愧疚罢了,清醒时,依旧醉生梦死,无所作为,倒不如姜渺然以身殉国来得有骨气。

  李承意醉糊涂了,颠来倒去的都是懊悔,痛苦之辞,穆裴轩叹了声,道:“承意,大梁还未亡。”

  李承意茫茫然抬起头。

  穆裴轩道:“梁都虽丢了,难道不能拿回来吗?你是公卿子弟,享百姓奉养,既有心复兴大梁,又何必夜夜买醉?”

  李承意泪涟涟地摇头,说:“我不成,我不成,我就是一个纨绔……”

  穆裴轩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还未做,怎么知道不成?”

  李承意呆了呆,许久没有说话,穆裴轩摘了他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握着他的手臂扶他站了起来,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李承意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半身子抖靠在了穆裴轩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熏熏然地问:“穆二,你呢,你又是为的什么呢?大梁还是天下?”

  穆裴轩心中一凛,垂眼看向李承意,李承意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好似那句话不过是一句醉话。

  东安坊里灯火通明,袅袅的丝竹声传了出来,夹杂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勇毅侯府的下人已经驾来了马车,穆裴轩将李承意送上车厢内,吩咐下人仔细照顾着,转身时,却见街角边坐了个拥着破旧袄子,瞧不清脸的老乞丐,他缩在角落里,一只枯瘦的手拍在大腿上,哀哀戚戚地吟唱,“……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天街踏尽公卿骨……”①

  穆裴轩恍了恍神,分墨为他披上大氅,道:“郡王,咱们回去吗?”

  穆裴轩深吸了口气,道:“回吧。”

  ① 韦庄《秦妇吟》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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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赐下这间宅子时,里头已经拨了下人,这些人是各方的耳目。他二人都没有兴致将自己的生活掰开盛在他人眼前,穆裴轩已经不是昔日隐忍退让,如履薄冰的小质子,各方势力都忌惮着他,他自也无需顾忌。不过几日,段临舟就利落地将宅子清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安上了自己的人,铁桶似的,堵住了探向这屋子里的耳目。

  玉安这几日天气都算不上好,天阴阴的。这一日,穆裴轩和段临舟在书房里处理庶务,就听分墨在门外说,勇毅侯家的小公子来了。

  穆裴轩便让分墨将他请来了书房,自那日李承意大醉后,还是头一回出现在穆裴轩眼前。他今日穿了身蓝色的袍子,腰间悬玉,手中执着檀香木折扇,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蕴藉,不似那日吃醉了酒,哭得眼泪哗啦往下掉的狼狈模样。

  李承意见了段临舟,好奇道:“穆二,这位是?”

  穆裴轩说:“周临周先生,是我身边的幕僚。”

  李承意也不是愚钝的,见穆裴轩待段临舟客气,便知这人是穆裴轩的心腹,笑着行了一礼,道:“周先生。”

  段临舟忙回了礼,说:“小侯爷。”

  到底是一个幕僚,李承意也没对他多在意,半点不见生地掀袍子落了座,对穆裴轩说:“那日吃酒失态,让你见笑了。”

  流光知机地奉上了茶,穆裴轩道:“一时情难自抑罢了,这两日好些了?”

  李承意摸摸鼻子,笑道:“好了,再不好我爹又要抄家法了。”

  “你不知道,那日我回去之后,我爹将我一顿好打,要不是将养了两日,还不能下床呢。”

  穆裴轩笑了一下,道:“你没和他说,是同我去吃酒了?”

  李承意一拍大腿,说:“忘记了,醉得昏头昏脑,挨了打光顾着喊我娘救命了——”话一出口,顿时想起这书房里可不止他和穆裴轩,讪讪地打住,瞧了段临舟一眼,却见那位谋士神情温和地对他笑笑,很有些波澜不惊的沉静温润。

  李承意轻咳了声,说:“其实我今日来,是想来谢你的。”

  “谢我?”穆裴轩诧异。

  李承意说:“这两日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对,大梁还未亡,我既活了下来,总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与其记挂着那些事,还不如当真去做些实事。”

  穆裴轩深深地看着李承意,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李承意扯了扯嘴角,道:“你没经过这等事,不会明白。我自迁来玉安开始,虽日日醉生梦死,可总觉得寄人篱下,梦里不是渺然明秀殉国的场景,便是梁都的繁华,可转眼都被焚在了火海里,架在我脖子上的是西北军的长刀。”

  “我们都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想梁都,只能醉在酒色里,”李承意说,“好像这就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我们还打马在梁都的朱雀大街上招摇,没有什么城破殉国,迁都逃窜。”

  “我们昔日在梁都多风光,如今到了玉安,区区一个玉安通判家的庶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我知道他们都瞧不上我们,天下百姓也恨着我们,我心里都明白,可我只能装不知道,不装聋作哑就活不下去了。”

  “我原想就这么活一辈子的,我本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可……”可怎么呢,不甘心。知道姜渺然明秀留守梁都时,李承意脑子一热,险些就要打马回返,可他爹拦住了他,着人将他五花大绑绑上了马车。

  不过几个夜晚,他爹头发白了大半,指着他说:“你要留下尽忠,早该留下,现在回去做什么?别说回梁都,你连梁都的门都进不去就要死在西北军的铁蹄之下。”

  后来路上便听闻了姜氏满门殉国了。

  李承意茫茫然地来了玉安,他混多了日子,只能一头扎进了玉安的锦绣堆里,将梁都、路上所见的妻离子散,饿殍遍野当作一场旧梦。

  李承意道:“昨日我见我爹娘在园子里朝北祭拜,才想起昨日是我祖父的忌日。李家的根在梁都,他们这个年纪却要背井离乡,我不忍心。”

  “我娘说我爹夜里都在叫着梁都,梁都……我想回家,也想带他们回家。”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段临舟意外地瞧了这个世家子弟好几眼,诚然,段临舟对这些逃出梁都的勋贵子弟并没有好印象。李承意说得可怜,可他们还活着,便是背井离乡,那也是锦衣玉食的。天下百姓千万,朝不保夕的多了去。

  这些勋贵子弟生来就高人一等,享着祖荫,却于民无益,于国无利。大梁走到今日,这满朝勋贵,未必没有一份“功劳”。

  穆裴轩看着李承意,说:“你能这般想,想来勇毅侯也会很欣慰。”

  李承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勇毅侯对此欣慰也怅然,若是还在梁都时,他必定老怀安慰。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梁都,朝堂是非之地,李承意贸然闯进去,说不得就要被碾成齑粉。可李承意好似终于清醒了,勇毅侯爷舍不得教他失望,又想想覆巢之下无完卵,便还是应了。

  他道:“我打算让我爹替我去谋个差事。”

  穆裴轩说:“也好,如今朝中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有意,必定能大展宏图,有一番作为。”

  李承意说:“真的?”

  穆裴轩看着李承意,笑着点头:“自然。”

  得他如此说,李承意松了口气,穆裴轩道:“只不过今日时局到底不比以往,你须谨言慎行,更加小心才是。”

  李承意听着他的叮嘱,眼里神情更为真切,点了点头,“我明白。”

  二人谈毕了正事,又闲聊了片刻,李承意便告辞了,临行前他对段临舟道:“周先生,改日我请你家郡王吃酒,你一起来。”

  段临舟掩着嘴唇咳嗽了声,笑道:“好,多谢小侯爷盛情。”

  二人目送着李承意离去,穆裴轩对段临舟说:“勇毅侯在勋贵之中虽算不得最得帝心,也不曾任要职,可这些年下来,任朝局如何诡谲,勇毅侯府依旧稳如磐石,足见不一般。”

  “勇毅侯现今既允许李承意去御前,想来是有了决断,不再明哲保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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