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67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同虚是将军,自然知道武力于国家的重要性。大周虽境内太平,但燕人一直虎视眈眈,不可不防。祖宗有言,寸土不失,西三州本就是我大周的土地,决不可拱手送给外人。”林珣作揖,“同虚是将来大周武之栋梁,文臣与武将相和,大周将来才有望统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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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有点闷,无头风四处乱窜,谢承瑢头都要昏了。他骑在马上,还想着刚刚林珣给他看的那篇文章。

  不可考之名姓,无非就是林珣,这篇文章分明是林珣自己写的。在珗州做朝官,最忌讳形影单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快就会被他人排挤出局。林珣和雷孝德是新官,谢承瑢也是新官,眼下两个人来拉拢他,他不可能不做出反应。

  谢承瑢不喜欢结党,他在想办法规避,可是爹爹和阿姐一走,他就没有办法完全规避了。他还没有想好将来的路,更不想以后把精力放在政争上,现在正烦得头昏。

  思衡在马下忽然问:“哥饿么?要带些吃食回去么?”

  谢承瑢抬头,没看见前面店面的招牌,先望见店铺屋檐上落的一只麻雀。

  那麻雀目不转睛地盯他,歪了很久的脑袋,等看清楚人了,又扑腾着翅膀飞去。

  “哥儿?”

  谢承瑢应了一声:“不想吃,没胃口。”

  思衡说:“哥儿从早晨就没吃东西,多少还是吃些吧。这儿不是有个王氏蜜饯铺么,也能将就。”

  谢承瑢疑心地望着思衡:“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王氏蜜饯铺?”

  思衡咽了一口唾沫:“王氏蜜饯铺这么有名,谁不知道?”

  “我不知道。”谢承瑢看到王氏蜜饯铺的招牌了,下意识想快点走,因为赵敛最喜欢吃这家店的柿饼。他不知道思衡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就拉着昭昭的缰绳就在店铺门口徘徊。

  “你怎么还不走?”谢承瑢急了,“回去,不要耽搁了。”

  思衡不急走,他问:“哥儿许久没吃果饼了吧?”谢承瑢不理他,他又说,“也没闻着哥儿身上的蜡梅香了。难怪哥儿这几日睡不着,往日里都靠蜡梅安眠,现在蜡梅没了,哥儿怎么睡呢?”

  谢承瑢心虚地笑了:“你跟谁学的话里有话,回去。”

  “哥儿即便是不跟赵二公子玩了,有些礼节还是要顾着的。我听说他很爱吃这家的柿子饼,不如哥儿买一点回去,就当是了结了,好聚好散了。”

  谢承瑢刚还在笑,现在又笑不出来了。好聚好散,是了,他和赵敛已经到了好聚好散的时候了。好的时候很好,吃一起吃,睡一起睡,坏的时候也很坏,一面都不见,一句话也不说。

  他有没有想赵敛呢?他也不知道。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因为听不见赵敛的呼吸声而失落。他很难睡着,就算是睡着了,也会梦见赵敛,梦见赵敛哭,眼泪水哗哗的,流成朱雀河里的水了。

  思衡知道谢承瑢舍不得了,就说:“我去买吧,晚上你亲自给他送过去,有什么话还得说清楚了。你说呢?”

  谢承瑢还是在出神,思衡推了他小腿一下,他反应过来了:“什么?”

  “我说,你晚上亲自把柿饼给他送过去,有什么话得说清楚。说告别也得有个告别的样子,哥儿觉得呢?”

  谢承瑢恍惚地说:“是,你说得对。你多买点吧,我在外面等你。”

  思衡进去买柿饼了,更没有人和谢承瑢说话了。他站在小马边上,无聊了就数有几个人从他面前经过,反正现在有十八个。

  数到第三十个,思衡来了,抱了一大包柿子饼。

  “你买这么多?”

  思衡点头:“我想着,既是要告别,一块两块太小气,将来再也不说话了呢。这里总共十斤,不多不少,不算寒碜。”

  谢承瑢没好意思说话,但那一刻他觉得,十斤对于告别而言肯定太少了。

  思衡只能送谢承瑢到军营门口,剩下的路他就自己走了。他让昭昭驮着柿饼,一边走一边想:要不算了,等晚上他把柿饼送过去,赵敛肯定不乐意见他。赵敛不是说了以后再也不说话了么?见了他,是不是能气得嘴巴都歪了?怎么还会收下他的饼呢?

  可是除了赵敛,没人吃柿饼。

  谢承瑢累了,头一阵一阵地昏。他想停下来休息,但周彦忽然来了,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将军。”

  周彦作揖说:“我之前还想找你!”

  谢承瑢云里雾里:“怎么了?”

  “神策军新来的马实在是太难训,不少将士们都摔了,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周彦说。

  谢承瑢“哦”了一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反应过来了:“神策军的马难训,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雄略军吗?”

  周彦哈哈大笑:“我听阿敛说的。阿敛也摔了,狠狠摔了一跤,上午我才去看过,躺床上叫唤呢。”

  “摔了?”谢承瑢一下子懵了,“怎么会?他都能训照夜,怎么还能摔了?”

  “我也想问。”周彦唉声叹气说,“阿敛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做事都提不起劲,我和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昨天晚上我给他送枪,要是以前,他能蹦着试,可昨天他连碰都不想碰。本来人就糊涂,再骑个马,也难怪会摔了。”

  谢承瑢担心了,因为周彦说得实在有道理!他知道赵敛这几天精神不济,谁知道会从马上摔下来?受了这么重的伤,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他伤得怎么样了?”谢承瑢问。

  周彦摇头:“这几天都不能下床了,我已经找了医官,说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呢。”

  “这么严重?”谢承瑢的心扑通扑通跳,“用药了吗?”

  “你也别担心,我晚上还过去看他。要实在不行,就让阿敬把他接回家了。”

  谢承瑢牵缰绳的手松了,他在想事情,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总之确实是吓到了。

  周彦知道自己得逞了,马上又替赵敛卖惨:“军营里都是些糙人,瑶前也是,都没人能照顾他。可怜他在榻上哼唧,我看了都心疼呢。”

  谢承瑢已经没心思说话了。他牵着照夜回马房,周彦也跟着他回去,还特意指着马房里新来的大马:“好像就是这一匹,把阿敛摔了。”

  “医官看过了,还有什么叮嘱么?”谢承瑢问。

  周彦摇头:“就是让阿敛放宽心。这几天阿敛不是心情不好么,我哄他了,他也不理我。哎,你说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你和他玩这么好,肯定知道吧?”

  谢承瑢当然知道,可知道得太清楚了!罪魁祸首不就是他么?是他把人家气得半死,是他把人家弄得茶饭不思,要不是他,赵敛也不能摔了。

  他沉默了,周彦又问,“怎么,别告诉我你已经不和他玩儿了。”

  谢承瑢笑笑:“没有,我之前和他拌了几句嘴,所以有几天没说话。”

  “难怪呢,我看阿敛失落成那样。他要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去说他,要他给你道歉。”

  谢承瑢愧疚死了:“不用了,是我的错。吵几天也就好了,我拿柿饼跟他赔罪去。”

  周彦问道:“阿敛能收么?”

  “不知道,要是不收,我求求他。”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孙子兵法·形篇》;

  [2]:出自《孙子兵法·九变》;

  [3]:出自《汉书·陈汤传》。

  林珣字夷玉。

第63章 二一 最关人(四)

  谢承瑢还没想好一会儿该怎么和赵敛赔礼道歉。他还记得之前赵敛和他说的话呢,再也不说话了,再也不和他好了,现在他过去探望赵敛,是不是很不妥?赵敛也未必愿意见他。

  谢承瑢抱着一大包柿饼在赵敛帐子前徘徊,准备进去了,又退缩了,又徘徊。也许叹了有十几回气,帐子里终于有人出来了。

  谢承瑢正要躲,迎面就碰上瑶前。

  “谢官人?”瑶前捧着一盆清水出来,“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谢承瑢哪知道瑶前声音那么大,赶紧让他小点声:“嘘!”

  “你放心,二哥早就睡了,听不到你说话。”

  “那就好。”

  谢承瑢如释重负,还是决定不亲自去见了。有什么事问问瑶前,托一托瑶前,大约也能成了吧?他说,“我有东西要给二哥,麻烦你交给他。”

  瑶前很为难:“官人有什么东西不能自己交给二哥呢?”

  “我怕扰他安歇。”谢承瑢说。

  “你不去,就不怕扰他安歇了?”瑶前说话也直接,一点没顾着上官的面子,“你不见他也不能安歇,你见了或许还好些。有什么交给我,倒不如别送,你回去吧。”

  谢承瑢知道理亏,也不好说什么。

  瑶前没好气说:“您也别怪我,这几天二哥确实憔悴,我是急了。您要是觉得我不对,一会儿我就去都校那里领罚。”

  “我没怪你,也没觉得你不对。”谢承瑢对帐子张望,“他伤得怎么样?”

  瑶前说:“身子伤不算什么,治一治能好。心伤了就不成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谢承瑢被噎得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进去看看二哥吧,他睡了,你在旁边看看也好。”瑶前端着盆走远了,边走边阴阳怪气地说,“二哥还真是不值得,自己白白伤心那么久,人家也不上心。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动心了。”

  谢承瑢回头看了瑶前一眼,心说这主仆俩怎么都一个德行,以下犯上没点规矩。也就敢这么对他说话了,换做别人,还能这么轻易饶过吗?

  *

  帐子里面安静,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灯也暗,总共就点了一盏灯,看来赵敛也跟谢承瑢学着怎么省钱了。

  谢承瑢进来了,确实看见一个人卧在榻上,被子捂着,就露出一点头发在外面。赵敛确实是伤得很重,谢承瑢站在门口好久,都不见赵敛翻身。

  真是可怜,可怜得不能再可怜了,谢承瑢的心果然软透了,也自责透了。

  他放下柿饼,蹑手蹑脚到赵敛榻边。赵敛的脸已经找不到了,没对着外面,对着里面呢。赵敛把脑袋全埋在被子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喘得上来气。

  谢承瑢怕他憋死了,轻轻拨弄一下被子,把赵敛的鼻子露出来了。

  赵敛呼吸很轻,估计也没醒,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应该还在气,不然怎么睡觉了还眉头紧皱?嘴巴也噘着,谢承瑢看着又想笑了。

  看来赵敛已经睡着了,不会再醒了,那谢承瑢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呢?干脆走吧。他刚转身,刚准备去把蜡烛熄了,赵敛忽然呜呜说:“冷。”

  谢承瑢手忙脚乱地又折回去,把瑶前榻上的被子也盖在赵敛身上了。赵敛还没醒,哼哼唧唧说:“疼……”

  “哪儿疼?”谢承瑢忍不住了,说话语气温柔得和水一样,“哪儿疼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揉揉。”

  赵敛好像没认出来是谁,昏昏的,含糊不清地说:“屁股疼……”

  谢承瑢想看赵敛屁股,被子才掀起来一个角,觉得有些不妥,又放下了。手疼好揉,头疼也好揉,屁股疼怎么揉?揉屁股?他也不能占赵敛的便宜。

  过了半晌,谢承瑢还没来揉,赵敛又哼哼了:“谢同虚,你别抛下我。”

  “我不抛下你了,二哥。”谢承瑢去探赵敛的额头,也不热,“我给你上药,好么?”

  赵敛糊涂了:“你抱抱我,好不好……我疼死了,你抱我我就不疼了。”

  谢承瑢马上俯身去抱他。他感受到赵敛微弱的气息了,呼吸浅到不能再浅,这让他心如刀绞:“二哥,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你别丢下我……”赵敛也回抱谢承瑢,“好哥哥,我……我想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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