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韦霜华。”他叫身旁内侍。

  韦霜华躬身道:“官家有何吩咐?”

  李祐寅指着那棵梅树,说:“寻一株这样的蜡梅,种在崇政殿外吧。”

  朱墙狭长,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李祐寅未乘步辇,只感觉身处牢笼,万分挣脱不得。韦霜华来问他是否寒冷,他没回答,只是口中呢喃:“急功近利,好高骛远。”

  “官家?”

  “西征延州,是急功近利,是好高骛远?”

  韦霜华道:“收复延州,是先帝之心愿,更是万民之心愿。官家挑中谢虞度候出征,如今得胜归还,世人皆可瞧见。”

  李祐寅对此却不屑一顾,甚至嗤笑。他走向宫墙深处,幽幽轻语:“可惜啊,世人只知有太后,不知有天子。”

  【作者有话说】

  珗(xiān)州=珗京=上京

  三衙即中央禁军最高指挥机构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合称。

  三衙都指挥使是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都指挥使的简称,历史上没有人同时担任过这三个机构的都指挥使哈

  殿前司都虞候别称“虞度候”。

  谢家军的番号其实是“擒虎军”,人们比较习惯用主将或帅的姓来称呼这支军队。

  因本文地图较小、人物较多,所以“某州某使”借用了宋朝时的州,只挂名,与历史无关。

第3章 第一 月下逢(二)

  谢承瑢回军营去,先见的是擒虎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韩昀晖。

  韩昀晖比谢承瑢大十岁,虽为他长官,却待他如弟弟。平日衣食住行皆上心,是他在军营最信任的人之一。

  收拾军帐时,韩昀晖忽问道:“你见过太尉了么?”

  “赵太尉?”谢承瑢点头,“父亲带我去见了。”

  “我听说他是个直爽之人,今日我远远见了,也确实如此。”韩昀晖将衣服丢在榻上,就地而坐,说,“你知道赵家么?今日我在珗京听了不少传闻。”

  “什么传闻?”

  韩昀晖说:“赵太尉是先帝旧臣,原先是在殿前神策左厢第一军,最善枪。先帝登基时年少,朝中多有不服,更有甚者在边陲起兵造反,一战数年,正是太尉率兵平反。”

  谢承瑢倒也听说过的:“我听闻太尉,不为财、不为色、不为名,只为国。”

  “不错。正因如此,先帝才宠爱太尉,更封他做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都指挥使。”

  大周开国以来共有四位皇帝,太祖、太宗时,尚未有如此地位的武将,而孝宗在位期间,竟将武将提拔至此。

  “先帝与太尉是知己之交、生死之交。”韩昀晖又说,“当年先帝在兖州受刺,太尉英勇,救下先帝。从此,先帝用他不疑,更是将禁军兵柄全都交给他。先帝驾崩前,还有遗诏:‘永不罢颜先生相,永不黜赵太尉官’。”

  谢承瑢口中呢喃重复一遍,才问道:“颜先生,便是今日站官家身侧的那位相公么?”

  “正是。”

  说起颜相公,更是千古第一奇才。据说他四岁便能作诗,科举时连中三元,其才华举世无双,乃天下读书人之典范。

  他性子耿直,直言进谏,一语中的。太宗时,他与当时宰相欲变法,惜变法失败,太宗贬他去了兖州。等太宗驾崩,天下大赦,他才得以回京。

  先帝爱德喜贤,拜颜辅仁为相,直至现在。

  “颜相公与赵太尉,也是生死之交么?”谢承瑢问。

  韩昀晖惊喜:“你怎么知道?”

  “一个贬官到兖州,一个在兖州救驾有功,我猜的。”

  谢承瑢从箱中拿出一把裹着锦缎的长刀,细细摸了,又小心放回箱中。他回忆今日宣德楼门前盛况,想到太尉的两个儿子,便问道:“我今日看到了太尉的两个儿子,其中那个二郎,似乎是个不凡人。”

  “你怎么瞧出来的?”

  “仪态。”谢承瑢想起赵二公子,描述道,“他个子很拔尖,背阔而直;作揖时我看见了,他手中有茧,应是习武之人。”

  韩昀晖笑道:“正是。太尉家的两个公子可是两个极端,一个尤其爱文,一个尤其爱武。大公子满腹文采,少时认颜相公为师,其远见卓识非同一般,才二十岁,却不输三十岁的进士。赵二公子么,同你一般大,武功确了得。他是天纵之才,尤其对刀、弓,旁人苦练一月之久,他一天便能练成。”

  “一天?”谢承瑢有些惊讶好奇,问道,“他从军了么?”

  “还没。他们这些公子哥也不需投军,将来荫补,也能做官。”

  谢承瑢一怔:“是了。”

  他关上刀箱。

  *

  夜深了,元宵节的灯还未撤净,上京城亮如白昼。老远见醉仙楼门口挂的鲤鱼花灯随风飞舞,若隐若现、忽明忽灭,分不清天上人间。

  赵敛才诵完经,正巧赶着清泠夜色,放灯朱雀河边。

  河边几株蜡梅开得正盛,他趁着随从瑶前买荷花灯的工夫,伫步赏了几眼,体会不出哪里好看。等到瑶前来了,更无心再停留看梅。

  转身时,他蹭了几枝梅花。

  “今年二哥写什么字?”瑶前凑眼来问。

  赵敛不语,拿了笔写下:高盖山头日影微,黄昏独立宿禽稀。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1]。

  他从小就学米芾,写得一手漂亮字。等写完了诗,他又忍不住欣赏一遍,夸赞道:“这谁写的字那么漂亮?哦,原来是我写的。”

  瑶前噗嗤一声:“瞧你那样。”

  朱雀河边凉风习习,恰延州回周,不少人放灯纪念战死的亲人,沿岸团了好些热气。

  赵敛将纸条卷了,塞到荷花灯里。

  他轻抚灯瓣,陷入回忆沉思,又对着河岸的蜡梅、月光发怔:“不知不觉,娘都走了四年了。”

  “娘子是去那边享福了,二哥莫要伤感。”

  赵敛未言,望着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月,神思回到幼时。那些年阿娘还在,他每日读了书便急奔回家,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扑到阿娘怀里。

  阿娘问他读书如何,交友如何,他一一俱答。

  “阿敛将来要有大成就。”阿娘说。

  可惜,赵敛还未成人,阿娘就撒手人寰,再看不见将来成就。

  河水中映遍了两岸的烛光,赵敛起身欲回家,隔着那几棵蜡梅,忽瞧见两个熟悉身影。

  是谢忘琮与谢承瑢。

  他们两个也是来放灯的,但好像荷花灯被石头给拦住了。

  “这不是谢家两位小将军吗?”瑶前识得二人,弯身去看荷灯里歪歪扭扭的字,嘀咕念道,“‘思念母亲,家中一切安好,望母亲不必挂念。’二哥,他们也是来祭母的?”

  那盏灯遇阻,被岸边碎石绊着无法向前。

  赵敛看到那只灯了,但装作没看到。

  他要回家了,懒得再理河岸任何动静。准备归程时,却又隔着蜡梅再见谢承瑢。

  梅花绰约,轻风拂枝,花瓣随风惊皱河里的月。谢承瑢伸首相望,指尖压过梅枝,霎有暗香盈袖。

  恰在梅间露出一双眼。

  赵敛撞见谢承瑢那双明亮的眼眸,形容天真,如今身负万千功名,却还是不谙世事模样,清澈澄明。过了眼睛,又是一张柔煦的脸,俊秀非凡,只能叫人想到一词:干净。

  赵敛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不是他长得如何,是他气质如何。他看上去就是温柔的,没有任何的压迫感,让赵敛想到什么水,什么灯,什么月光。

  这儿只有谢家的灯冲上岸,倒也好瞧见。赵敛听他轻声叫喊:“阿姐,灯飘到岸边了。”

  便越过蜡梅,衣袖划过梅朵,带了一重梅香。

  果然吧,他连说话都是很温柔的,轻飘飘的。

  赵敛闻见浓郁的梅花香气,从远及近跑来,至跟前,竟然完全闻不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不仅是场景,连人都很熟悉。

  他们应当没有见过吧?好像没有。正思虑间,就和谢承瑢碰上了。

  二人相顾,皆愣了半晌,谢承瑢才作揖说:“赵二公子。”

  赵敛随即作揖:“谢官人。怎么了?”

  “我的灯堵住了。”谢承瑢说。说完,便急匆匆到岸边拨灯,一定要亲眼看着灯下岸飘走了,这才放心。

  谢忘琮也从梅花处过来,拱手作揖,再去问弟弟:“好了吗?”

  “好了。”谢承瑢起身,他衣摆落到水里,沾染潮湿,随意踢了一脚,轻松道,“是被石头挡着了。”

  不知为何,赵敛总想盯着谢承瑢看,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谢承瑢说的那句“我的灯堵住了”。

  灯堵住了,灯堵住了。

  灯放完了,什么都了了,瑶前问他:“二哥,回家去了?”

  “走吧。”赵敛准备往回走,刚踩上岸边的台阶,又忍不住回头看。他看见谢承瑢的花灯终于顺利地飘走了,没有再被石头堵住。

  瑶前问:“二哥看什么呢?”

  “哦,我看人家的灯呢。”赵敛回过头,没再看了。

  而谢承瑢有意望着赵敛远去的背影,他衣摆上的湿气沉重,差点儿又把他牵到水里去。

  天纵之才,太尉之子。大约就是赵敛这个模样的。

  **

  走到东门大街,那梅香隐约又现,赵敛转身寻找,没有梅,也没有人。

  “二哥找什么呢?”瑶前不解。

  “你闻到了吗?”

  “酒香?”

  “蜡梅。”

  瑶前说好像闻到了,可能有,但未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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