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太阳正烈,晒得他后背发烫。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他数不清多少棍,到最后昏死过去,全然忘记今日疼痛。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延州。

  尸横遍野,骨堆如山,乌云压境,天地骤暗,分明白昼,却如黑夜。

  他脚踩着无数死去士兵的尸体,走一步,就陷一步。血流成河,废枪插在红土中,风扼着红缨呜咽。

  死人,都是死人。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下雪了,漫天大雪。鹅羽纷纷然落下,霎时白头。

  谢承瑢提他那杆似有万斤重的枪,漫无目的地乱走。他转头,发现自己的枪上缠着数万魂魄。

  都是那些战死疆场、尸首无归的可怜兵士,他们互相纠缠,团着灵魂,逼近谢承瑢。

  “你害怕吗?”

  “你为什么要持枪?”

  “杀人的时候,你的手也会抖吗?”

  谢承瑢听见那些厉鬼诘问。

  战场之上全是冤魂,这些死了的人,怨念如何,可以想见。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

  “什么少年将军!我看是少年刽子手!你只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刀,你拿刀时那样冷漠,你只是在想着如何才能杀人!”

  谢承瑢发现自己满身是血。他惊慌至极,手掌不停擦在衣上,试图拭去满手鲜血。可是血腥味铺天盖地环绕着他,像是无形的钵,盖住他,困住他!

  枪太重了,他不得不脱手。可丢下了枪,没有武器傍身,那些冤魂就涌向他的身体,叫他无处可逃。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杀了这么多人!”

  杀孽深重,要下无间地狱。

  谢承瑢被这些恶鬼攥住,强硬拖向炼狱。他的手扒紧红土,血染在上面,比秋天的枫叶还要鲜艳。

  他没有任何话来反驳,因他正如恶鬼口中所言,是罪孽深重的少年刽子手。

  恍惚之中,又听见:

  “望我与谢小官人永生知己,永不为敌。”

  “因为我想跟你天下第一好,我想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谢承瑢怀里的玉佩落下来了,就掉落在地狱的入口。

  这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是他到珗州来,交的最好的朋友,送他的最好的礼物。

  他竭力抓住玉佩,身后冤魂突然尖叫起来,有毛骨悚然的战栗,也有心之所向的呐喊。

  山川明月,这就是大周的山川明月。

  谢承瑢望着沾染血的山川明月,顿时流下泪来。

  他觉得自己是大逆不道的懦将,配不上此等良玉。他不想拿刀,他只想抱着玉逃。

  【作者有话说】

  小谢畏惧杀人这件事,第四章 开头就有提到,他老做噩梦。

  韩昀晖初登场是在第三章 ~

  为啥小谢没打过?因为这十五个人基本上就是擒虎军最叼的十五个人,而且小谢跪了一夜,本来就头晕眼花,一打十五确实是胜算不大。

  周五休息~爱你们

第23章 第九 小桃红(二)

  天闷夜深,谢宅中灯火通明。几只雀鸟卧在屋檐之上,窥视着屋内昏迷的少年。

  房门遮掩,窗户大开,有浓郁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谢承瑢趴在床上,未着衣衫,仅用薄被盖住腰身,由着溃烂伤口曝露在外。他背后凝了密密的汗,烛火摇曳时,能映照几处光泽。

  谢忘琮失魂落魄的,她摸过谢承瑢的额头,有些烫,就默默用浸了凉水的巾帕给他敷上;看见他身上有汗,又把汗擦了,担心汗蒸发了他要着凉。除了这些,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她自责又悔恨,谢承瑢受罚,所有的错都在她。若不是她邀谢承瑢去白玉馆,他也不会受此皮肉之苦了。

  屋外麻雀咕咕叫,歪头相看,很快就飞出院落。廊外疾步走过几人,各自抱着麻布与清水,过来把带着血水的盆换了,又悄悄地走出去。

  “琮姐,还是交给我来换药吧。”思衡轻声道,“瑢哥是男儿身,琮姐不方便。”

  谢忘琮应声,将巾帕交予思衡,这便出屋去。刚踏出门外,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谢承瑢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呼吸微弱,根本看不见起伏。

  打仗都没伤得起不来床,爹爹真是太狠心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去一趟白玉馆就得挨罚,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

  见思衡将要掀开被褥,谢忘琮转过身去,轻轻掩上了门。

  未过子时,父亲书房还点着灯,从门窗外能瞧见谢祥祯虚影,正在扶额叹息。谢忘琮并不觉得爹爹是在后悔自责,因为朝廷的公事总比家人重要。

  谢忘琮敲门而进,站在门前,对上父亲熬红的眼。

  父女之间相顾无言,谢祥祯甚至只看了她半晌就移开目光。

  “来做什么?”

  谢忘琮忽然跪下来,朝父亲行大礼。她磕了几个响头,伏在地上,说:“请爹爹也责罚我吧。”

  “你不要再来添乱了。”谢祥祯别过脸去,“去睡觉。”

  “我也犯错,是我去了白玉馆。既然爹爹要罚,只罚瑢哥而不罚我,又怎么能服众呢?赏同享,罚亦是。爹在军中赏罚分明,不要因为我是女儿身,就全然忽视我的过错。”她再磕头,“请爹爹罚我吧。”

  谢祥祯放下笔,冷眼瞧着谢忘琮,用不冷不热的语气问:“你也会来教训我了,是吗?”

  “爹爹既要遵循所谓军法,就应罚我。一同犯错,只罚一个,非严明之举。”

  “你要我怎么罚你?也打你五十军棍,还是要你对阵十五人?”谢祥祯软下声,起身背对着谢忘琮,无声去看后面的书架。

  其实他也不认识几个字,常用字识得,生僻些的、复杂些的,他就瞧不懂了。

  他走向木柜,望见中央的檀木小盒,搭开扣锁,里头正是字画,还有一张生旧的小像。

  他听谢忘琮说:“都罚,我甘愿与瑢哥一同受过。”

  谢祥祯未应,只是淡淡问道:“你是为何要去的白玉馆?仅仅是因为想你娘了么?”

  谢忘琮倒不是直接回答,说:“我只是为听一首曲子。”说罢,念道,“玉箫声断凤凰楼,憔悴人别后。留得啼痕满罗袖。去来休,楼前风景浑依旧。当初只恨,无情烟柳,不解系行舟。[1]爹爹应该很熟悉吧。”

  谢祥祯太熟悉这首曲子了,故意不言语。

  屋内又再次死寂,像是个无人的空屋。

  “这是白玉馆的小唱教你唱的么?”他忍不住问。

  寂静半晌,谢忘琮才说:“是我娘教的。我是想她了,我很想她。我看见白玉馆里有个人很像她,所以去了,难道有错吗?爹爹当初不也是走进了白玉馆,才结识了阿娘?你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你好意思说?现在你有本事了,可以转过头教训你老子了,是吗?”谢祥祯气不打一处来,“去妓馆就是错,谢忘琮,我再跟你说一遍!谢承瑢挨打也活该,他退步如此,不打能记得住吗?”

  “可是……”谢忘琮还替谢承瑢分辩,“难道瑢哥就只有不停练武练武练武,你才觉得对吗?他已经吃够苦了,稍稍松懈一下,难道也不行?”

  谢祥祯嗤之以鼻:“松懈?他已经被官家封了将军,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他既然已经……”

  谢忘琮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他愿不愿意练武,他愿不愿意做少年将军?您没想过我们愿不愿意,拉着我们就去军营,甚至还把我们送上战场。爹爹为了国,舍妻抛子,已是大义之举,现在又要为了国,献出儿女,敢问爹爹,您知道瑢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是荣耀,还是安逸?”

  “没有国,何来的家?又何来安逸?尔等所享片刻安逸,都是千里之外的骨血所铸!”谢祥祯骤然发怒,“是官家救了我们!若不是官家,你,谢承瑢,你们早就饿死在那破屋里了!是官家给了我们第二条命,焉能不献此生报答?现在你又说要安逸!”

  谢忘琮万分不解,还有话来反驳,却被谢祥祯训斥:“闭嘴!”

  “是我们自己救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我们。”谢忘琮说。

  “我同你没有什么好说。你读了书,自然与我想的不同了!”谢祥祯挥袖,不再听她说话,“你出去吧,若想受罚,自行跪祠堂,不用再来问我,也不用再来教训我。”

  谢忘琮无话可说。她退身出去,望父亲冷漠的背影,轻飘飘说道:“四月初五,是他的生辰。你忘得干干净净。”

  话毕,宅外更夫脚步微微,唱道:“子时喽!子时喽!”

  *

  谢祥祯两夜未眠,又在天未亮时赶着上朝。

  他眼下发青,眼中都熬出血丝。困倦中,他回想起偏院小屋里气若游丝的谢承瑢。

  十六岁,他的儿子已经长到十六岁了。平常人家里,十六岁的孩子都在做什么呢?反正不是上战场拼命的。

  谢祥祯握紧手中笏板,仿佛脚踩云上,飘而不稳。

  周围两侧都是同僚,而他独自在宫城长巷中前行,与身外喧嚣分割。

  “谢虞度候。”

  谢祥祯闻声,回过头去,正见步军司都虞候秦贯。

  互相作揖后,秦贯才道:“问吉未休息好,怎么这般憔悴?”

  “无妨。”谢祥祯勉强笑起,“犬子顽劣,教训了一夜,没空睡了。”

  宫巷窄而长,各官员手提纸糊的灯笼,寂静极,倒是无人多言语。

  谢祥祯心里空,望着长道,心中更空,没一刻便神思远走,飘回家去。

  “我倒是听说了,是不是昨日里,殿前司比武之事?问吉家教严,对孩子也是如此。”秦贯走得慢,不由带慢谢祥祯步伐。

  又走不远,秦贯道:“十五六岁,正是玩的时候,我家的也爱玩,天天嚷嚷要去军营射箭骑马,哪肯读书呢。你家的爱读书,倒也是鲜见。下官拙见,多管闲事了些。其实依下官看,多读点书,也是好事。至少知礼数,到官场中,不受人算计。”

  谢祥祯侧过首,郑重朝秦贯一拜,这才道:“我怎么会因为读书而教训他。杏坛书院多是达官贵人之子,犬子从小也不识什么玩伴,易走弯路。我怕他……”话已至此,不便多说,遂止住话头。

  “我知道问吉所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家的虽不在杏坛书院,可到底是在私学,遇着什么人,听到什么话,你我可都不能当场分辨。十五岁,正是孩子成长之时。”

  二人皆有心苦,说到一处,有了知音之意。

  谢祥祯苦道:“我家的不肖子,竟跑到录事巷!你说我能姑息么?既有了一次,就要有第二次!他再小,也是个男子,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怕他宁愿牡丹花下风流死,不肯执刀为国去。”

  “录事巷?”秦贯一顿,环顾四周,望遍这周围官员,又叫谢祥祯低下头来,在他耳边私语说,“问吉知道么,你家承瑢,与赵太尉家二公子私交甚笃,常伴左右,下了学,也要出门玩闹去。”

  “赵太尉家二公子?”谢祥祯想到马赛之时,谢承瑢回马接人,落得个第四名。

  他略有思索,便又听秦贯说:“问吉还不知道么?赵家那位二公子,可是典型的不学无术之辈。文不文,武不武。学文想武,习武思文。”说罢轻笑,“和他呆在一起,能学好么?”

  谢祥祯手中笏板一滑,险些掉落。他拿稳了,又持灯盏上前,只道:“都是孩子么,爱玩些,倒也无妨了。”

  “是,我同我家书枫也是这般说的。只不过,你我都是刚还朝的,这四周敌友难辨,孩子们也是这般境地,到底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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