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44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臣怎么会有这样的心呢?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臣只对陛下忠,其它诬告,臣俱不认!”

  张元熹厉声问:“勾结明州知州、天佑军三军指挥使,你不认?!”

  “臣……”刘宜成摘官帽磕头,“臣不认!臣没有做过!”

  曹规全与崔伯钧皆有些异样神色,自上朝来,他们的目光从来就没有落在刘宜成身上过,更不要说替他辩解。面对群臣弹劾,刘宜成根本说不过百口。

  李祐寅摆手,说:“要给百姓一个交待。即刻,罢刘宜成御史中丞之职,其欲不臣之罪,让大理寺查明白。有则罚,无则免。”

  张元熹说:“陛下,要彻查此事,绝不能姑息!姑息,就是养奸!”

  刘宜成骂道:“什么姑息养奸?!今你们认我为奸佞,一定不是因为明州之事!你们只是借口要把我排挤出朝廷!”他转而向李祐寅求情,“陛下!臣是清臣,怎能以一言定臣为奸佞?!陛下,莫要听这些人诡言啊。”

  “不必说了,先停职,在家中等消息吧。”李祐寅厌恶地不再看刘宜成,“好好查御史台,是给大周,也是给百姓一个说法。至于明州之事,朕不信御史台能查出来,还是给刑部查案。林刑部,推勘官任命,还是你来。”

  林珣俯身说:“臣领命。”

  下了朝,赵敛和林珣一阵走着说话。

  四周无人,赵敛小声说:“看来刘宜成是弃子了,今天怎么没人帮他说话?”

  林珣嘲讽道:“帮刘宜成说话,弊大于利;丢弃刘宜成,能保全自身。”

  “幸好没人说刘宜成和嘉王有勾结,不然他们一定要跳脚了。”赵敛说。

  刘宜成道:“刘宜成和嘉王是私下有来往,却从来没有过界。我们非曹氏崔氏,绝不妄设欲加之罪。”

  “官人说的是。”赵敛作揖,“扳倒刘宜成,御史台就能洗干净了。”

  林珣说:“御史台能不能干净,要看官家的意思。你以为这回刘宜成为什么能惹怒官家?不是明州那些罪,也不是门口百姓弹劾他。”

  赵敛心知肚明:“是因为建了生祠,又或是朝廷失信?”

  “当地百姓日子过得多苦,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没有。但天子不能失信。若民不认天子,到时候会如何?”

  林珣看赵敛的神情意味深长。

  赵敛笑了一声,说:“夷玉打算让谁做推勘官?”

  “陈复。我们需要小官往上升,若还有能用的,我会再看看。”

  “好。”

  即将要分别,赵敛说:“今早我得知一个消息,夷玉可以查一查。”

  “什么消息?”

  “有关白玉馆鸨母王氏和曹相公的。”赵敛便将清晨谢承瑢迷迷糊糊和他说的事儿告诉林珣了。

  林珣为之一惊,说:“前所未闻!王氏若真与曹规全是表兄妹,那么白玉馆买卖娼/妓的事儿,是不是也和曹规全有关?”

  “一国之宰相,靠女人来拉拢军队,若是传出去,他的相位还坐得稳吗?”赵敛对天长叹一声,“我只怕,这事儿不止于曹相公。”

  *

  小红丢了,东宫乱成了一锅粥。寇从英几乎将东宫翻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小红的踪影。

  李晔临呢,自从上一次挨了打、关了禁闭,他再也不敢靠近女人。但有时候他还是很渴望,扒着窗台边看来往的宫女内侍,脑中百般思索,贪心不足。他不知道小红丢了,但这几日偶听见门外人提起小红,说太子妃找了御医来给小红看病。

  “小红是病了吗?”李晔临问。

  那些宫人不答,见他如见了鬼似的,忙不迭跑开。

  后来他见到了寇从英,又惧又恨,但还是要隔着窗子问她:“小红呢?我想见她。”

  寇从英冷冷说:“您见不着她了。”

  “为什么?”

  “因为你欺负了她。”

  李晔临说:“她是我的奴婢,我当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寇从英不屑和这样的人说话,吩咐人把窗子锁了,不准他再探出头来。

  小红丢了,寇从英难辞其咎。

  若东宫丢了个普通宫女,倒也罢了,随意敷衍过去,不会有人追究。可偏偏丢了小红。前几日才有御医来给小红诊断,说她有了身孕。这孩子能是谁的呢?东宫里除了太子,再没有别的男人了。小红怀上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可是她跑了,她竟然在有那么多禁军守卫的东宫里跑了!她跑了,孩子怎么办?那是皇家血脉。

  寇从英在东宫找了好几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求助皇后。

  即便是白天,凤仪阁里也昏暗得看不清路。辛明彰倚在榻上,一手扇着团扇,一手撑着身子,幽幽望刻着花的漂亮屋顶。

  “娘娘。”寇从英来为辛明彰倒茶,满眼疲惫,“妾身为娘娘扇风吧。”

  辛明彰懒散地瞥寇从英一眼,问:“怎么了?太子又惹事了?”

  “瞒不过娘娘。”

  “哼。”辛明彰坐起身,依旧是轻轻扇着手里的扇子,“又怎么了?”

  寇从英说:“前段日子,太子殿下曾与东宫侍女小红欢好过。”

  “我知道。”辛明彰抬眼,“她不会是有了吧?”

  “是。妾身找了御医来瞧,确实是有喜了。”

  辛明彰心中腹诽:爹要孩子要了这么多年都要不上,太子弄了几次就怀了,还是亲父子吗?

  寇从英说:“可是她不见了。”

  “不见了?!”辛明彰再不能扇扇子了,立转愠色,“能去哪儿?”

  “妾找遍了东宫,连水井都看过了,没有。”寇从英示万分歉意,却没有任何慌张神色,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东宫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她,她只能是已经跑出去了。”

  辛明彰疾言厉色说:“这不是荒唐吗?她一个女人,如何逃得出东宫?有没有到外面找?”

  “正叫人小心在禁庭寻人,妾想着一定要将此事告诉娘娘。”

  “对,你做得对,这种事要先告诉我,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官家。不能让官家听到一点风声。”

  辛明彰不能让这个孩子流落在外,于是托了纪鸿舟找人。她还是不准东宫的人说话,也不准寻找小红的禁军说话。

  “皇家丑闻,你还想要多几条?找不回小红,你们殿前司也要负责。”

  纪鸿舟领会她的意思,派了几个亲信,满珗州地找人。

  **

  小红终于见到了杨思恭。

  他们大概已经三个月没见了,可就这短短的三个月,杨思恭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

  杨思恭父母早逝,出宫之后就只能和姑父姑母住在一起。姑父姑母有自己的孩子,平日管不着他,虽然皇后赏了一笔巨财,但杨思恭生活已经不能自理,没办法花钱,这钱自然就落在姑母手里,贪掉了。

  天很热,他一个人住在柴房里,早中晚会有人来送饭,其它时候根本没人管他。因他被太子伤了某些地方,拉撒全部失禁,兜不住就都泻在床上,一滩又一滩。夏天捂着,柴房臭气熏天,几乎不能近人。

  小红站在门口呼唤他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撑着上半身往门外望。他看见是小红,顿时泪满衣襟:“小……小红!”

  “是我!”小红踏进门,已经顾不上房里的臭气了。她快步走到杨思恭窗前,和他四目相对,泪眼婆娑。

  杨思恭先是喜悦,随后又羞愧地要她出去:“你来这儿做什么?你不是该在东宫吗?莫非是皇后殿下放你出来了?”

  小红摇头:“我逃出来了。”

  “什么?!”

  小红坚定说:“我逃出来了!杨哥,我一日都住不下东宫了!”

  杨思恭急得大喘气,他想起床,但身下黏腻潮湿得让他根本坐不起来。他担忧说:“你逃出来……他们会不会抓你回去?”

  “昨夜已经有人抓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东宫里的人。杨哥,我遇见一个好人,他说他要带我出京。我……我想接你也走。”

  小红回过头,把目光落在门口的谢承瑢身上:“就是那位官人,他说,可以让我们两个出京,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就走吧!”

  杨思恭连连拒绝:“我已是这副身子,怎么能拖累你?我已经走不了了,躺在床上太久,我的腿已经发烂了,我走不了了!”他用力扭动污糟的头发,有臭味从被子里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恶心得想吐。

  “我照看你,杨哥……”小红哭起来,“我照看你一辈子,我们就走吧!珗州没有我们的活路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杨思恭还是挣扎,可小红不顾他身上的脏,用力紧抱住他,“我们走吧……”

  “我不能走。”杨思恭也有眼泪落下,“我已经是废人了,你若是带着我走,就走不远了。红姐姐,你丢下我,可以走得更远。你在东宫做奴,我不想你除出了宫,还是做奴。”

  小红无言,唯有泪下。她抽泣得快要发晕,却还是不舍得松开杨思恭。

  “红姐姐,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吧。”杨思恭笑笑,“一辈子做奴,一辈子都脱离不了桎梏。眼下你能有自由的机会,就不要想着我了。我希望你能自由。”

  “可我永远都不会自由了!”小红松开了他,疯癫一般在屋子里乱晃,“我永远都不得自由了!我永远都不能自由了。”

  她哭着笑、笑着哭,“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人人盼着的喜事,落在我头上,我是生不如死!”

第225章 六九 玉碎珠沉(四)

  小红没办法劝说杨思恭和她一起走,可她还是想为杨思恭做些什么。

  她把杨思恭的被褥换下来,抱到河边去洗。今日还是很热,在河边蹲了一会儿,热浪就滚着水扑上来。

  她豆大的汗直滴在水面,就像她的眼泪。

  谢承瑢要帮她洗的,可她不愿。

  她说:“官人救了我,我已经没有办法报答,又怎么能让你帮我洗被褥呢?”

  谢承瑢就在她身边陪着,帷帽扣在头上,他感受到汗水凝湿了他的发。

  他望着河面皱起的污色,没有话说。

  “官人,我想明天就走了。”小红说。

  “可我还没有给你找好去处。”

  “不用了,能走一路,就是一路吧。”小红无奈地笑笑,“我这样的人,去哪儿不都一样吗?”

  谢承瑢看着她的侧脸,认真说:“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没有自由的奴隶。”

  谢承瑢伸手去挽河边的水:“你现在可以自由了。”

  小红打了一会儿褥子,说:“到哪儿都不自由,这人世间,本就是不自由的。”

  那浑浊的水流进谢承瑢的手心,他愣了半晌,本来想洗干净,可又有更脏的水流下来。他静静看着污水,说:“是啊,怎么样,都不是自由的。”他转头问小红,“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叫小红,你姓什么呢?”

  小红摇头:“不记得了。我很早就进宫了,进宫之后改了名字,忘记原来叫什么了。”她拎着褥子的一角,让它顺着水荡,“小红这名字,是他们随便抽的,什么颜色都有,我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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