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4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裴章犹豫着说:“她……她有孕了。”

  谢承瑢有些发懵:一个东宫的女官,怎么会怀孕呢?随后他又想明白,这孩子,不是太子的就是官家的。

  “我找张妈妈来陪陪她,有劳先生了。”

  裴章叹息,说:“管好别人的事之前,先想想你自己。官人,你的身子可比她差多了。”

  谢承瑢不语,又听了一阵风吟,才说:“不要紧,我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在病前,都是一样的。如若要管军知道你又在外面同人打架,怎么说?”裴章是说不得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没有用。他懒得再重复,和谢承瑢拱手道别,“我回去歇息了,宫里御医开的药,官人要记得喝。”

  “好。”

  谢承瑢望着裴章的背影,和月色融为一体了。有时候热风吹过来,摇动裴章的衣摆;而裴章被风引得回头看,又见谢承瑢站在那儿。

  “官人,我希望你能活得长久一点,不是过一日算一日。”他说。

  “我知道。”谢承瑢笑笑,“我心里有数的。别告诉二郎。”

  “不说了,不说了。”

  谢承瑢目送裴章走远,没有进门去看小红,而是叫张妈妈来看着。

  今夜赵敛没有回家,大约是步军司的事情太忙。他不回来,谢承瑢也不用费心想着如何瞒他,这些苦恼的事儿,就明天再想吧。

  到了后半夜,赵敛却突然回来了,还带着谢有棠一起回来。谢承瑢其实一直睡不着,听到脚步声了,也装作听不见。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捂出一头的汗。

  赵敛有些不悦,却又不得说谢承瑢些什么。他轻抚过谢承瑢的后背,没摸出什么毛病,也就出了屋子,暂不扰他睡觉了。

  谢有棠候在外面,像犯了错事的,说:“我没想到是爹爹。”

  “没事。”

  “叔叔,我应该护着他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该护着他的。”

  赵敛摇手:“他曾是将军,是武人,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儿、鸟儿。你越是护着他,他越觉得不自在。你没什么好自责的,也没有人怪你。”

  谢有棠愧疚说:“其实我猜到他是谁了,我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我和他尚且不需要问谁欠谁的,你和他也不用。”

  “是。”

  远离了屋子,到院落的月光下,赵敛才问:“这娘子是怎么回事?”

  谢有棠把小红在东宫当差的事儿说了,赵敛听完若有所思:“那这么说,她是私自出逃的?她是怎么出来的?殿前司、皇城司、军头引见司,三重司,她竟然能如此顺利地逃出东宫?”

  “我不清楚。昨夜是我当值,每一条宫巷、每一扇宫门,我都看得紧紧的,怎么会有人出宫呢?还是从东宫出来。”

  赵敛也说不清。他疲惫地揉脸,说:“人从东宫跑了,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禁庭追究下来,皇城三司是要吃罚的。”

  “那我们总不能把她绑回去?”

  “她都出来了,也说了不想再回去了。”赵敛烦得眉头紧锁,“小红不能一直呆在韶园,我们要把她送出去。”

  谢有棠说:“送到哪里去?珗州那么大,能容得下一个私逃出宫的宫女,也不容易。”

  “珗州那么大。”赵敛想了很久,“送出京吧,越远越好。这不是我们能趟的浑水,如若叫外人知道韶园里私藏宫婢,我们全家都要被罢官贬黜。”

  话才说完,那头屋子传来一声动静。赵敛睁眼,疾步往屋子里去看,不是别人,正是那被救的宫婢小红。

  “大官人!”小红吓得躲到屏风后去,气喘吁吁,惊慌不已。过不久,她哭了,说,“我不知这园子里都是做官的,不然,我也不会到这儿拖累你们了。”

  赵敛和谢有棠面面相觑,随后他说:“不算拖累,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小红说:“若是官人们留不得我,把我丢出京,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是皇宫,就好了。”她蹑手蹑脚地从屏风里出来,眼泪朦胧地朝着赵敛跪下,“请官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不可不可!”赵敛赶忙扶起她,“我非天潢贵胄,经不得你这一跪。官职虽重要,却也不及人命重要,我会妥善处置此事,不会让你落入为难境地。”

  “我已经是累赘,今生能遇见官人一家,已是不幸中万幸。我不求什么,只要不再回到皇宫,就算是死,我也甘愿了!”小红声泪俱下,哽咽不止。

  赵敛不知如何安慰,就叫谢有棠唤张妈妈来。随后他对小红说:“从皇宫里逃出来已是求生,娘子若再有心求死,那就不值得了。不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皇宫禁卫森严,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逃出一重又一重的守卫?”

  小红并不回答,只说:“我忘了。”

  “你是不想说?”

  “官人不要逼我了。”

  赵敛妥协说:“好,你不想说也不要紧,我不逼着你。你不要站在这儿了,回床上睡吧,在下不叨扰了。”

  小红擦干净眼泪,和赵敛拜了一拜,果然坐到床上去。

  恰好这时候张妈妈来,还带了些吃食茶点,赵敛一一将这些摆在桌上,说:“娘子用吧,若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只管找这位娘子。她是我的乳母,是家里的管事,你和她说,与同我说,是一样的。”

  “多谢官人。”

  夜太深了,赵敛不便在一女子房中多留,这就要出去。可小红忽然叫他:“你是陈州节度使,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太子少保赵官人?”

  赵敛回身作揖:“是。”

  小红不解地问:“您既然做了太子少保,知不知道太子是何脾性?”

  赵敛答:“太子少保只是虚衔,并不能真正辅佐太子殿下。我虽为太子少保,可除了皇太子纳妃,其余时候都没有进过东宫。”

  “哦。”小红黯然,“所以,知道太子殿下的,就只有我们这些东宫里的宫人。”

  赵敛说:“娘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告诉我,我替娘子去办。”

  小红苦笑说:“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我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她凝视着赵敛的脸,看他那身还没有脱下来的紫色公服,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当官的都是冷血无情的人,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官的,还有好人。”

  “不敢当。”

  小红苦涩地发笑:“是我对不住官人,多谢官人今日相救,我无以为报。”

  赵敛说:“不必报答,在下也没有什么需要你来报答。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小红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辗转难眠。睡不着时,她就轻抚着小腹,用手指一圈一圈地转。

  “太子殿下逼/奸于我。”

  “你若是真的有孕了,那就是怀了皇家血脉,将来再想出宫可不能够了。”

  一辈子都不能再出宫了。小红想着,心中绝望愈烈。一辈子不能出宫,可是她出来了,她费尽千辛万苦出来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宫外,决不要在回到那个恶心的、肮脏的皇宫!

  她摸小腹的手停了,虽然肚子还没有隆起,可是她已经感受到身体里这个孩子的心跳了。热烈地、贪婪地,要吸取她一切的生命。

  翌日早,小红再见到昨夜有救命之恩的人了。

  小红知道这恩情是一辈子都报答不起了。她别的不会,只会伺候人,所以早晨的时候,她和韶园里阿福一起端着盥盆到谢承瑢屋子门口,静等他起床,想要侍奉他洗漱。

  谢承瑢脸色不好,也许是一夜未睡所以憔悴,又或许是昨日打了一架,元气大伤,总之是很迷糊。刚才天还没亮那会儿,赵敛哼哧哼哧起床上朝,吵到他了,他醒了一回,不太高兴;后来赵敛要走,黏着过来要亲他,他烦得骂了赵敛两句“滚”,又睡过去。

  回笼觉一醒,都已经辰时了。若不是阿福来叫他,他还能再睡。

  “官人。”

  谢承瑢听到女声,蓦地清醒了:“怎么是你?这么早,你怎么不好好睡一觉?”

  小红朝他行礼:“官人救了我,我要报答官人。我只会做这些活,能报答官人的,也只有这些。”

  “做什么?不用你做!”谢承瑢把帷幔拉起来,又拿被子盖好身子,“不用弄了,你快出去。”

  小红手里还拧着湿布,无措地悬在那里。

  “我从来不要别人伺候我的,阿福也只是过来叫我起床而已。你不用做这些。”

  小红窘迫地放下湿布:“我还能为您做什么呢?”

  谢承瑢说:“你回去歇着吧,我家官人上朝去了,等他回来,我叫他替你寻个好地方住。你吃早饭了吗?没吃就叫阿福给你弄点吃的。”

  “多谢官人。”

  谢承瑢抹了一把脸:“别叫官人,我不是当官的。你不要拘束,我刚起来,有些头晕,说话重了些,望娘子莫怪。你去吃饭吧,有什么事儿就叫我。”

  “那……我能不能求官人一件事?”小红胆怯地问。

  “你说。”

  小红道:“我在南门大街有个旧相识。我同他很久不见,官人能不能带我见他一面?”

  谢承瑢没有犹豫:“自然可以。是什么旧相识?我能问么?”

  “他是我在东宫的朋友,是个小黄门,名叫杨思恭。他因故离宫,对我多有牵挂,我想和他报个平安。”

  谢承瑢欣然答应:“小事儿,等我一会儿,不用等到我家官人回来,我自己就可以带你去。”

  小红听了,又泪流满面地磕头道谢:“多谢,多谢!”

  谢承瑢掀开被子赶紧下床,不要她磕头拜。他说:“好了好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分别,你可快不要拜我了。我吃了早饭就带你去,阿福,领着娘子去吃早饭。”

  “是。”

  小红走了,谢承瑢才如释重负,一头又栽回床上去。

  他要醒醒困。

第224章 六九 玉碎珠沉(三)

  今日早朝,主要是说珗州百姓群敲登闻鼓、质疑御史台公信之力的事情。

  四下皆有本要奏,可谓是一墙倒、众人推,往日里没听过的御史台旧闻,今日全部搬上朝堂来说了。什么刘宜成做进士时谄媚权贵,什么与明州知州、天佑军三军指挥使私相授受,云云。但刘宜成俱有话辩,在垂拱殿与诸位大臣舌战,好不热闹。

  其实李祐寅并不是很关心他们说的那些,唯独一样,他不能容忍。

  明州为刘宜成建了生祠。

  宰相张元熹说:“民建生祠,数十年未见。就算是太祖时的开国功臣也没有被建生祠的。刘中丞是收复了西北失地,还是为大周做出了卓越的功绩?明明是御史中丞,却连御史台都管不好!妄建生祠,岂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刘宜成辩解说:“我不知明州为我建了生祠,若是知道,定严词拒绝!”

  张元熹又说:“中丞不知道?那就是百姓自发为中丞建的祠?可姚持分明说,是明州知州与明州天佑军三军指挥使共为你建的生祠!莫非中丞在京做官这些年攒的俸禄,都献给家乡了?”

  李祐寅默默听着,心中愈发恼火:看来明州官吏百姓认的不是天子,是御史中丞?

  “陛下,请陛下严查此事!刘中丞是否存有异心?私交明州官吏,是何居心?”张元熹拜说。

  刘宜成忙同陛下解释:“陛下!他人为臣建生祠,难道就是臣存有异心?臣分明清白!若是什么事都能往谋逆之上靠,那臣真是百口莫辩!”

  有人冷笑了一声,这冷笑传进李祐寅耳朵里,刺耳无比。他怀疑刘宜成是在暗讽当年赵仕谋之事,更加恼火,说:“宫里宫外都闹翻天了!登闻鼓院门口站得全是人,都是在求朕好好查你!你若清白,就拿出什么来自证清白。钱乘是你提拔上来的吧?殿中侍御史,在明州和明州知州一起贪赃枉法!是不是御史台都是这样的官?都是这样坑害百姓的官?!”

  “不……不是!”刘宜成慌张地跪下来,“臣在御史台多年,是陛下您一手带上来的!臣怎么会陷陛下于不义!”

  林珣趁机说:“中丞不想陷陛下于不义?可外面人闹的,不就是御史台无信吗?刘中丞,你可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乾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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