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02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曹规全连上九道奏章,全都没有送到李祐寅那里去。辛明彰把那些奏章都看遍了,心中更加怨恨这个宰相。她旋即让林珣以“独相力疲”为由,推张元熹入相。

  建兴十年未尽,腊月中下旬时。辛明彰进曹规全为左相,先安抚其心;再拜为张元熹为右相,平衡曹氏权力。她不敢只依靠一个张元熹,又想办法升太子少傅雷孝德为尚书左丞。

  此举完全将宰执中一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辛明彰做完这些事,还觉得不够,可她碍着李祐寅,忧他痊愈后疑心,便不能再想着一步到位了。

  *

  年末,西北战事稍有缓和,延州诸官将便都把心思放在推勘“贺近霖、谢承瑢逗挠通敌”一案。

  延州融大雪,天寒地冻,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甚至可供数十人马行走。刘宜成与崔伯钧才从军营出门,顺冰面往延州城衙门去。

  “你说赵敛前几日见过高适成了?”崔伯钧隐隐不安,“高适成原先和赵敛同在均州共事,赵敛知道的可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刘宜成颔首:“你说得不错,我们只是猜到谢承瑢掌着高适成的把柄,但不知详情。赵敛却一定知道高适成的那些事儿,恐怕前几日已经加以威胁震慑。”

  “这确实是赵敛这人能做出来的事。我担心他变成恶虎,逮着我们不放。我们手里的兵权是松的,六万均州屯驻禁军可是紧紧握在他手里的。”

  “正是。”刘宜成摸着鬓发,“倘若我们逼着谢承瑢就范,那么赵敛一定能破我们这一局。可如果是谢承瑢自己认罪,赵敛也无话可说。”

  崔伯钧转过头看他:“你意思是,诱其认罪?”

  “是。”

  “他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样的软肋呢?”崔伯钧觉得难以成真。

  刘宜成却说:“当然还有软肋。我有办法,且去了大牢就知道了。”

  二人往大牢里去。天气冷,牢里同外头一样的冷。才一刻,刘宜成已经冻得有些受不了了,搓手哈气的。

  他跺着脚走到牢里,看见谢承瑢躺在厚褥子上,几床被子盖着他,不似在坐牢。

  “这是?”崔伯钧疑惑地问狱卒。

  狱卒说:“这是纪将军送进来的。”

  “纪鸿舟?”崔伯钧同刘宜成对视一眼,“看来这狱也不必下了,过得怎么比我们在军营里还要舒服。”

  “回将军话,纪将军说,谢将军还没有定罪,就不算是罪人。既然是官人,不能怠慢。”

  崔伯钧冷笑:“是不能怠慢,还是想帮他脱罪?”

  狱卒不敢说话,低头默默不语。刘宜成说:“罢了,纪鸿舟说得也不错,他也是为了你着想,将来不落别人口舌。”说罢,他屏去狱卒,开牢门到谢承瑢身边去。

  谢承瑢的伤比上此见有很大好转,气色好了,血腥味也无了。

  “看来赵敛和纪鸿舟是真的把他照料得很好。”崔伯钧揶揄。

  刘宜成不答他的话,静静瞧着谢承瑢,说:“谢大官人没睡,就不要装睡了。”

  牢中安静,天窗上的风往下倒,刮得刘宜成脸痛。他往边上挪,恰见谢承瑢睁眼。

  “谢将军,还记得在下吗?”他拱手,“好久不见,听闻你入狱,我都没有好好地来看过你一回。这不,现在就补上了。”

  谢承瑢缓缓坐起身,没有同他们作揖,只淡淡说:“刘中丞。”

  “是我。”刘宜成特意找了张凳子来坐,俯视着谢承瑢,说,“想必你应该知道,你和贺近霖的案子要审了。不出意外,应该是在明日。”

  谢承瑢瞥了崔伯钧一眼,问道:“两位官人要给我定什么罪?罪状找好了么?”

  刘宜成笑道:“将军不打没把握的仗,在下也不做没把握的事儿。罪状么,无非就是逗挠、叛国与谋反,应当还能再挤出一些别的罪过,例如结党、擅权,又或是,欺君?”

  “是了,这不就是你们御史台最擅做的事吗?便是白的,也能说成是黑的。”

  “话不能这么说,官人说得也不对。你本来就是黑的,又不是我把你说成黑的。”

  刘宜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状书来,抛在地上,“看看吧,若我有哪些漏的,你可以自己加上。”

  谢承瑢从容地捡起地上的罪状,仔细看过几遍,说:“你打算用这些罪名来处死我?”他把纸捏成一团,忽转阴沉神色,“我无罪。”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182章 五六 十年旧梦(二)

  “你无罪?”刘宜成作惊诧表情,“这世上,还能有另一个人叫‘谢承瑢’吗?怯阵避敌,拥兵不前,难道不是你吗?”

  谢承瑢反问道:“贺近霖军令在先,逐我出延州,命我在延州城外待命,岂是我之过?”

  崔伯钧冷笑一声:“这不就是在推勘你与贺近霖的过失吗?你同他沆瀣一气,他不过是你挟帅令军的傀儡罢了。”

  “监军说反了,挟帅令军,不是你吗?贺近霖在军中无任何说话权,整个南路军不是牢牢掌握在你的手里吗?”谢承瑢质问。

  崔伯钧立刻反驳:“将军印信在贺近霖手中!我有什么权力,能掌握南路军?”

  “你都说了,将军印信在贺近霖手里,我又有什么权力,敢挟贺近霖以令大军呢?”

  崔伯钧被噎得无言,厉声骂道:“你这是胡搅蛮缠!”

  刘宜成见此,说:“将军何必咄咄逼人,这些不过是我们收集到的罪状罢了。”

  谢承瑢笑笑:“是收集罪状,还是罗织罪状,未可知呢。”

  “你有罪是事实。”刘宜成瞥眼,“你是不是在延州城外行军不前?西燕军都打到城门下了,你在做什么?你怯敌了,你害怕了!你让谢忘琮活生生地战死在城门下!”

  谢承瑢忽然发怒:“是我让她战死在城门下?!是谁让她战死?!是谁在城楼之上冷眼旁观!”

  崔伯钧咬牙切齿道:“是谁让崔公战死!是谁在城楼之上冷眼旁观?谢承瑢,你谋害忠臣,是不是罪过!”

  “那你呢?你冷眼旁观,该当何罪?”

  “入狱的是你,不是我!该死的是你,罪大恶极的也是你!前有你漠然不援崔公,致使崔公战死城下;后有你畏葸不前,援军不至,害得谢忘琮战死城下!此二过,就足以罢黜流放!”

  崔伯钧狠狠指着他,唾沫星子乱飞。

  谢承瑢厌恶地避开那些白点,说:“延州城里那些弓兵都是死的吗?城楼下有那么大动静,他们不知道?”

  “那那日秦安县的弓兵也是死的吗!我父亲在城下激战的时候,你在哪里!”

  谢承瑢无言以对,他冷静了半晌,说:“我没有通敌叛国,也没有怯阵避敌、拥兵不前。我对大周的忠心,天地可鉴。”

  崔伯钧嗤笑:“你若忠心,便不会有心把秦州、延州拱手让给外敌!你若忠心,也不会与金宗烈暗通款曲,泄露延州城地形图!”

  谢承瑢一惊:“我何时如此?!”

  “十月里,你是否在同谷之外偷偷会见过金宗烈?他欲以西燕兵权迎你入燕,是真是假?!”

  崔伯钧声音极响,震得谢承瑢完全说不出话来。

  “‘想要人人平等的人不会自称皇帝,有人称皇帝,就注定会有不平等。’这等悖逆犯上的话是你说的吗?谢承瑢,你生在大周,食着大周的禄,做着大周的官!怎么,你现在不想要皇帝了?还是说你想自己黄袍加身当皇帝!你还说你没有谋逆之心?!”

  谢承瑢目直口呆。他回忆先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怨恨自己口无遮拦,又后悔太过相信他人。这话分明是徐向伦说的,还能再有谁告密?

  “怎么,你不敢说了?怎么不说了,证明你的忠心啊,证明你无罪啊!”崔伯钧不再笑了,“谢承瑢,你怎么敢说有我错,你犯得这些弥天大罪,哪一条不是死罪!”

  刘宜成在旁捂面,惋惜道:“谢同虚,你该如何解释呢?”

  谢承瑢愣了好半会儿,才缓缓说:“我杀了金宗烈,难道这不能表明我的忠心?”

  崔伯钧挑眉:“你怎么不说你是怕了,因为官家知道你做的那些好事了,因为均州派兵了!你怕东窗事发!”

  话音落,狱中寂静,谢承瑢的心也静下来了。自崔兴勇死后,他就落入了一个圈。而今他已经被这个圈套得死死的,无论如何都出不来了!

  他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困境中,而后,崔伯钧轻声问:“你认罪吗?”

  谢承瑢坚定地说:“我没有通敌叛国,没有怯阵避敌,没有谋逆之心!我没有!”他用力扯着手腕上的锁链,拼命向崔伯钧伸出手,“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崔伯钧摁着谢承瑢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

  “你最好是一直这样嘴硬!你以为有谁能来救你?赵敛?你是乱臣贼子!他偏袒你,该当何罪?!什么均州马步军都部署,什么承宣使!他敢护着你,我就敢弹劾他!我让他为了你一无所有!你看看吧!”

  谢承瑢吊着的那口气一松,嘴边冒出一团白烟。

  头顶的天窗飘下来寒气,谢承瑢的心也彻底凉了。

  刘宜成在旁说:“赵氏不是昔日的赵氏了,赵仕谋私藏甲胄、意欲谋反的嫌疑,在官家心里还没洗清呢。赵敛是自身都难保了,你再拖他下水,岂不是真的……”他掩唇,鄙夷地斜了谢承瑢一眼,“岂不是真的不仁不义。”

  谢承瑢无力地坐在被子里。他的脑子空了,心也空了。

  刘宜成知道攻心已成,便不必再说,拉着崔伯钧出了牢房。

  方才在里面呆久了不觉得,一出门,忽闻到无比清新的空气,崔伯钧舒心道:“还是外头好,里面真臭。”

  谢承瑢还坐着,他觉得周身冷得逼人,却无意再盖厚被。

  君臣相疑,君疑臣则必诛臣。谢承瑢知道自己是大难临头,罪名压定,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若还有心苟且偷生,那么受罪的,只能是赵敛。

  赵敛既要忙着克复西北,又要忙着救人……他怎么能忙得过来呢?

  谢承瑢用力闭上眼,只想到:今大势已去,何苦拖累牵连他人。亲人皆死,独活何用?可他不想背上千古骂名,更不想父亲和姐姐因他而蒙羞。

  他要如何证明他的清白?自尽是畏罪自尽,受刑是因罪受刑,他无路可走了。

  这一夜过得如此漫长,他从天黑等到天亮,等到狱卒带他去公堂受审。他又走过这条长长的暗廊,这一回,他再也瞧不见门口的光亮了。

  *

  高适成是推勘此案的主审官,今天他就坐堂上,虽是寒日,却身冒冷汗,久坐不安。

  他是两头为难,一头崔伯钧胁逼他落定谢承瑢的罪状,一头赵敛拿着当年在均州他自己亲自画押的状纸警告他不要胡言乱语,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远远地看着谢承瑢走上公堂,又见狱卒把贺近霖抬上来,更加无措。

  要是谢承瑢自己冻死在牢里就好了,他想。

  刘宜成和崔伯钧罗列了谢承瑢的三大罪状,“逗挠”、“叛国”、“谋逆”。赵敛知道了,只准高适成说前者,“叛国”、“谋逆”之罪不准提及。今日堂审,刘宜成、崔伯钧和赵敛都坐在旁边,他不敢不依,这便让他冷汗频出。

  “秉知州,已验明正身,即可堂审。”

  高适成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二位可知何故唤来?”

  贺近霖已不能言语,仅谢承瑢答:“不知。”

  “你不知?”高适成指着他说,“你与贺近霖明知北路军行军艰难,却不支援,反而安于城外,是不是你的罪过?”

  谢承瑢如实说:“我为副帅,听从主帅命。主帅命我不得进退,只扎营于城外,我何能抗命不遵。”

  高适成听罢,去问边上奄奄一息的贺近霖:“贺近霖,有没有此事?”

  贺近霖答不上话,只有呻吟。

  堂中安静,两边听审的文武官员有些坐不住,尤其是赵敛,他几度低头拨弄指环,偶抬眼,恰与高适成撞对目光。

  高适成咳了一声,一直揪着问怯阵不前一罪,始终不敢提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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