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01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承瑢觉得赵敛又变成十六岁小孩儿了。他看见赵敛的眼泪往下落,倒比自己千疮百孔还要疼。他再一次触碰赵敛的脸,轻轻说:“我不会的,阿敛。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真的吗?你要永远永远陪着我。”

  赵敛牵着他的手,“你答应我的,昭昭,你不能反悔。”

  “我不反悔。”谢承瑢吻他的手背,“我和二哥,生则同衾,死了,还要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赵敛抱紧他,“昭昭,你至少要陪我到八十岁,好不好。”

  谢承瑢觉得好难,可是他不想赵敛难过。所以他勉强地说:“好,八十岁就八十岁。”

  *

  赵敛给谢承瑢梳理好头发,这才不舍地出了牢门。他还在想办法,总之先要让谢承瑢出来。

  “现在审案子的是高适成,只能从他身上找办法。”纪鸿舟说。

  “我知道。”赵敛冷静下来,“去找他,派几十个兵围住他的家,一只鸟都不准给我往外放。”

  一面谢承瑢的事情需要他烦,一面战事还扰着他。今日一战,周军大胜,俘虏敌军三千,全被代议恒押进延州城内的军营里。

  这一批降兵要如何处置?代议恒不敢自行决定,便等着赵敛回来再说。

  雪彻彻底底地停了,化雪最冷了。军帐檐还挂着冰柱,有小兵来清理,以免砸中人。

  赵敛拖着血腥味的战袍回帐,方才解下系带。他的额角还滴着汗,沿着他深刻的下颌角滑下来。

  “阿敛。”

  代议恒进门,先见到他不安的眼。

  “去看过谢同虚了吗?”

  赵敛点头:“才去看过。”他把甲衣叠起来,放在一边。他不打算问代议恒来的目的,因为他马上就要出门。

  代议恒看他要走了,忙问:“你出去?你有事?”

  “你说呢?”赵敛看代议恒满脸愁容,问道,“你怎么了,军里有什么事了?”

  “军里一直都有很多事!”代议恒按住赵敛叠起来的甲衣,“你来延州,是来做什么的?是来打仗,还是来救谢同虚?”

  赵敛的动作渐渐停了,他看着代议恒。

  “阿敛,我觉得我们是来打仗的。”

  代议恒的眼神说不上是失望,却又不是很满意,“你说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你不是明知故问么?我为什么要出兵,你不是也心知肚明?”

  “那时候谢承瑢是在外面!”

  赵敛说:“现在他也不在里面。”

  代议恒摆手:“好好好,那我问你,外面几千个降兵,你打算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赵敛心烦意乱,“我没那么多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全杀了吧。”

  他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完全将这三千人的命视若草芥。代议恒听罢,觉得两鬓乍凉:“全杀了?!三千个人!”

  “西燕杀我们杀了多少,我杀他们三千人,不妥?”

  “当然不妥!”代议恒严声说,“我们和那些蛮夷到底是不同的!他们以怨报怨,难道我们也是这样野蛮不堪的人吗?!”

  赵敛有些不耐烦了:“你在这儿谈以德报怨?我可不是神佛,我没这么好心。上战场不就注定死么?他们不死,留着我们死?”

  “阿敛!你怎么能杀这么多人?他们都不必死的,你也没必要犯如此杀孽!你手上佛珠是白戴了,你爹爹的话你也白听了,你师父……”

  赵敛打断代议恒:“不杀了他们,放了他们?让他们回去,继续拿枪杀我们的人?”

  代议恒道:“我们是仁义之师。”

  赵敛无言以对:“那你想怎么做?”

  “不能杀了他们。我们留着自有用处!”代议恒大声说。

  赵敛觉得没什么好说了,他换上宽袖袍,提着短刀就要出门。才擦过代议恒的肩,又被拦住。

  “阿敛,你到底怎么说?”

  “怎么说?”赵敛摊手,“我还要说么?不是都你说了算吗?随你怎么做,依你就好,不必再问我了。”

  代议恒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满,他不准赵敛出去,反而一遍又一遍讲:“我们不是在均州,你既然都出来了,做事就要讲章法!要懂规矩!”

  赵敛没耐心了,皱着眉头冲他:“别跟我说教,我说了你自己看着办,还要我怎么样?”

  代议恒一把抓过他的手:“越到这样的时刻,你越要冷静!分明有人拿着谢同虚给你下套,你怎么能玩下跳?”

  赵敛甩开他的手,不耐烦说:“代将军,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冷静了。况且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要过去的,你要我见死不救么?你心硬,你做得到,我做不到。”

  话音刚落,他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外头寒风还袭,代议恒脑子一白,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到赵敛的背影消失了,他才叹息连连:“阿敛,我怎么能让你继续走弯路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因为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想休息一个星期~非常抱歉!

  祝大家生活愉快,嘿嘿

第181章 五六 十年旧梦(一)

  快要过新年了,珗州大小街早已挂上了灯画绸缎。虽西北战事失利,但千里之外的惨况并不能影响到百姓过节。

  宫城外是一个模样,宫城内又是另一个模样。腊月初,延州的急报才传到京城,李祐寅就病倒了,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清醒。

  太医过来看,只说官家积忧成疾,要慢慢养。这下急坏了诸位卿家,宰执隔几日就要到福宁殿问疾,早朝也好久不能如期行。

  禁庭内,人人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那些后妃、宫人是最担心官家驾崩的。无子嗣的后妃不能留在宫中,都要去寺庙里了却残生,李祐寅又没有别的孩子,他一走,所有后妃都要被逐出宫廷。

  但辛明彰一点儿都不担心皇帝不豫。相反地,她日盼夜盼李祐寅就这样咽气了,快点儿把皇位传给李润珍。现在李润珍还小,脑子的病看不太出来,如若后来叫人察觉出润珍的异样,那么这个太子之位能不能稳还未可说。

  她每日都呆在福宁殿侍疾,这是眼泪流干了,心思也耗干了。她是皇后,即便心里盼着皇帝快点死,也不能浮于表面。

  她大概是整个禁中最辛苦的人了。

  是日,辛明彰才替李祐寅擦过身子,那些个宰执便又来了。

  “皇后殿下。”尚书左丞张元熹远远地就朝辛明彰行礼。

  辛明彰欠身:“诸位官人又来了。年底事多,官人家中事积,还要抽出空闲来问安,我与官家都自责不已。”

  “这是什么话。”曹规全叉手,“我们是臣子,当来看看官家的。不知官家今日如何?”

  辛明彰远远地望着里屋的那面屏风,说:“官家身子有好转,早些时候还嘱托我,不要让诸位官人久留了。”

  曹规全听了,有些狐疑地往里看了一眼。他约有七日没亲眼见过官家,不过听皇后口头说,心里并不是很信。张元熹与冯迎就好些了,皇后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眼下又准备回去了。

  “官家有好转?那为什么还起不来床呢?”曹规全问。

  辛明彰说:“太医说了,脉象不稳,不好乱动。”

  曹规全眯起眼:“请皇后殿下恕我无礼,只是官家身体不豫,我这个做臣子的,当尽全心。虽不能亲自医治官家,好歹要我亲眼见一见,心里才能放心哪。”

  “官人说的是。可……”辛明彰低首,“太医说了,官家不宜见外人。”

  “就看一眼,也不行?”

  “官人这不是让我为难么?”辛明彰朝他作揖,“请官人回吧。”

  曹规全无话可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冯迎也向那面屏风看,没多久也走了。唯张元熹迟迟不走,行到外殿,还停下来等皇后。

  这些日子,辛明彰在前朝也是有一些信得过的人的,张元熹是算其中一个。她看出张元熹眼中别有含义,就等了一刻,又跟随着出门去。

  二人隔着一条走廊说话。

  “官家到底如何了?”张元熹问。

  辛明彰不语。

  张元熹道:“若是不成了,殿下要早做准备。官家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如今太子年幼,我担心即位难能顺利。”

  辛明彰自然也想到了,她说:“官家病迷糊了,没有传位的意思。我以为不急。”

  张元熹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了,才问:“若官家不在了呢?没有诏书,很容易叫他人钻了空子。京中还有一位亲王,兄终弟及,他也有资格做皇储。”

  “你是说嘉王?”

  “正是。我在京中也听了些动静,文武官员中,有不少官人不看好太子,想要立嘉王为皇储。”

  辛明彰大怒:“荒唐!”

  张元熹说:“按祖宗规矩,皇位继承可有两种,一是父死子继,二是兄终弟及。现在太子殿下年幼,尚不能单独掌权,曹规全那些人又极其憎恶女主称制,那么嘉王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嘉王登基,嘉王党个个都是大功臣。所以我才着急,官家到底有没有写诏书?”

  如此,辛明彰才说:“官家正值壮年,平日根本就没有想过写这些。现在他意识不清醒,怎么写?自边报传来,他就没有好转过。”

  张元熹思量了良久:“官家能不能好?若不能好,不如……”

  “不行,绝对不行。”辛明彰立即拒绝他,“你要如何?伪造?欺君?润珍是太子,根本不需要什么诏书。他既已封了太子,嘉王再如何,都不能动摇太子之位!”

  “话虽如此,可殿下最好是握得住什么东西,如此才能稳住太子殿下的位子。倘嘉王比殿下还要快,怎么办?”

  辛明彰握拳:“谢怀玘没了,我能握得住的兵权也没了。西北战报传不来珗州,我就算是着急也没用。”

  张元熹说:“官家任崔伯钧在西北胡来,断送了谢怀玘,是不是也有疑心殿下的缘故呢?官家那么聪明,是不是多多少少看出来什么了。”

  “官家疑心我?”辛明彰起初觉得不可能,而后转念一想,“官家谁不疑心,不会说话的猫儿狗儿他都要疑一疑。”

  “确如此,所以殿下还是早做准备。若让嘉王得了先机,那么太子殿下就不好说了。”张元熹拱手,“我不能久留了,先告退了。官家身子不好,这应当是您抓紧的时候了。”

  辛明彰在李祐寅身边这么久,到底没察觉出一点“欲立嘉王为皇储”的动静。可既然张元熹都提醒她了,那这件事就不会是空穴来风。

  李元澜要做了皇储,她就不能做太后了。辛明彰决不会允许自己小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她必须要抓住一些东西,且要避开病床上那个令她厌恶的人的眼睛。

  “兵权,大周还能有哪一处兵权不在官家手里?疑心的,都杀了。”

  她忽然想到了赵敛。

  辛明彰现在唯一有机会笼络的人,就是赵敛。

  第二日,中书省一官员上书,请求皇后听政。朝中大臣诸多反对,曹规全更是跳起脚来拒绝。辛明彰得知此消息,立刻在李祐寅的病床边嚎啕大哭。她哭肿了眼,直言“妾乃妇人,无德无能,怎可插手国政”。

  恰李祐寅有些清醒,只见她憔悴模样,内心不忍,竟也稀里糊涂地同意皇后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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