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77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刀接之声刺耳,谢承瑢身上的血开始狂淌。他疼得喘气,双手持着刀柄,反手掀上去,一刀割断了这壮汉的喉咙。血喷在他脸上,他顾不得迟疑,大步跨到彭六身侧,又直对贼寇双目。

  林珣抖抖瑟瑟地看,好不容易等火把着了,挥着就往其中一个壮汉身上砸。火瞬间点燃了衣物,那个莽汉被狠狠烫了,跳脚着要扑熄火焰。彭六趁此,一枪捅向这人肚子。

  外头雪来越大了,谢承瑢所剩的力气也没有多少了。到最后他实在是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有无数碎星爬上他的眼,很快就化成了一片黑。谢承瑢汗随血滚,眼睛已经看不清了。

  “节使!”彭六惊呼,“他妈的,能来杀老子的人还他娘没出生呢!”说罢,一枪劈倒两个。

  贺近霖看他们都倒在地上了,这才拿枪去刺。

  门外的风还在刮,这几个壮汉全被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同虚!”林珣跑过去托起谢承瑢,只感觉手潮潮的,再一看,手掌心全是血。

  “别吓我……你怎么样了?你……”他紧张得声音发颤,“六郎,快……快拿药止血!”

  谢承瑢没有疼晕过去。他坚持着换药,脸与嘴唇白得像纸一样。他头痛欲裂,稍一摇晃就好像要炸开。

  他现在能看清东西了,就是心跳得快,还有汗披。

  “有人要杀我。”他盯着那些尸体,“到底是谁……”

  贺近霖去查看了那些尸体,翻遍了衣物,没找到一丁点线索。

  “妈的!我就知道他妈的不能回珗州!”彭六恨得猛砸地面。

  林珣还稍有些理智,他说:“一定是朝里的人。同虚,他们不想你活着回京。”

  “他们想让我死在路上……”谢承瑢仰头,抛去心中所有关于疼的杂念,“我绝对……绝对不会如他们所愿。”

  *

  西燕营中。金宗烈已经同东周秦州禁军相持好几个月了,眼看冬天又要临,他头痛不已。

  此次东进,他同阿爷立了军令状,若不能得延州,将以死谢罪。可现在胜机不存,他不敢回京,只能耗着。

  同样头疼的还有副帅萧弼。提议东进的是他,如果拿不下延州,他无颜面见皇帝。先前在延州,他大败于赵敛军,还废了一只胳膊。今想起,仍火冒三丈,誓要找赵敛复仇。

  军帐内,金宗烈和萧弼对坐,彼此蹙眉凝神。

  “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干等着吗?冬天要到了,我们可没那么多粮食!”萧弼欲捶腿,他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右手,空空悬着,什么都打不到。

  金宗烈添了炭火,说:“周廷不肯与我们和谈,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谈。”

  “周廷不和我们谈,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谈。如今败家是我们,他们凭什么和败家和谈?”萧弼捂住隐隐作痛的断臂,“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一场胜仗,一场足以让东周人畏惧的仗。”

  “畏惧?”

  “屠了他们的城,杀了他们的将。”

  金宗烈倏然站起:“你疯了!”

  萧弼也随他站起来:“不威慑,他们绝对不会乖乖让出延州。不如我们举全军之力,屠了秦州的秦安,用此来和周廷谈。”

  “怎么能屠城?这是造孽!”金宗烈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将军,我们该兴仁义之师!”

  “你是从小听中原那些思想,听惯了!仁义之师,打着仁义之旗,做着鲜血横流的事情,这已经不算是仁义了。我们既然起兵了,就得打出东西来,你别忘了,不拿延州,你以死谢罪。”

  萧弼见金宗烈犹豫不决,伸手扣住他的肩膀,“你若此时心软,拿不下延州秦州,来日死的是你!军令状,出征前你立下的誓言,不要忘了!”

  金宗烈摇头:“有谢承瑢在,还有东周那些个能征惯战的将军在,秦安攻不下来!一直都没攻下来,你指望现在能一举攻破?”

  “之前我们太轻敌了,这回要用计。现在我们已经放话要以延州换东周三州,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最想要延州。如若我们假攻延州,掉头来再攻秦安,这就好打了。”

  见金宗烈还在犹豫,萧弼手指殴进他的甲片缝隙,“不要犹豫了!把秦州那些善战的将领骗走,骗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行!”

  “我……我不能杀谢承瑢,我也杀不了他。”

  “驻守秦安县的将领不会日日都呆在城楼上。我们认准时机,柿子要找软的捏。”

  金宗烈艰难地吞咽口中涎水,问:“谁最软?”

  “程庭颐。”

  “报!两位将军,营外有一个东周人来找,说是谋士,想向两位将军献策。”外头有人来说。

  萧弼转过身去,疑心道:“东周人?他叫什么?”

  “回将军,此人自称‘施陆文’。”

  金宗烈和萧弼自然没听过这号人物,但既然是归降的东周人,肯定对谢承瑢等将领了如指掌。便异口同声说:“请他进来。”

  施陆文进了帐,先按西燕礼仪大拜,后说:“两位大将军,我本是东周齐州人,因被东周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投靠将军。我听闻金将军骁勇善战,任用贤才,不知小的能不能入大将军眼。”

  金宗烈上下端详了这人,衣衫褴褛,脸蹭淤泥,确像是逃难而来。齐州距秦州千里,想必一路坎坷。便问:“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小的原先在齐州中了解元,奈何受官僚地主欺压,没得进京赶考。后齐州佟先生起义,欲推翻东周政权,我追随于佟先生。佟先生起义失败,被斩于迎州,我被东周官吏衙送回齐。八年以来,风餐露宿,卧雪眠霜,穷愁潦倒,对东周已是心灰意冷。在此绝望之际,小的愿献绵薄之力,助大燕统一天下。”

  说罢,他跪地磕头。

  金宗烈见施陆文谈吐不凡,定是读过书的人,心有纳才之意。但他并不觉得小小书生能敌东周数位能将和数万精兵:“书读得多,见识广,并不能证你有才干。打仗不是吟诗作对,更不是作文写章,你有何能耐?”

  施陆文坚定说:“小的在齐州,曾查过谢承瑢的底细,我知道他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底细?”萧弼冷笑,“我们何尝不了解谢承瑢?他出生于将门世家,自小习武入营,十五岁就被封了将军。这些我们都知道。”

  “笔和口可以隐瞒出身,也可以隐瞒经历,可是抹除不掉已经发生的事实。谢承瑢将自己的身世编造得完美无缺,但我知道他真正的过去。这是谢承瑢唯一的软肋,拿住它,谢承瑢必败无疑。”

  萧弼喜上眉梢,问道:“是何软肋?”

  施陆文话说了一半,另一半故意不讲。他道:“我追随佟先生时,谢承瑢曾因此软肋而险些身死雪地。小的以为,能磨灭人心志的,决不是皮肉之痛。杀人易,诛心难。这就是诛心之策,难道还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吗?”

  “如此说来,这确实是谢承瑢的疮疤?只要我们牢牢抓住这一点,还怕他不死吗?”萧弼大喜。

  可金宗烈又陷入犹豫。

  “我与谢承瑢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他从未对我使过脏计,我又如何能对他用这些肮脏的手段?”

  萧弼急得直拍腿,他说:“谢承瑢不能为我用,就只能是大燕的祸患!他不死,我大燕永无出头之日!他不死,来日就是你死。你还在犹豫什么!”

  金宗烈痛苦地闭上眼,哝哝说:“没办法了。如果能用,就留;不能用……”他睁开眼,露出一丝怜悯,“就杀吧。”

第159章 五十 锦书难托(一)

  年底,金宗烈的探子探到了秦安县轮值将领的名册,具体到何日何时率何种兵值守。这对金宗烈来说是极好的情报,有了这本册子,他就能准确知道哪一日是程庭颐守门。

  他们又打听到东周主召谢承瑢回珗州了,前脚刚走。

  萧弼高兴得跳起来,对金宗烈说:“谢承瑢走了,这下你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西燕众将聚在营中,他们都问:“打吗?”

  金宗烈看着手里的轮值名册,思量了很久才说:“打。”

  正月十五,五千西燕精锐夜袭秦安县。酉时末是秦安县守将换班的时候,关实才下了城楼,同程庭颐打过照面,便听四面八方传来嘶吼,有马蹄声阵阵。

  “怎么回事?!”关实立即同程庭颐上城楼上看,昏暗夜色中,一片枪甲反着银光,正疾速向城门袭来。

  “糟了,西燕来夜袭了!”程庭颐马上大喊,“诸军列阵!”

  关实扒着墙头看,心也止不住地慌乱。他喊道:“传令兵!快去禀报秦都部署,速派人支援!”

  “是!”

  有兵整齐列阵上楼,带盾持弓。程庭颐退至盾后:“金宗烈应当是知道瑢哥还朝了,所以立刻就来攻城。”

  “别慌,又不止一回两回攻了,我们守好便是。”关实轻拍程庭颐的肩膀,“有我在,你怕什么。”

  程庭颐吁了一口气:“关哥,我去拿弓。”

  就当他刚转身,关实忽地拖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抓回盾内:“小心!”

  程庭颐看见无数支箭从下面冲上来,密得快成雨了。他震惊地倒吸一口气,好像这回西燕军是来真的了!他不得同关实说什么,满天飞矢又来,还有数块巨石投上城楼。

  “砰——”举着盾的小兵被巨石砸飞,顿时鲜血淋漓,红肉飞溅。

  “抛石车?妈的,这他妈的不是来玩儿的,这是来真的!”关实紧盯血肉外面的动静,“守好城门,小苑儿!你不要在上面,上面有我!”

  程庭颐手有些微微颤:“我在下面抵门,你要小心!”

  “拿盾走,小心箭石!”

  关实举着一块盾给程庭颐。程庭颐将盾挡在头上,迅速地下楼去。

  “弓箭手!弓箭手放箭!”

  夜中,城门紧闭。程庭颐指挥着人堵好门,他紧张地站在门前,不停听巨木撞门,剧响鸣天。

  “还有没有木头了?都运过来堵门!”

  “将军,还有,但还在路上,很快就到!”

  程庭颐望天,他身后的地面倒插着无数箭矢,有士兵被箭射中,却还坚持着运木。

  “这么多箭……”程庭颐握紧拳头,牙缝中挤出一句,“全都还给燕贼!”

  他派人拾起箭,再送到城楼上弓兵手中。

  “砰——!”大门被猛撞,几十个兵身抵石门,被轰得后退几步。

  程庭颐指挥着人来放木,一根一根支起来。他听见攻门响声,莫名有不祥的预感。他对身后的将军说:“去叫城里百姓起来,从东门往外逃。”

  “将军!此时疏散百姓,会分掉大部分兵力的!”

  程庭颐挥手:“我心里不安,你一定要疏散百姓,快去!”

  “是!”

  城楼上有尸体坠地,就掉在程庭颐脚边。他怔怔看着鲜血满面的人,立刻又振作起来。他向上问道:“关哥,还能撑住吗?”

  程庭颐的声音有些颤抖,关实一听,知道他害怕,便回:“还行!别怕,小苑儿。”

  “我不怕,我不怕。”程庭颐也冲过去,和将士们一同堵门。

  门外用力极大,冲门时还带怒吼。巨木咚地撞在门上,震得程庭颐浑身发麻。

  他的手冒出汗,却没工夫去擦。他紧闭双眼,也学着关实一样怒吼:“顶住,千千万万要顶住!”

  *

  延州军帐内,纪鸿舟还在和宋稷、戚渊端详延州边防图。

  “现在萧弼又有一支军驻在延州外,应当是有再攻之意。”宋稷点着延州防御最薄弱的一道门,说,“这里一定要多派人手,我担心萧弼会选这一道门攻城。”

上一篇:天地为臣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