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76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陷害?奸臣?”李祐寅停下手中动作,“此话从何说起?”

  “官家不知臣父亲因何故而死吗?”

  “秦州边报,是战死。”

  “战死?”崔伯钧擦去眼泪,却又有更多泪水涌出,“难道边报没说,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谢承瑢不援主帅,拒开城门,致秦州主帅战死的吗?难道边报没说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谢承瑢强夺主帅之权,私自统领大军吗?我父亲身为主帅,当在营中运筹帷幄,可谢承瑢执意让我父亲率军出门,路遇敌军埋伏!我父亲大声呼救求援,谢承瑢无情不应,这才让我父亲战死在城门下!”

  李祐寅顿住了呼吸。

  “臣也想为大周戍边,可秦州有此等奸佞在,臣惶恐至极。”

  崔伯钧磕头哭泣。

  “还有这等事?秦州边报只字未提。”李祐寅想去翻前些日子秦州呈上来的札子,“这其中定有误会,谢承瑢怎么会是奸佞呢?”

  “只字不提,就是瞒报,就是欺君!谢承瑢非主帅之职,却私自调主帅之兵,这不算越权吗?若非奸佞,怎能越级行主帅之事,怎能生越俎代庖之心?”崔伯钧脸憋得通红,却还要大声斥责,“若有此等人在边疆,来日有反心,陛下如何应对?!”

  李祐寅没心思去翻边关奏报了,他竭力平复,说:“谢承瑢是真心诚意效忠于我的忠臣,他怎么会有反心呢?”

  崔伯钧停止抽气:“忠臣……陛下,太祖皇帝也是忠臣。”

  “放肆。”李祐寅拍案,“你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崔伯钧朝李祐寅磕头,直至头破血流才抬起来:“陛下,谢承瑢此时尚未露不臣之心,可他已具备了篡逆的能力。现在他敢直接无视主帅,代行主帅之权,将来他也能直接无视陛下,代起陛下之制。”

  李祐寅无言以对:“可是没有谢承瑢,西北不成。”

  “陛下,打赢金宗烈的不是谢承瑢,是大周禁军。金宗烈畏惧的是我大周的禁军,决不可能只是一个将领!这也当是谢承瑢逗留在西北的借口,西北距珗州远,那是他的自由之地。陛下身处浓雾之中,看不真切。可臣是在事外,能看得清楚。”

  李祐寅默默。

  “谢氏一家,都有无视法纪之举。国有律法,为官者,不得以贱籍出身女子为妻。谢承瑢之父谢祥祯,身为武官,目无法纪,竟娶娼妓为妻!此事虽小,可影响无穷!”说罢,崔伯钧从袖子里掏出卖身凭证,跪着递给官家,“此为谢祥祯亡妻,谢承瑢、谢忘琮亡母梁氏卖于珗京录事巷白玉馆之凭证,请陛下过目。”

  李祐寅接过凭证,一字不落地都看完了,又陷入沉思中。

  崔伯钧催促道:“请陛下圣断。”

  “白玉馆,谢祥祯,谢承瑢,谢忘琮。”李祐寅“嘶”了一声,骤觉头痛脑热。

  就在此时,韦霜华快步进殿,躬身说:“官家,两位相公到了。”

  “来了?”李祐寅挥手,“崔卿,你暂留下来一起商讨秦州事宜吧。”

  **

  八月底,谢祥祯因违纪擅娶贱籍出身的女子,被罢去三镇节度使。同时,谢忘琮接替父职,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延州生战,全因守将内讧,知州无能,便贬李先遥、韩昀晖至偏远州县;罢延州知州,由原均州通判高适成任之。

  西燕正同大周讲和,李祐寅以为这是召谢承瑢、林珣回京的最好时机,遂立刻下诏书,请谢承瑢、贺近霖、林珣班师,只人回,不得率军。

  消息于九月半传到秦州。

  谢承瑢收到诏书时,金宗烈已经停止攻势,一心和谈。但秦州仍处备战状态,时时刻刻准备再打。眼下朝廷忽然传谢承瑢回京,秦州将领都觉得匪夷所思。

  花流道:“现在形势焦灼,官家怎么能召你回京呢?若将军一走,金宗烈必趁虚而入。”

  关实也觉得对:“我觉得没谈拢之前,节使不能离开秦州。”

  诸将留着谢承瑢,他也没想着要回去,可他不能不奉诏。

  “官家要我回去,我有什么办法不回?”

  夜里,林珣来找他,也说:“依我看,我们还是迟点儿,至少等新年过了再回。”

  谢承瑢还是很纠结。

  “官家急召你回京,这不是好事。将走,军留,官家这是想换将。现在秦州被人掐着脖子了,如果你走了,秦州决逃不过扼死的命!”

  “我亦不想回,但今有何原由不奉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谢承瑢下定了决心:“那就再等等。”

  他在秦州拒不奉诏,等了两个月,又有手诏传来。李祐寅二次催促谢承瑢、林珣、贺近霖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两道诏书如山般压着谢承瑢,他不甘地看着官家亲书的手诏,再也没有原由不回京了。

  十一月二十,谢承瑢收拾行囊回京。

  彭六一直追随着谢承瑢,这回也不例外。他抱了厚厚的氅衣,又买了许多药,只备给谢承瑢在路上用。

  启程之日,秦州正下大雪。谢承瑢行在马下,手接过惨白的雪花。

  “今年冬日格外冷,你要保重身体,一定记得换药。”程庭颐来送他,给他塞了许多干粮,“路途遥远,天气又冷,你切记要保重身子!你的伤还没好呢。”

  谢承瑢心中感动,笑说:“放心吧,我到了珗京就给你写信。”

  “好。”

  程庭颐望着他,眼红了一圈,不舍地说:“同虚,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相识十二年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第十三年。我们也算是一去长大的伙伴了。”

  谢承瑢伸手拭去他眼下点点泪珠:“是,十二年了。还会有第二个十二年的,庭哥。”

  “能结识你,真好。”程庭颐拥上他,“我真的很庆幸能与你相识,瑢哥。”

  雪从他们头上落下来,谢承瑢盯着眼前的雪,轻抚上程庭颐的后背:“庭哥,我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他暗自叹了一口气,“你是最清白的,庭哥。”

  你是珗京里,最清清白白的人。

  “现在官家突召你回京,我很担忧。上京凶险,你一定要保重。你不要乱说话,万事要小心点。”程庭颐抽着鼻子,“不论怎么样,我都是你这儿的人。我和瑢哥永远都是一颗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雪越下越大了,谢承瑢不能再耽误了。他跨上马,同程庭颐作最后的道别。

  “保重。”

  “你也要保重。”

  他埋头走进雪中,要随着大雪消失不见。

  程庭颐在后面目送他,心中不舍实在难忍,便追着雪去。他边跑边喊:“瑢哥,记得给我写信。一定要给我写信!”

  “会的,你快回去吧。”

  “瑢哥,要小心伤啊。”

  谢承瑢回头望,招手说:“回去吧,庭哥。”

  如此,程庭颐才终于止住脚步。他看见谢承瑢缓缓走进雪中,被大雪吞噬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本文设定】脱籍娼妓也不能成为正妻,只能做妾,不然就是违法。为什么谢爹之前没事,这里前文也有暗示,因为他受皇帝喜欢,所以没人敢公开作对。

  李祐寅一早就知道谢爹娶了脱籍娼妓为妻的事,但他那个时候要用谢爹,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想用了,就用这个借口罢官。

第158章 四九 雪夜不测(三)

  西北的冬日很冷,雪连下三日不止。

  前方路已被大雪封住,谢承瑢他们再不能往前了,只好住在山脚下的破寺庙中。

  寺庙无门,寒风吹袭,谢承瑢身上的伤又开始发作。这下是新伤牵连旧伤,肩膀处溃烂发脓,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借着微弱的蜡烛,彭六心惊胆战地给谢承瑢上药。他从来没这么慌过,手都微微发抖:“雪快停吧。”

  贺近霖窝在柱子边的稻草上,总是抬眼偷看谢承瑢。他袖子里还藏着谢承瑢送的小铜人,冬日冷,铜人冰得他哆嗦,但他舍不得放下来。他看见谢承瑢苍白的脸,忍不住又生恻隐之心。

  怨恨和同情交杂在一起,贺近霖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

  “我去支个盆,烧点雪吧。”林珣把庙里的柴火都集起来,用火折子点火。

  火堆的光比蜡烛的要亮,照暖了谢承瑢温柔的侧脸。

  怎么办,贺近霖想着,即便谢承瑢和赵敛做出了那种事,他还是很爱慕谢承瑢。为什么谢承瑢偏偏长了这样一张好看的、会迷惑人的脸呢?他不明白。如果谢承瑢难看一点儿,他也不至于朝思暮想至此。

  “贺管军。”彭六忽然叫他。

  贺近霖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你同林官人一起热些粮食吧。”

  贺近霖听话地去热饼。火堆离谢承瑢很近,他能闻到谢承瑢身上淡淡的梅香。

  “现在还没到均州,这雪一直停不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珗京。”林珣说。

  彭六道:“幸好是有大雪,这儿都是深山老林的,要不是下雪,说不定还能碰到什么贼寇。节使伤成这样,估计是拿不了枪了。”

  “你别胡说,什么贼寇。这是太平盛世,哪能有盗贼?”

  谢承瑢没说话,他盘膝静坐,手里握着那块雕刻山川明月的玉佩,好像是陷入了很深、很深的沉思中。

  “同虚在想什么?”林珣歪过头来看他。

  谢承瑢反应慢半拍:“什么都没想。”

  “我一直看你盯这块玉呢,最宝贝的东西?”

  谢承瑢笑说:“是最宝贝的东西。”

  林珣用木棍戳柴火:“那你可要收好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珗州呢?”

  说话间,庙外忽然有踩雪的声音。

  拴着的四匹马惊叫,谢承瑢立刻警惕起来,先把玉揣好,而后再用右手握住放在身侧的长刀。

  彭六也精神起来了,同拿好枪望着门口。

  “门外有人?”林珣慌得往神台躲,“六郎,莫非当真是贼寇?”

  彭六冷笑了一声:“太平盛世。”

  破窗之外闪过几个人影,林珣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叹出,忽跳出五六个魁梧大汉,脸蒙黑布、手拿大刀,二话不说就往谢承瑢身上砍。

  火堆的光摇曳,偶有火星子溅出来。彭六蓦地起身,一脚踹开其中一个,另把枪提起来,吼道:“来者何人!”

  贺近霖吓得哆嗦,光顾着看,不知道动弹。直到谢承瑢忍痛抽出刀,他才想起来喊:“你……你有伤呢,不要乱动。”

  那些个壮汉听见谢承瑢身上有伤,更加肆无忌惮了。刀映着火光,蛮狠粗暴地劈向谢承瑢。

  谢承瑢几乎抬不起手臂,硬是咬牙横档。他接不住力,手一软,刀近了自己半寸,随后他又强硬地推刀向前,踢开眼前人。

  他上半身疼得像是要把整个身子撕裂。他强忍着无尽的疼痛,又与贼寇打过。

  林珣吓呆了,左看看、右看看,发觉地下有个粗木,拿起来就在火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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