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65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是。”

  他远远地看那些兵,挨个地问排头将领的姓名、年龄。

  张延秋一一说出,未有遗漏。

  过左第一军,李祐寅一个都没看中。后来到了中午放饭,士兵下训,他也不能再看了。

  “将士们平日都吃什么?”他问。

  张延秋道:“素荤兼备。庖帐已经做好了,官家要去看看么?”

  李祐寅道:“去看看吧。”

  他不愿惊动吃饭的将士,故而换了布衣。才进帐子,只见里头黑压压坐了一片人,各个都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久了。

  张延秋说:“平日训练辛苦,所以将士们很容易饿。”

  “既如此,就多放点饭。若军饷不够,尽管多报。”

  “是。”

  李祐寅走到帐子中央,环顾四周,见到一小将,边吃饭,边盯着手边的一个小铜人。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道:“将军。”

  贺近霖抬起头来,用力把口中菜咽下去,盯着来人,不知如何称谓。他见这人华丽衣着,以为是什么大官,便抱拳拜:“官人!”

  “你这铜人,是哪里来的?”

  “这?”贺近霖笑笑,“这是我的恩人送我的。”

  李祐寅来了兴致:“恩人?”

  “是。”

  贺近霖不知道怎么说,又低头吃饭。张延秋见了,怕圣上不悦,便说:“大官人同你说话,你怎的如此无礼?”

  “不要吓他。”李祐寅劝阻。

  贺近霖不知所措,看了好几眼这位大官人,依旧无甚可说。他擦干净嘴,道:“这是救过我命的恩人送我的,我一闲下来就会盯着看,不忘他对我的情意。”

  “哦,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李祐寅大喜,“谁是你的恩人?”

  “是……我不能说。”贺近霖吞了一口唾沫。

  李祐寅问道:“为什么不能说?”

  “他也在军中,我怕我说出了他,会给他带来麻烦。”

  “你是个谨慎的人。”李祐寅满意地点头,“你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时鸽一时爽…………

第147章 四五 我欲乘风(二)

  李祐寅记住贺近霖这个名字了。没过几天,他就和宰执商议,想要除授新的管军,而贺近霖就在其中。

  群臣哗然,札子如雪,皆指责皇帝轻易委无名之辈军权,纷纷劝诫。但李祐寅固执己见,他道理也十分充足,其中一条,“如借此能激发将士斗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确如其事。宰执后也就不再反对了。

  李祐寅又任命擒虎军左第一军的都指挥使花流为马军司都虞候,以填阙位。

  贺近霖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一夜从无名小将升至步军司都虞候。

  做了管军,他头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向谢承瑢报喜。谢承瑢是他的恩人,他也是因为那个小铜人才受到官家赏识的,归根结底,谢承瑢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贵人。如果没有谢承瑢,恐怕他早就被逐出军营了。

  傍晚,他收拾好军帐,带着铜人、柿饼来找谢承瑢。他满心欢喜地来,可四处找都没见到谢承瑢的影子,心中颇为失落。他问了谢承瑢手下的小将才知,谢承瑢是回家去了。

  “可我有些东西要给小谢管军。”他说。

  谢承瑢手底下的将领见他抱着一大包袱的东西,再看他这谄媚神情,联想到这人平日的窝囊模样,不屑道:“管军不爱收东西,你不如明早来拜见他,这就可以了。”

  贺近霖抱紧怀里的柿子饼,小声说:“可……可小谢管军一定喜欢我送的东西。”

  小将似笑非笑:“那你就放在管军帐子里吧,放完了就赶紧出来。”

  谢承瑢的帐子很大,满帐子都是蜡梅的香气。贺近霖知道谢承瑢最喜欢蜡梅,又觉他是人如花,坚韧有力。

  “好香。”贺近霖几乎要沉醉在这样的蜡梅香气里了。

  他把柿子饼放下,绕着帐子内走了一圈,仔细寻找蜡梅的源处。边闻边找,总算发现蜡梅在哪里了,竟然是在谢承瑢的枕头底下。

  这是蜡梅香囊,被枕头压住了,只露出漂亮的锦囊的一角。

  贺近霖不敢觊觎谢承瑢,可又对他睡过的地方充满好奇。他想着,谢承瑢是那样高贵到让他不敢多看一眼的人,竟也同常人一样需要就寝,便觉距离近了半分。

  他拿起谢承瑢的枕头,想抱着闻一闻,却又无意发现香囊边上的信。

  信早已被拆开,纸有揉痕,应当是看过很多遍。他本来不想继续窥探,可是纸最上头的四个字深深刺激到了他的双眼。

  “吾妻昭昭。”

  贺近霖几乎知道谢承瑢的所有过去,知道他原先也是佃农家出来的,那便是同病相怜;知道他本名“谢昭然”,这是个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而贺近霖一直替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所以一见到“昭昭”二字,贺近霖就知道,这是写给谢承瑢本人的信。

  他的心突然就跳得很快,快到将要从嗓子里蹦出来。那时他脑海里跑过无数东西,疑问促使他抽出信。

  “吾妻昭昭,见信如晤。”

  信末落款是赵敛。

  贺近霖猛地一颤,将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不由地就想起好几年前军营里那些传闻。

  “谢承瑢和太尉家的儿子,赵敛,形影不离,像一个人似的!白日在一起还不够,晚上还要在一个帐子里同床共眠!

  “京城达官贵人玩得那么开,白玉馆那么多小倌,谢承瑢又是儒生模样的将领,他赵敛在想什么,你猜不到?反正怎么样,赵敛都不会吃亏的。”

  同床共眠……小倌。贺近霖屏住呼吸,脑海里竟浮现出谢承瑢委身于赵敛的场景。

  “你在做什么?!”

  谢承瑢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贺近霖吓得把信摔在地上,连同枕头、香囊一起掉下来。

  “谢……谢管军……”

  谢承瑢大步上前,捡起地上的信,有些恼怒:“谁叫你进来的?”

  贺近霖把手背在后面,不敢直视谢承瑢的眼睛:“我……我进来给管军送东西。”

  “我已经都弄好了,回头直接送你这儿……”彭六才从外头拐进来,见贺近霖也在,疑惑道,“怎么回事?贺近霖,你为什么在这里?”

  贺近霖耳朵红得要滴血,他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对不起!”

  谢承瑢不听他的道歉,把信看了好几遍,确保没有损坏,这才说:“我知道你被封都虞候了,但也不是做了管军就可以私闯我的帐子。”

  “是,是。是我错了。”

  “你出去吧,下回不要来了。”

  贺近霖得了宽恕,使劲鞠了几躬,转身就奔出去了。

  彭六如云里雾里地进来,见谢承瑢一直在看信,问道:“坏了?”

  “没坏。他看了信,肯定知道什么了。”谢承瑢有些不安,“你跟着他回去,仔细敲打一下他。”

  “是。”

  贺近霖发疯似的跑出管军帐群,躲到殿前司马房里去。

  他觉得渴,咽了好几次唾沫都得不到缓解。

  “怎么可能呢?”他一直喃喃。

  谢同虚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和赵敛私通,也绝对不会委身于一个男人!贺近霖完完全全不敢信,可是方才一切还历历在目,谢承瑢明明就是很在乎那封信。

  “吾妻……吾妻……”贺近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谢承瑢怎么可以降志辱身,怎么可以臣服于一个男人呢?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吾妻……吾妻……”他恨得咬牙切齿,“赵敛,和谢同虚……”

  谢承瑢在他心中的高大身影骤然绷裂了,什么光风霁月、什么冰清玉洁,全都是骗人的!分明是肮脏、污秽、龌龊。

  贺近霖咬着手指,竟难过得流出眼泪。

  “贺管军!”

  他听见有人叫他,怕得更躲起来。

  是彭六。彭六也知道这件事吗?彭六为什么不劝谢承瑢不要误入歧途呢?贺近霖想不明白。

  “贺管军?我知道你在里面。”彭六钻到马堆里,于逃避的贺近霖对视,“出来吧,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

  贺近霖回帐子的时候,脚还软软得发飘。

  夜间很冷,北风呜咽。头顶的残月不漂亮,月光冰凉凉的,极萧瑟落寞。

  “若你真的对谢同虚怀感恩之心,便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贺近霖倒吸一口凉气。

  “是赵敛逼迫他的吗?是不是他逼着小谢管军的!”

  那时候,彭六根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贺近霖不知道他是默认了,还是否认了。他更倾向于是否认。

  一定是赵敛逼他的,他怎么会主动向一个男人求爱呢?贺近霖只有这样想,心里才好过。

  既然如此,那便都是赵敛的错了。贺近霖恨得要把赵敛撕碎,他发誓,他一定要把赵敛千刀万剐。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怨又恨。可到了后半夜,他忽然释然了。

  因为他又冒出一个更疯狂恶劣的想法:赵敛都可以,自己为什么不能。

  他以为,赵敛原先是仗着权、财逼迫谢承瑢就范的,但现在他已经家道中落了,权财俱无。谢承瑢和他藕断丝连,单纯是因为习惯,又或是有把柄在赵敛手上,怕东窗事发,所以只好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可现在不同了,他贺近霖也封管军了,权、财都甚于赵敛了。他不愿意谢承瑢再继续被赵敛胁迫,他要把谢承瑢救出来。

  就这样想着,他奋发上进的心更烈,竟肖想着谢承瑢的模样发泄一通。

  “只有我能救你,谢同虚……只有我能救你。”

  他迟早要把赵敛杀了,然后取而代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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