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28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辛明彰顿了一下,说:“官家要早日好起来。”

  “彰儿……”李祐寅支起半身,“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病了,朝中之事无人能定。相公自尽,太尉还陷牢狱,京中百姓示威,我怎么能安心养病呢?”

  辛明彰直直看着他。

  “你愿意替我分忧吗?”李祐寅问。

  辛明彰很久才说:“官家吩咐妾的,妾都会做。”

  “按祖制,皇帝不豫,太后垂帘。太后不在,便是皇后。可皇后不在,你说怎么办?”

  辛明彰旋即跪下:“官家!”

  李祐寅终于坐起来了,他静静地看着辛明彰:“我信得过你。”

  “妾为妇人,如何理国家大事?可由宰执共议国事,后再决断,无不可。”

  “宰执?颜相公已去,自然不能再替我决断了。太尉一案,杨相公又得避嫌,也不能商议。其余执政官,我也实在是信不过。”

  辛明彰还是摇头:“妾怎么能做呢?”

  “你做过中宫,又深谙朝堂之事,这些年我都一直看在眼里的。除了你,再没有旁人能替我解忧了。”

  “官家,妾不能做。”

  “眼下紧急,一刻都拖不得。彰儿,除了你,也唯有你!”李祐寅长叹一口气,“今日,贵妃辛氏,任权知皇后,代皇后事。因朕患疾,不能视朝,故于病中,权知皇后辛氏权同处分军国事。直至朕愈。”

  李祐寅笑着看她,“只要是你,我都放心。”

  辛明彰从屋内出来,见外头明媚的日光。

  看来这就是曹规全和李祐寅密谋的事情了。她深知李祐寅这时候搬她出来,不过是想找一个替罪的而已。赦免太尉,又或是不赦免太尉,都是她这个“权知皇后”的意思,将来史书上写什么,都与官家无关了。

  “真阴的一招棋。”她看着天,“也是真蠢的一招棋。”

  *

  辛明彰暂理国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颜宅吊唁。

  颜辅仁过几日便要出殡了,赵敛这几日更加忙碌,前前后后都要打点。因相公去的突然,坟址尚未选好,他特意去京郊一趟,等回来时,朝廷又变了模样了。

  “权知皇后,权同处分军国事?”赵敛觉得可笑,“皇后就是皇后,贵妃就是贵妃,何来什么‘权知皇后’呢。”

  瑶前说:“徐娘子被废,官家想再立新后是完完全全来不及的。辛娘子从前就是皇后,她来代管,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官家这场病生的真是时候,偏偏这时候生病了?”

  “说是病了,我看是心疾。这位前中宫殿下马上就要到了,二哥打算如何?”

  赵敛说:“我不了解这个辛娘子,不知她是什么模样。不过我猜,她不会忤逆官家的意思。官家承担不起杀害功臣的罪名,找个人替他而已。”

  瑶前沉思片刻,说:“我倒觉得未必,二哥,女子并不只会逆来顺受。”

  赵敛瞥过眼看他:“你觉得她会帮我们?”

  有人在外面喊:“二哥,瑶前哥,辛娘子到了,大哥叫速出去迎。”

  脚步声远了,瑶前才又说:“人性如何,不仅仅是‘善’‘恶’之分。”

  赵敛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方走出门,他又问,“谢同虚没有消息?”

  “没有,自他击了登闻鼓,同谢殿帅吵了一架之后,再没人看见他了。”

  赵敛心里有些不安:“你现在就去找他,军营里、他家里,韶园,都找一遍。”

  “是。”

  赵敛在灵堂跪着等辛明彰来。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有数十头簪白花的女官进门,随后是内侍,最后进来的是一个戴帷帽穿素衣的女子。

  想必就是辛娘子了。赵敛并不直视辛明彰,他也不打算多看一眼。有人引道:“拜,权知皇后娘子。”赵敛才起身相拜。

  “诸位请免吧。”辛明彰摘下帷帽,眼泪不由地就落出来了。她对着颜辅仁的灵位大哭,“相公怎么如此想不开,就这样去了!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非要一死!”

  周围人纷纷抹泪哭泣。

  赵敛抬眼,正对上辛明彰的视线。

  “赵官人。”辛明彰先到赵敬面前欠身行礼,“我与官人也算是姻亲,请受我一拜。”

  赵敬叉手说:“娘子,万万不可。”

  “我知道官人与楚国长公主都是误会,大姐现在建国寺带发修行,也是分外忧思。”辛明彰拿帕子抹眼泪,“分明是个不值当的错误而已。”

  赵敬不知道怎么说了,他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接话。

  辛明彰也不在乎他回不回话,她转向赵敛:“赵二郎。”

  “娘子。”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兄弟两个都很辛苦,这时候我才过来,算不算是迟了?”

  赵敛说:“能得娘子关怀,臣不胜荣幸,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算迟的。”

  辛明彰笑起来:“那就好。太尉之事我已知晓大概,自然秉公处理。忠臣之后也当是忠臣,二郎说对吗?”

  赵敛说:“当然,忠臣之后,自当为忠臣。”

  辛明彰又笑了笑:“二郎是明事理的,有二郎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辛明彰再拜三次颜辅仁,拜完之后也就要走了。赵敬送她出门,折回来的时候,他问赵敛:“辛娘子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敛瞥了赵敬一眼:“哥,成婚才短短几年,你就把你读的书都忘了。忠臣之后当是忠臣,她是在告诫我不要造反。”

  赵敬一愣:“是,是如此。”

  **

  到晚上,瑶前回来了。他和赵敛说:“我找一圈了,都没找到谢同虚。”

  “他能去哪儿?最近有谁看到他了?”赵敛有点急,“都找过了?马军司、殿前司,都找过了?”

  “是,我都去找了,还问了人。”

  “问谁了?”

  “一直跟着他的彭六,还有殿前司几个旧相识,都说没见过他人。”

  赵敛坐立不安:“他能去哪儿?是不是在京郊?他原先住的房子?”

  瑶前摇头:“那儿我倒没去过,也不知道他原先住在哪里。”

  “我知道,我过去一趟。”

  “你现在去?天都黑了,明日一早你还要……”

  赵敛披起外袍:“我总不能让他丢了吧?我天亮之前回来。”

  瑶前看他要走了,马上追上去:“二哥,你忙不过来了,你要分成几个人?”

  “有什么忙不过来,不是忙得过来吗?”

  “可是二哥!这一切不都是……”瑶前望着赵敛认真的神情,忽然不敢说了。

  赵敛冷冷问他:“不都是什么?”

  瑶前的声音弱下来:“不都是个局吗?”

  赵敛非常不悦:“你在想什么?是谁跟你说这是个局?!”

  “二哥!可是我们自身都难保了,你怎么……”

  “我是不是自身难保无所谓,他不行。”

  赵敛牵了马出门,瑶前又在他后面紧紧跟着。

  “你做什么?”

  “二哥,是谢祥祯害了阿郎!”

  赵敛跨上马:“谢祥祯是谢祥祯,谢同虚是谢同虚。”

  瑶前抓住马绳:“别去了,我们现在不该和谢家划清界限吗?”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我说了,谢祥祯是谢祥祯,他是他!放开,你再这样我就踹你了。”

  瑶前松开手了。

  赵敛很快消失在夜色里,瑶前看着他的背影哝哝说:“你把你自己也算在里面了,二哥。你这么聪明的人。”

  颜宅离谢承瑢原先的家很远,要行很远的马。

  赵敛不停让照夜快点,月色很深的时候,他总算奔到那个小村子。

  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谢承瑢原先的家,屋里的灯还亮着,住的却不再是谢家人了。隔着破烂的窗子,他看见里面的孩子还在用功读书,烛火摇摇晃晃的,让赵敛猜想起谢承瑢的小时候。

  昭昭以前的日子,会比这个还辛苦吗?赵敛想。赵敛觉得谢承瑢一定读不起书的,也许天不亮他就要出去种田,天黑的时候才能回来;也许是有上顿没下顿,也许他就躲在窗子下面偷偷看月亮。

  赵敛害怕想这些事,他当然希望谢承瑢是永远快乐的。

  “你是谁?”屋子里的妇人疑惑地问赵敛。

  赵敛恭敬地说:“我是内城来的,您知道这间宅子原先住的人是谁么?”

  “知道,她姓梁,她已经死很久了。”

  赵敛问:“你知道她的坟在哪吗?”

  妇人打量着赵敛:“在后山上。”她犹豫了一会儿,“郎君,梁娘子是个苦命人,她不再欠债了。”

  “我知道她是可怜人,我也不是来讨债的。多谢您了。”

  赵敛往妇人所指的方向去找梁娘子的坟,除了这里,谢承瑢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又走了不知多远的路,赵敛终于到谢承瑢阿娘的坟了,他听见了一阵呜咽的、近乎失声的哭声。

  “昭昭!”赵敛跳下马,“是阿昭吗?”

  谢承瑢回头望他,眼里闪着一团泪光。

  “二哥?”

  “我终于找到你了。”赵敛向谢承瑢跑过去,他蹲下身,用手理整齐谢承瑢微乱的发,“怎么在这儿呢?吃饭了么?”

  “二哥。”谢承瑢又涌出眼泪。他不敢哭得太大声,也不敢拥抱赵敛,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无能,是自己害了太尉。

  所以他往后挪了一步,背靠着阿娘的墓碑。

  “对不起,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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