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116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李祐寅淡淡问:“太尉到底有没有私藏甲胄?”

  赵仕谋说:“回陛下,不是私藏,是先帝所赐。”

  “那就是真的有?”李祐寅好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此甲胄可有凭证?手诏?口谕?兵部有没有文书?三省之中有没有文书?”

  良久,赵仕谋才答:“俱无。”

  “又如何能证明,那甲胄是徐武烈的?”

  赵仕谋依旧摇头:“徐公此甲,非大周所赐,自然无源。”

  “什么都没有,什么证据都没有。太尉,你到底要朕怎么帮你?”

  “陛下,岂能听他一面之词?谋逆之人决不会承认自己有谋逆之心!既已私藏甲胄,其奸邪之心昭然,分明辩白不得!”谢祥祯说。

  李祐寅叫他不要说话,又问颜辅仁:“颜相公,可知先帝赐甲之事?”

  颜辅仁震惊之余难得平缓,未有言答。

  见相公不言,李祐寅更加从容了。但他还是作为难状:“那就去太尉家里,看看到底有没有甲胄吧。朕相信太尉是清白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朕也不知怎么办了,只能暂且委屈太尉先居大理寺,等候抄查结果。”他想了想,还是说,“赵瞻悯和赵观忱也暂住大理寺吧,停去此三人所有实职,待查清楚了,再说。”

  赵敛如五雷轰顶一般:“陛下,我爹爹,赵氏,决没有犯上作乱、谋逆篡夺之心,天理昭昭!”

  “请陛下明鉴!”赵敬也如此说。

  李祐寅说不出话来,他连叹好几口气,露出痛心的神色:“严查,给朕一定严查!如若真的查到私藏不明甲胄,立刻将三人下大理寺狱!又如若,太尉有冤,立刻罢去谢祥祯所有职位,听候发落!”

  “臣谢陛下明查。”谢祥祯再顿首。

  “陛下!”谢承瑢欲有话再驳,谢祥祯马上指着他:“谢承瑢!你若再胡言乱语,我当军法惩戒!”

  李祐寅头脑昏胀,摁着头说:“不要吵了,不要吵了!都散了吧。”

  “陛下!”谢承瑢起身要再辩,却由谢祥祯一把拉起:“你还要说什么?跟我回家去!”

  谢承瑢诘问道:“你如何知道太尉私藏甲胄?!爹爹也听旁人一面之词,给太尉扣上无中生有的罪名?”

  “无中生有?!”谢祥祯青筋暴起,掐紧谢承瑢手腕,“他不是无中生有,是一定有!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这大殿乱糟糟一片,连卷班都未行,草草散朝。

  *

  谢承瑢没来得及看赵敛一眼,便被谢祥祯拽回家去。谢忘琮在一旁跟着劝道:“不要为个外人吵了,爹爹,瑢哥!”

  谢祥祯一言不发,把人拽进马车,又拖回家,沉着脸越过家中仆从,一把将谢承瑢塞进祠堂。

  “你真是疯了,你真是疯了!”谢祥祯瞪得眼里满是血丝,“你竟然在朝堂之上为一个有篡逆之心的乱臣贼子辩解!还是说你是他的党羽之一,还是说你要跟着他一起谋反?!”

  谢承瑢头上幞头被父亲扯掉,倒也无心再管,只说:“太尉决不会有篡逆之心!”

  “不会有篡位之心?凡觊觎、割裂官家之权柄者,皆为篡逆!”

  “觊觎、割裂官家之权柄?爹爹也有兵权,也算是篡逆吗?”

  “我心向官家!”

  谢承瑢反问道:“爹爹又怎知,太尉不是心向官家?”

  谢祥祯气得眉毛直竖,吼道:“就凭他私藏甲胄!谢承瑢,赵仕谋私藏甲胄!”他在祠堂转了一圈,口中直说,“谢承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私藏甲胄是何等罪过!是谋逆之罪,是诛九族的大罪!赵仕谋私藏甲胄!他就是欲图谋反!你还活在他家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惠里,是么?!”

  “你怎么知道他私藏甲胄了,你如何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你不信,大可等抄查的结果出来,看看他是不是私藏甲胄了!”

  谢承瑢一脸茫然地看着谢祥祯:“太尉已经被官家罢去兵权,他没有任何造反的能力了,爹爹你又何苦将他逼上绝路?”

  “不是我要将他逼上绝路,他有谋反之心,难道要他把官家逼上绝路,我们才出手相救么?谢承瑢,你忘了你的身份了,你全部都忘了!”

  “我没忘,我只知道太尉绝对不可能……”

  谢祥祯愤恨道:“谢承瑢!你要我说多少遍?他是要谋反!你怎么能替一个乱臣贼子开脱?你为周臣,你心里装的唯一一个字,是‘忠’!你是忠于官家,你是忠于大周!你不是忠于他赵仕谋!你姓谢,你姓谢!”

  谢承瑢双唇微抖,仍喃喃:“太尉绝对不会……有谋逆之心。”

  “你糊涂了,你真的糊涂了!私藏甲胄就是有谋反之心,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怎么可能不知道私藏甲胄的罪过?!明知故犯,这还不是造反!”谢祥祯摁着谢承瑢的肩膀,逼他跪下看灵台上数十块牌位,“你现在是在帮一个逆贼说话吗?!你记得你姓什么了么?你看看你祖宗的姓氏,你姓谢!你不姓赵,你以为你跟着赵敛混在一起,你就姓赵了?你以为你做了赵仕谋的徒弟,你就姓赵了!他赵仕谋有篡逆之心,他是大周的贼!你也要当大周的贼么?你也要跟着他一起造反吗?!你当着你娘的牌位说,你到底姓什么!”

  谢忘琮立即要把谢祥祯给拉开:“爹,不要这样!”

  谢祥祯推开谢忘琮的手,继续训斥:“这么多年没人管教你,从你到珗京开始,完完全全没有人管教你了!你忘了你姓甚名谁了,你忘记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你和你娘说!你自己和她说,你到底叫什么?你说啊!”

  “我……”谢承瑢下意识要躲开,却被谢祥祯牢牢压制,不能动弹。

  他只能盯着母亲的灵位看。

  他看见明晃晃的“先母梁氏之灵位”,遥想到那个令人窒息的雪夜……

  “不,不!”

  谢承瑢崩溃地往后退,却顶在谢祥祯的胸口。他一点都逃脱不了,他满眼里都是那块陈旧的灵位,褐色的,像沉了很久的血。

  “你脑子昏了,糊涂了,你要姓赵!他姓赵的是乱臣贼子,你是吗?谢承瑢,你是不是!你为什么要替一个乱臣贼子开脱?!”

  谢承瑢拧过脸,又被谢祥祯按回去。他又看到那块牌位了,轰隆隆的,让他忘却一切,深陷在撕裂的回忆中。

  “下雪了……下雪了。”

  他看见噩梦般的雪,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他想到僵硬的皮肤,摸着,就像冰冷的石头。

  雪……漫天的大雪……要淹没了他的眼睛。

  谢承瑢再不能看这些了,他使劲掰开谢祥祯的手,狼狈地要躲起来。

  “不要刺激他了,爹!”谢忘琮把谢承瑢护在身后,“你知道他害怕什么的!”

  “人心中无鬼,自然不怕鬼神!你叫他过来,对着他娘的牌位磕头!”谢祥祯推开谢忘琮,把谢承瑢拽过来,又逼着他看。

  “一将功臣万骨枯!我们谢家,是踏着千千万万兵士的骨血上来的!你身上背负的,是无数忠魂!你想想那些战死的英烈了么?他们为国而死,而你,却一心庇护乱臣贼子!”

  “我没有……”

  “你在赵敛边上呆得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了,你忘了!你连你姓什么都忘了,是不是!”

  谢承瑢大喊着淌出眼泪来:“没有……”

  谢祥祯揪紧了谢承瑢的头发:“我要你发誓,对你娘,对祖宗,对千千万万战死的将士们发誓!我谢家,永为人臣,永忠官家!如有反叛之心,挫骨扬灰,永无宁日!我谢家,从不与乱臣贼子一道,从不做乱臣贼子的走狗!”

  谢承瑢痛叫着要挣脱,却丝毫逃不开父亲的桎梏。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谢祥祯按着谢承瑢的头磕地,“你让你娘好好看看,她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子!她是怎么生出来你这样认贼作父的逆子的!”

  “不要!啊——!”谢承瑢捂起耳朵,“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谢忘琮满脸热泪,扑开谢祥祯:“不要逼他了,爹!”

  谢承瑢总算挣脱了,他拱着背往灵台的桌帘里面爬,要躲在那张小小的方桌里。

  “你去哪?!”谢祥祯还要去追,谢忘琮缠住他:“不要再这样了!爹,你要逼疯他吗?他会疯的,他会疯的!”

  谢祥祯渐渐冷静下来。他听见灵台底下传来的抽泣,还有自己愤怒的喘息声。

  他自己的鼻子也酸了,眼里冒出热泪。但他还是要说:“谢承瑢,我对你很失望。”

  “不要拱火了,你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爹!”

  谢祥祯转过身去,不甘心地回头再说:“你等着吧,搜不到那副铠,我跪着去求请死罪;如果搜得到,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和姓赵的来往了!”

  【作者有话说】

  士兵是有甲衣穿的,但是每一套甲衣的来源、归属等都是记录在案的,这叫做“合法甲胄”。那么相反的,自己偷偷打的、偷的、抢的,没有来源的,都算非法甲胄,这叫做“私藏”。

  不论是明光铠还是普通甲衣,凡私藏(也就是来路不明)者,不论规格件数,全都按谋逆罪处。刀枪不论,本朝禁甲不禁刀枪。

  关于赵爹私藏甲胄这件事,54、91章提到过。

第107章 三四 秋月明(四)

  李思疏不知道为何家里会有那么多禁军。

  她听见外头有急促的禁军脚步声,却又不得出去,心中焦急,恨不能戳破了窗户纸去望。她隐约看见内侍站在门口,便问:“到底怎么了?”

  内侍说:“回长主,传宫里旨意,太尉在家中私藏违禁物,如今正在抄查。”

  “抄查?”李思疏一惊,“都尉呢?都尉何在?”

  “回长主,都尉现在大理寺,与太尉、二郎等候抄查结果。”

  李思疏一下子慌了,马上说:“去告诉公主宅都监,我要去宫中,速报官家。”

  “是。”

  李思疏独自等着官家回应,于黄昏时随内侍、宫人从宅中进宫。待她出家门时,禁军已抄检完毕,只搜了书房、祠堂,其余地方未有翻动。

  她问边上侍女:“太尉藏了违禁之物,到底是什么?禁军可翻出来什么了?”

  侍女不知,说:“从祠堂里抬出来一大箱东西,不知是什么。”

  “祠堂里能有什么?一大箱,总不能是金子。”

  李思疏见到挂满明灯的皇宫,提裙下车向内奔去。

  *

  大理寺内。

  书案的烛火摇曳,在墙上生了无数晃动的影子。

  赵仕谋父子三人并没有立刻被下狱,只是被关在大理寺议事阁中,门口有几个禁军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赵敬忧心忡忡地坐在椅子上,对窗望向京城夜景,觉得夜景模糊地看不清晰。赵仕谋站在暗处,似在沉思,没有动静。

  赵敛说:“既然那套明光铠是前朝皇帝赐给徐武烈的,去徐公家中搜寻一番,又或是查找前朝文献,不可行?”

  “在得到这套铠之前,我已知此铠没有源头。这是先帝告诉我的。”

  “先帝所赐,三省六部都没有记录?这样一件铠,如何会没有记录?”赵敬问。

  赵仕谋道:“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赵敛急了,“凡是赠赏,皆要有案册记录,怎么能没有呢?一个知情的人都没有么?”

  “徐武烈战死,我悲痛欲绝,几日食不下咽。先帝当时还是太子,慰我伤感,私下里把这副铠送给了我。至于赠铠之案册,先帝说日后再补,后来,后来就再没有消息。”

  赵敛听明白了,沉默了片刻,说:“爹,你不会是被先帝算计了吧?”

上一篇:天地为臣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