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83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现今不是揣测前因后果的时候,林晗当机立断,呵出口白烟,快步走到篱笆边:“都上马,趁雪还没停,先找个地方藏身。”

  马球赛那晚,贺兰稚看出他在卫戈心里非同寻常,因而把他也盯上了。只是不知番兵和达戎暗中有何协议,竟然帮着贺兰稚办事。好在这场雪足够大,能把行军的路线掩藏得干干净净。

  林晗带着几十骑纵马而出,须臾便离开院落,奔出覆雪的小村庄。他们往追兵相反的方向逃,一路上派出斥候探路,燕云铁骑在纷飞的大雪中不断回报,若遇上山脉河流,便及时改道,唯恐钻进死路里。

  不多时,一骑斥候飞马而来,惊呼道:“穆将军,不好了,前面也有番兵。”

  林晗点点头,斩钉截铁道:“他们自然不是傻的,知道两路追杀。换条路就是。”

  一行人奔驰许久,方派出的斥候忽然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急迫回报:“将军,前面三路都有骑兵,离咱们不到五里!”

  林晗心头一震,眉头紧拧。贺兰稚竟派这么多人,四面八方地夹攻他?

  番兵距离太近,怕是转头就撞上了。林晗心知可能有场大战,便朝麾下发令:“上紧弓弦,把枪矛都握住,若有人敢拦,杀无赦。”

  几十个燕云亲兵闻声而动,纷纷上好弓弦,举枪执矛,做出冲杀的准备。林晗看向斥候:“领路,走人少的道。”

  那将士铿然应声,手执长矛纵马奔腾。林晗一扬马鞭,紧随在斥候后方,一队银骑迤逦而行,踏过蜿蜒的雪路,逐渐爬上一处缓坡。

  无垠白雪中突然出现一道黑影。他们一露头,对面斥候显然也发现了燕云军,黑衣番兵当即整饬队伍,下令突进。

  林晗将长枪夹在腋下,振声高呼:“就在前面,杀出去!”

  正当此刻,他身前的斥候忽地喊道:“穆将军,你看左右!”

  林晗闻言望去,透过密密麻麻的飞雪,两股黑色甲胄合围而来,仿佛洪流般滚动,逐渐蚕食了苍白的大地。

  突现的敌人太多,辨不清数目。林晗紧盯着滔滔涌现的黑甲,先是一惊,随后镇定下来,眯了眯眼,喃喃道:“等等……”

  他勒马停步,见那两股黑水似的奇兵一拥上前,首尾合拢,竟不是冲他来的,反将前方番兵吞进阵中,屠杀殆尽。

  冰冷的血腥刺入鼻腔,嘶吼的雪风里响起零星惨叫。他静观前方无声的杀戮,凝视良久,望见数丛翻卷的黑旗。

  “苍麟军……”

  有人同样认出旗号,小声念出口。苍麟军合为一股,杀光那路番兵,挥旗而来,眨眼间就到了他们跟前。

  林晗认出领头大将,放下手中长枪,唇间颤抖:“你怎么来了?”

  聂峥扬起手臂,身后大军立时站定。他从容地驱马上前,眉毛微微蹙着,附了许多细雪。

  “你写的信,我怎能不来。”

第144章 何去何从

  上回在青门关,聂峥走了,唯独卫戈忠心不二地跟着他。老天好似热衷于和他开玩笑,总要留下点遗憾,这次轮到卫戈不在,聂峥却回来了。

  林晗握紧马缰,隔着大雪问他:“伤如何了?”

  “死不了,”聂峥道,“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从今往后就归你了。”

  林晗微怔,一时不知聂峥话中用意,他的命明明是苏忱救的。

  聂峥霎时看破他的疑虑,淡漠地叹道:“若不是你在身边,我撑不下去。”

  在他九死一生的时候,曾看见过些匪夷所思、亦真亦假的幻象。

  寻常人性命垂危时,往往不省人事,他却不同。聂峥昏迷后,浑身轻飘飘的,慢慢浮到空中,仿佛获得新生,非但没有丧失意识,反而神志清楚,精神抖擞,能够照常睁眼视物。

  他看到若泽草原上的军帐,帐中灯火昏暗,自己浑身是血,躺在榻上,像具苍白残破的尸首。林晗跪在榻前,紧捏着他的手,奔溃地号哭。

  他目睹了他的哭泣,他们为了留住他的命焦头烂额。聂峥未曾想过,素来绝情的林晗会因他的安危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快流干了眼泪。

  从小到大,他最见不得林晗哭。林晗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挚友,他一哭,便会让聂峥回忆起最好的朋友沦为娈宠,而他却无能为力的日子。那段少时光阴是二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却也是他们各自的噩梦。

  每个人做过的噩梦不一样,可坏梦留下的痛苦和遗憾都是相似的。

  经书上讲,鬼神之事,凡人敬而远之。但自那后聂峥便觉得,兴许世上真有魂魄一说。他的魂魄放不下,那他自己大抵也是……放不下林晗的。

  林晗双目进了些飞雪,刺得他连眨几下眼,凝望着大雪中黑压压的铁甲。

  “你回来我很高兴。等眼前的事过去,再找个机会叙旧。”林晗皱了皱眉,“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

  聂峥摇头,朝麾下动动指头,立即有一黑骑飒然而出,将一只苍鹰的尸首丢在雪里。

  林晗看见鹰的尸体,不由得瞪大了眼。

  “塞外胡族有驯养猎鹰的习俗,往年我在军中跟他们作战,常见胡人用鹰侦查情报。收到你的信,我便带人往默苍山进发,三天前终于到了,可惜那地方已经成了死人堆。”

  他垂眼看向地上羽毛凌乱的死鹰,倨傲地笑了笑。

  “阴差阳错,发现这畜生在找人,就一路追着它走。原想杀几个达戎人祭旗,不想找到了你。”

  林晗了然于心,转向麾下问:“韩炼,我们走了几日,这是什么地方?”

  韩炼有些忌惮聂峥,迟疑道:“一路南下,走了四天,怕将军吃不消,中途就停了下来。如今在荒原上,离宛康不远。”

  苍麟军和燕云军分属两派,素来不睦,一黑一白两相对峙,气氛凝重。林晗看在眼里,沉静地点点头,望向聂峥:“我对塞外不熟悉,依你看,我们往哪去好?”

  聂峥扫向林晗身后的银骑,讥讽道:“怎么说,你是被人绑来的不成,连走了几天都不知道?”

  “廷卓。”林晗柔声告诫,“听话。”

  一句话轻轻落下,却胜过千钧之力,立时让聂峥闭上嘴,老实回道:“依我之见,有三个地方可去。其一,北受降城,城中还有五千苍麟旧部;其二——”

  他拖长了音,目光看向林晗,似有深意:“去达戎丹朱部。”

  林晗狐疑道:“四部之一?如今两国开战,往丹朱部去,不是送死?”

  “丹朱部在达戎四部里最弱,向来没什么征伐之心。我在塞外这些日子,恰好和他们首领交好。”聂峥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含宁还不知道吧,默苍山下的尸堆里有不少达戎贵族。贺兰稚为了起事,几乎血洗了先王留下的重臣。”

  林晗明白他的意思,贺兰稚虽为王子,但他资历尚浅,达戎本就是由许多部族结合而成的联盟,岂会人人都服他。况且刚死的达戎王贺兰伊向大梁称臣多年,事事恭顺,不少达戎贵族在他引领下,亦对梁朝心悦诚服,贺兰稚自封为王,可这王位能不能坐得稳,还要看天意。

  他闭眼一瞬,叹道:“我倒不是忧心达戎。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番族人也掺合在里面,一个达戎再加一个番族,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继续说。”

  聂峥弯了弯嘴角,轻声道:“其三,我护送你回凉州。”

  林晗心念着卫戈,顾不得揣摩他话里的含义。他手里只有几十人,加上聂峥带来的几百人,断然成不了事。听聂峥的意思,两国在默苍山下已经打了一仗,还不知结果如何,现在更是没有半点卫戈的音讯。

  他思忖片刻,道:“凉州离得太远,去宛康。正好王经也在宛康,城里兵马充足,还有些留守的燕云军。”

  “含宁,”聂峥忽然笑道,似是有些无奈,“无论去宛康还是凉州,一旦入城,我就护不了你了。”

  林晗心中一沉,顿时头疼起来。是了,聂峥如今的身份是叛军首领,梁国不会放他进城。

  韩炼低声道:“将军不必担忧,燕云军必定拼死护卫将军。”

  这句话本是要让林晗安心,可他听完,越发觉得麻烦。面前这两股军队水火不容,着实难办。

  他背后传来沉闷的蹄响,一列铁骑冒着大雪呼啸而来。

  林晗转身去看,便见赵伦领着一队黑骑匆匆赶来。这些骑兵似是才厮杀过,浑身犹带着鲜血的气息,衣甲兵器上蒙着层淡淡的血雾。

  短短二十来天,赵伦长进了很多,也能领兵打仗了。他看林晗和聂峥都在,两人心平气和的,不像吵过,立时喜不自胜,深觉这些天没白在聂峥耳边磨嘴皮子。

  “陛下,陛下——!”

  赵伦拽着缰绳,宽袖在风雪中飞舞,狠抽了一下马臀,羽箭似的来到两人跟前,便要下马行礼。

  “免了,从哪回来的?长进不少,会带兵了。”林晗端详着他胸前甲胄,笑道,“怎不换身轻便衣服,宽袍大袖上战场,嫌死得不够快?”

  赵伦有些羞怯地一拜,捋了捋袍服,道:“事出突然……聂琢要守城,只能我上了。说会带兵,实在不敢当。”

  聂峥是老将,熟知战场中的机变,跟着苍鹰找到番兵后,料定他们是在找人,不会只派一路追兵,便让赵伦带着人马埋伏另一路番兵。

  赵伦听说他们要去宛康,眉梢的喜色顿时凝住,坚决反对。

  “谁的主意?不成!绝对不行!”

  聂峥说不过文官的嘴皮子,长叹道:“你自己和陛下说。”

  赵伦惊异地看向林晗,道:“使不得啊陛下。两国开战,万一贺兰稚打过去,宛康不见得比别处安全。”

  林晗被他俩一口一个陛下地叫,一时有些糊涂,竟也像当初一样开口:“朕不是为了安全……”

  不待他讲完,赵伦便口若悬河道:“臣明白,自然是为打胜仗。如今燕云军牵制着贺兰稚的兵力,正是大好时机,不如让聂峥北上,直剿龙庭。苍麟军最擅长围歼,把他国都杀个片甲不留,小小蛮夷,哪敢再作乱。”

  达戎军队都去和卫戈打仗了,国都必然空虚,而草原民族的都城并不坚固。

  林晗细细一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哪知聂峥沉默半晌,无情拆台:“说大话别带上我。”

第145章 恼羞成怒

  赵伦争辩道:“你这人,怎么灭自己威风。”

  塞外行军没有想的那么简单,他说过的,聂峥早就考虑过,因而反对得坚决。

  “达戎军队如何调度,你清楚吗?你怎么就知道龙庭没人?贸然行险招,就是送死。”

  林晗沉吟半晌,望着眼前大雪,也道:“说得不错。况且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马跑不快。龙庭偏远,粮秣辎重很难跟上。若是运气不好迷路,那就完蛋。赵伦,想当然了。”

  在草原荒漠上打仗,最难的不是交战,而是气候和地形。塞外一马平川,胡族没有固定的城镇,常常几十里几百里荒无人烟,放眼眺望只有无尽的草地和沙砾,稍不注意就会迷路。

  倘若遇上尘暴、洪涝和大雪,行军愈加困难,就算手握十万大军,再好的战略只能泡汤。

  简而言之,塞外作战费力不讨好,这也是百年来梁庭甚少出兵西北的原因。如果不是外邦挑衅,通常都采用和亲结盟,睦邻友好的策略。林晗执政初期,裴信在外朝提了个“以夷安夷”,重点就是扶植质子做傀儡君主,挑动塞外各族各部的嫌隙,以此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伦纠结万分,殷切道:“陛下当真要回宛康?”

  林晗揉了揉眉心,一时难以抉择。他如今进退维谷,留在塞外,他们兵少将寡,消息闭塞,起不了作用;回到宛康,他一没权二没势,调动不了大军。

  但后者的好处不是没有,官府消息畅通,总比在草原上没头没脑的强,还能借王经联系上裴信,打听都城的情况。

  思虑再三,林晗下定决心,朝聂峥道:“等回宛康打听到情报,我给你们传信。”

  聂峥不再多言,只应了声好。

  相逢一刻宛如朝露,倏忽便过去了。此时风雪更猛烈了些,落石般击打着盔甲。前路敲定,两路军队暂时合为一股,在飘摇的大雪间寂寞地行进。

  三人愁云惨淡,各怀心事。不多时天色转黑,大军行过一处蜿蜒的河谷,常年来山顶雪水融化,在山脚冲击出一滩沃土,土地上生长着茂盛的云杉,恰好能避风雪,便就地扎营过夜。

  从草原南下到宛康,照理说都是荒漠,哪会出现这等山清水秀的景致。林晗心底惴惴不安,不祥的念头越发明显。将士们扎营,他就牵着马沿着河道走,四处查看地形。

  一人一马走了许久,林晗登临不远处长满巨柏的丘陵,却见聂峥也在。

  两人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张望。大雪掩去了所有痕迹,天地间只剩单一的白。草木,山川,沙砾,荒土,全被白色吞噬了。

  聂峥脸色很难看,扫视着皑皑无垠的雪地。

  林晗长叹道:“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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