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71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他狠狠甩下马鞭,战马扬蹄长嘶,奋力冲了出去。几十余黑骑随后跟上,铁蹄踩踏如雷,须臾便消失在黑夜深处。一众骑兵疾行片刻,果然发现敌军的影子,宛如一溜飘忽的鬼魅,逐渐浮出长夜。

  林晗双手持戟,身背长矛,率众冲杀上去。对面敌酋一见这股骑兵,隔着几十丈辨认许久,扬鞭笑骂:“聂峥,你居然还没死,既然自己找上来,我就再送你一程!”

  林晗捏紧马缰,厉喝道:“郭方顺就在前面,换阵!”

  话音一落,麾下骑兵便侧握长矛,变长阵为横方阵,做出冲击的姿态。林晗虽为主帅,却身先士卒,立在首排,而后铿然令下,领着铁骑冲锋。

  马匹扬起四蹄,两股骑兵越来越近。郭方顺仗着一身悍勇,全然不把重伤的聂峥放在眼里,大笑道:“什么高门显贵。聂峥!你做了半辈子梁廷的狗,最终落得不忠不孝不义的骂名,怕是无颜面对地下先祖吧!”

  这几个字好似针尖,刺得林晗血脉激涌。背君叛主,是为不忠;违逆家亲,是为不孝;叛离母国,是为不义。

  连这名不见经传的郭方顺也能如此骂他,足可见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可林晗明白,聂峥没做错什么。他沦落至此,全是因为他,因为他一个,去做这天下唾弃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他攥紧画戟,喉头一阵翻滚,似有鲜血涌动,大喝道:“给我杀!”

  两军相接之时,左右鼓角雷动。一鼓起,两侧骑兵弯弓搭箭,一鼓二角,弓弩齐射,三鼓响起,三军唱杀。

  郭方顺一怔,环顾四周,不料有埋伏,正欲喊令,林晗已率中军奔驰到他跟前。画戟寒光如月,一闪而过,刀锋狠劈而下,人马俱裂。

  惨烈的叫喊响彻在草原上,此起彼伏。

  一轮冲锋过后,林晗拔出长矛,率众掉转马头,再度冲击。敌军受了重创,已是一盘散沙,林晗认准主将,长矛携着奔腾的飓风穿刺过去,把郭方顺挑下战马。

  不过一刻,两轮冲锋已过,他勒马回身,高声震吓:“郭方顺已死!苍麟军,不留活口!”

  长风雷动,黑旗舒展,三路铁骑合围而上,黑甲骑兵爆发出激越的山呼。

  天边霞光破晓,冲开浓稠的夜色。金辉散落在荒芜的草原上,将鲜血染成了胭脂色。林晗没有清点首级,带着三军迅速回援,在黑水河边遭遇弓骑,再度下令全歼,连河水都被杀成了血红色。

  战事完毕,他领着骑兵回营。留守的将士望见风中飘舞的黑旗,知道自家凯旋,忙着奔走呼告。

  赵伦先下了马,欢天喜地去扶林晗。林晗却在鞍上一动不动,注视着灿金的天际。

  “将军?”

  赵伦疑惑地喊了声,朝他望着的方向看去。下一刻,他听见当啷一声,转头一看,矛和戟都落在地上,林晗的身子紧跟着一歪,从战马上颓然摔落。

  “将军!”

  赵伦连忙扶起他。林晗脸色青白,沉重地摇摇头,说不出话。几个士卒连忙将他扶进帐中,交给苏忱照看。

  林晗脱去染血的衣甲,裹着毯子坐在风炉前。苏忱替他细心诊治过,叹道:“幸好没危及旧伤,只是力竭之症,损耗了元气,这段时日一定要好好休养啊。”

  林晗微微点头,目光从聂峥身上移开,朝赵伦喊了声。赵伦忙凑到他跟前,竖着耳朵问:“将军有何吩咐。”

  他想了想,犹豫道:“那天晚上吃的古楼子,味道甚好,还有么?”

  赵伦一怔,而后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拿袖子抹眼泪。林晗唇角弯弯,轻叹一声,望着帐内温煦的烛光。

  “甚好,甚好!”赵伦眼角通红,破涕为笑,“我这就让他们做来。”

第126章 清宵孤梦

  他正要出门,外头一阵人马嘈杂,夹杂着兵甲的喧嚣。聂琢按着佩刀冲进主帐,身上甲片一步一响,脸上满是血污,哭天抢地的。

  “二哥!”

  “你哥没死,嚎什么丧!”赵伦皱着眉头,厉声数落他,“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大营差点被人端了!”

  聂琢酝酿了半天,哑声开口:“我们去哈兰商道,预计着赶跑郭方顺就回,半路遇见一路番族人,二哥看他们形迹可疑,让人去探,果然跟姓郭的是一伙,便把他们都抓了。本来到这都好好的,番族人说黑山有种灵药,二哥听了非要跑去,结果被围困在勒桑城里。”

  他抽噎一声,抹了把脸:“二哥说番族人冲他来的,让我拿着药突围,他去当靶子,把人引开。等我出去,再想办法接应他。出来后,我就到说好的地方找他,满地都是尸首;等了好久,跑回勒桑城找他,还是找不到人。我不信他骗我,更不信他死了,就在草原上不停地找。”

  赵伦看他可怜,飞快瞟了林晗一眼,声音弱下来:“回来就好。他让你带的什么药,药呢?”

  聂琢从怀里摸出只拇指大的玻璃瓶,瓶身雕刻莲花,当中一截丹砂般的凝脂。他只知药名,番族人叫做灵血胶,不知药的用处,便交给苏忱查看。苏医生握着殷红的小瓶子,沉吟半晌,毕恭毕敬地交给了林晗。

  林晗捧着药瓶,瓶身犹带着体温。苏忱道:“这种药,我往年只在太医局一本记载西域秘方的藏书里看到过。”

  苏忱把古书记载的话流畅地说了遍。番族首领欲向达戎可汗示好,进献灵药血胶,在宴会上召来个小儿,取刀断其四肢,把血胶敷抹在创口上。不出半刻,小孩行走自如,伤处肌肤恢复如初。

  赵伦不信:“真有这么神奇,你们怕不是上当了吧?”

  他就是著文的,知道文人胡吹乱侃的本事,让苏忱把药拿去验。门外进来个小卒,在赵伦跟前耳语片刻。赵伦听得眉头拧起,一脸狐疑,犹疑地问林晗:“陛下,外面有个怪人,自称你长辈,是哪位王侯?”

  林晗看出他的戒备。他们在塞外漂泊,与梁廷势如水火,一有风吹草动便惶惶不安。他缓缓起身,捡了件衣服披上,轻声道:“我去看看。”

  赵伦踌躇道:“既然是贵人,不如请进来吧。”

  “不用,”林晗心中有底,“他不会来的。”

  他快步出了营帐,还没走近辕门,便瞧见个衣袂飘飘,纤尘不染的人影。

  清徽看见林晗,言简意赅:“走。”

  林晗朝前走两步,回首望了望大营:“去哪?”

  “回家。”

  林晗点点头,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好。”

  他没问清徽,从失散到今日,过去了将近十天,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似乎真有仙术傍身,总在不可思议的时候找到他。

  清徽老喜欢把他当小孩对待,临走时伸出手,紧紧牵着他。

  “陛下!”

  赵伦急忙跟来,雪青的袍袖衣摆在风中狂舞,气喘吁吁道:“陛下不能走!”

  清徽先一步开口:“他不是陛下,只是个普通人。你们认错了。”

  “这……”赵伦被这强硬的态势堵得哑口无言,求援似的望着林晗。

  林晗却道:“确实是个普通人。”

  “那也不成,”赵伦忙道,“苏忱还没验过药,现在一走,你的伤怎么办?”

  “我会替他医治,”清徽淡淡道,“不劳他人费心。”

  赵伦怀疑地看着他。林晗笑道:“你回去吧。我的命就是道长救回来的,他不会害我。”

  赵伦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叹了声:“要走也行,道长总得报上姓名来历吧。”

  “四郎,”清徽合目一瞬,“我吃过你的周岁宴,在席间抱过你。漪光送了一对八宝长命镯,是我给你戴上的。”

  赵伦惊得后退两步,脸颊霎时通红,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姑母送的镯子?”

  清徽摇摇头:“你爹前段时间还来空山烧香,盼你回家。当年的事,他很是后悔。”

  “别说了!”赵伦叫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走吧,快走吧!”

  清徽立时收声,拉着林晗踏上布满砾石的路。

  天色渐亮,万丈金光照耀着大地。高空湛蓝清澈,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极亮极烈,草原也在发光,辽阔无垠的旷野上找不出半寸阴影。

  热气从土地间上涌,走了不久,林晗便觉得疲累,轻轻拽了拽清徽衣袖。清徽知道他累,寻了处背阴的山丘休憩。

  山丘背面是宽广的草滩,风一吹过,徐徐泛起万千清波。草滩一侧布满车辙,一直延伸到巍峨的远山。远山近处,长城横亘在黄沙之中,在骄阳下亮如铁壁。

  清徽取出包袱里的笠帽,戴在林晗头上,而后盘腿坐下,闭上双目,仿佛入定。

  林晗打量着他这淡如清风的模样,不经意问:“你当年为何要出家?”

  “因缘。”

  林晗微怔:“修道真能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失望地耷拉着眉毛,腹诽道:跟他谈天好没意思。

  “道长,玉虚的武功好厉害,怎么做到杀人无形的?”

  清徽睁开双眼:“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不是为了杀生。”

  林晗却回想着当初江千树那一招凝气化形,以柔克刚的功夫,简直跟神迹一般,不用动手就击退了强敌。

  他自顾自说:“我看江道长也会。”

  清徽问:“想学?”

  林晗失笑:“你们的绝学能传给外人吗?”

  “我自创的功法,想传谁就传谁。何况,你不是外人。”

  春风掠过草地,野草纷纷弯下腰,左右振荡,簌簌的清响不绝于耳。惊蛰已过,万物复苏,虫蚁都从地下爬出,在草窠间繁衍生息。

  一只白蛱蝶在草间款款飞舞,乘着风直上青云。

  “你看。”清徽柔声道。

  林晗听他的话,望着头顶翩飞的蝴蝶。清徽摊开左手掌,缓缓并拢食指、无名指与小指,剩余两指朝天一比,立时有风声轻啸,宛如珠玉落地。眨眼之间,蝴蝶双翼僵直,骤然坠落。

  林晗惊呼一声,伸手去接,蛱蝶便飘到他的掌中。

  清徽注视着蝴蝶,温和一笑,嗓音轻柔:“体内气息运转,经穴位打出,拇指少商,中指中冲。就是你说的凝气化形,隔空击物。”

  林晗紧盯着蝴蝶,若有所悟。那蝴蝶昏厥片刻,在他手心颤了颤,重新爬起来,抖抖触须飞走了。

  清徽望着蝴蝶,眉眼带笑:“回家吧。”

  林晗见过他一招杀人的模样,对这小小的蝴蝶,他却毫不吝惜慈悲善念。他说的武功太过玄奥,若非亲眼所见,林晗根本不会相信。清徽能将如此玄妙的功夫施展自如,足可见他的修行,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越发不懂,这人离开空山是为了什么。

  清徽牵过林晗手腕,仔细摸了摸,默然许久才开口:“体质弱了些。”

  林晗无谓道:“我小时候身体是不好,练武也是为了强身。”

  两人等了不久,远处慢悠悠地显现出一列商队。商队停在草滩边上,十来头骆驼、矮马埋头喝水,人声呼喊响彻草原。

  他们跟着商队回到凉州。途中林晗毒发一次,在三月艳阳里冻得浑身抽搐。清徽一声不吭地背着他走了几里,林晗靠在他的背上,做了个混乱的梦。

  梦里下着大雨,他变成一只鹰,站在枝杈上抖着湿淋淋的羽毛,凶狠地鸣叫。忽然有只海东青从天而降,直勾勾盯着他。他本以为他是来抢地盘的,于是叫得越发凶狠,可那鸟儿却张开雪白的翅膀,把他遮在温暖的羽毛下。

  林晗从湿冷的梦里惊醒,活动手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光从竹窗透进室内,窗外一帘青翠,细雨濛濛。

  苦涩的烟气飘进屋里,他披衣起床,走出卧房。清徽在门廊煎药,面前一只小桌,放着十来个青瓷碗。他把药匀进小碗,每只碗里药量不同。林晗本以为是给他喝的,不想清徽自己端起一只,面不改色地喝下。

  没过一会,他就脸色发青,唇角溢出鲜血。

  林晗看傻眼了,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清徽擦去血,回答依旧简单:“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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