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37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林晗定睛看去,是枚寒光如星的铁蒺藜。

  他心中猛然一跳,顺着暗器来处看去,虬曲的老松上立着个轻盈的人影,温泉水雾升腾散开,那人的容貌逐渐变得清晰。

  果真是神仙来了。出手利落,一箭双雕。

  红衣人往后退开半步,盯着卫戈:“是你。”

  卫戈纵身一跃,矫健地踩在地上,道:“白莲乱党,胆子也太大了些,敢跑到玉虚宫来撒野,头上有几个脑袋?”

  红衣人像是突然开了窍,干脆利落地招人上来抬走倒地的鬼头刀,盯了几人一眼。

  “我们撤。”

  白莲教徒得了命令,迅速地退去,眨眼就消失在迷蒙的晨光里。方黎昕还未缓过神来,问道:“那是什么人,居然把舒崇雪吓跑了?”

  林晗笑了笑,道:“我的人。”

  那白莲教头目叫舒崇雪,几次交手下来,林晗知道他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这人狡猾谨慎,看见卫戈来了,定是唯恐他带来了官军,怕吃不了兜着走,才忙着脚底抹油。

  白莲教一散,江千树便拿起扫帚,旁若无人地扫雪,广场回荡着柏树枝条摩擦青石地砖的声响。

  卫戈走到林晗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道:“伤着了?”

  “哪有那么娇贵。”林晗道,转头去看方黎昕,“方公子,现在你总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长公主府了吧?”

  此时的方黎昕已经冷静下来,脸上有些不情愿,无可奈何地叹道:“我有苦衷。”

  林晗瞟了眼山门的方向,道:“是何原因?”

  方黎昕定定地瞧着他,眼中蓦然染上浓重的悲凉,而后是悔恨。

  “你还记得我的表姐么?”他嗓中哽了哽,呼出口白雾,“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她即将要出嫁,嫁个官宦人家的贵公子,相夫教子,平安喜乐。”

  林晗没有忘,颔首道:“是杨萤姑娘。”

  方黎昕竖着眉,怒道:“后来你突然消失,不出七日,朝廷的走狗就找上了表姐家。杨家上下百余口人,从主子到仆从,全被他们带走不知去向!只恨我那时候在外,不曾得知此事,连叔婶兄弟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林晗颇为震惊,如何也想不到杨家会因他遭受无妄之灾。

  “是谁把杨家人带走的?”他忙着追问,“如今……有消息么?”

  “我还要问你呢!”方黎昕愤怒地上前,攥住林晗的衣襟,眼中却带着泪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要到哪去找他们?”

  一旁的卫戈费力地把两人分开,道:“方公子,带走他们的人是什么衣着打扮?”

  方黎昕怒气冲冲地抹了把脸,努力平复着心绪:“我没亲眼见过,听表姐家邻居说,穿着一身黑,腰上带着刀和令牌,衣服上有银色的鱼。”

  林晗与卫戈对视一眼,有七成可能是兰庭卫。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角,不知如何面对方黎昕,更是对杨家人有愧。方黎昕喘匀了气,道:“我四处打点,用尽了一切法子,终于从表姐未婚夫家中探到口风。姐姐杨萤被充作官奴,流落太乐坊,那家人跟她退了婚,另择姻缘,不久后要娶世族小姐了。”

  他停顿了一瞬,低声道:“赎出姐姐后,接着打听叔叔婶婶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二老被人关进了刑台,年高体弱,双双病死在狱中。表姐大病一场,几乎要随双亲而去,到镜谷求见神医,总算保住性命。只是她性情大变,听了有心人唆使,投入了白莲教,我怎么劝都没有用。”

  林晗犹疑道:“所以,你是为了杨萤姑娘来的?”

  方黎昕点了点头:“被你们抓的那个达戎人叫明无心,也是白莲教头目之一,就是他蛊惑了表姐。我若不去救他,表姐便会去,我不能让她涉险。”

  “那你姐姐呢?”卫戈问。

  方黎昕止住话头,不打算暴露杨萤。卫戈道:“你不是说想劝她脱离白莲教?”

  “我是有这个心。”方黎昕满脸忧愁,“也告诉她白莲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异,可我的话完全不管用。为了以前的未婚夫,就是那个抛弃她另攀高枝的负心人,还要去东都抢亲!”

  林晗皱眉:“抢亲?”

  方黎昕嘲道:“人家可是飞黄腾达,要跟裴氏旁支的小姐成亲了。听说,那家的二郎如今是当朝丞相身边的红人。”

第71章 皑如山上雪

  林晗揉了揉眉心,暗叹天意弄人,所有的事仿佛连成结,一环套着一环。

  “裴纯行家里什么时候办喜事,”他朝卫戈问道,“你知道么?”

  那天他来送请帖的时候,林晗只粗略瞟了眼,不记得时日。杨萤的事跟他牵扯颇深,还跟白莲教有关联,看来需得去一趟东都。

  “冬月初十。”卫戈道,“去建鄣?”

  方黎昕警惕道:“你们去干什么?”

  林晗道:“方公子,此事确是我拖累了杨家。可你知道白莲教并非善类,岂能坐视他们抢婚?”

  方黎昕怔了一瞬,随后被他的话语激怒:“你说的是人话吗!表姐虽然误入歧途,但她始终是我的亲人,我若不帮她,跟禽兽何异?”

  “哪有那么简单,”林晗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兰庭卫送来的密折,“今日你也看到了,舒崇雪带着一帮喽啰大费周章地跑到都城来,堂堂白莲教如此菩萨心肠,就是助你姐姐抢亲来的?”

  方黎昕哑然,匆忙翻开那本密折,接着熹微的晨光细读,两条手臂不断颤抖。

  奉陵是白莲教总坛所在,也是邪异最为顽固的地方。密折上的语句简练,说盘踞在奉陵的白莲教徒们大举北上,似是酝酿着一个遮天的阴谋。

  狂热的教徒们把生死置之度外,甘愿为了所谓的信仰牺牲,甚至前仆后继地追求牺牲,将死亡看成是对真神的皈依。他们眼里的信仰,不过是铲除异己,制造杀戮。

  甚至是,毁灭一座繁华的都城。

  方黎昕倏然明白过来,两条手臂无力地垂落,脸色苍白。林晗捡起掉在地上的密折,对卫戈道:“明无心呢?”

  “人抓住了,正在审。”

  林晗计算着时日,离初十还有五天,料想应该能把事情解决掉。

  “不着急,先回盛京。”林晗沉吟片刻,“还有许多事情不够清楚,继续追查下去。唔,裴信应当知道派人搜查混进城中的白莲教徒,定要全部抓起来,不能让他们在天子脚下猖獗。”

  “林晗。”沉默许久的方黎昕突然出声,“我想求你一件事。”

  林晗唇角微扬,柔和地看向他:“我答应你。”

  方黎昕愕然,轻咳一声,道:“能不能放过杨萤。”

  林晗默然一瞬:“天下百姓误入歧途的不在少数,每每思及此事,我也十分痛心。”

  “我跟你们一起去盛京,去东都。”方黎昕握紧拳头,再微微松开,双眼企盼地看着他,“表姐只是被骗,她从没害过人,我一定能阻止她的!”

  林晗点点头,轻声道:“我跟你一起。”

  方黎昕先是一愣,随即被林晗拍了拍肩头。

  “我和你一起去,把表姐带回来。”

  他明白了林晗的意思,喉间像是哽了一根滚烫的刺,眼前飘忽的风雪被涌现的泪意模糊。

  家破人亡之后奔走数月,看尽了世态炎凉,第一个真心朝他伸出援手的,竟是他原本认定的仇人。

  他迎着寒风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的冰凌,深吸口气道:“林晗,杨家的事因你而起,我没法替逝者原谅谁,可是就我一人来说,我很感谢你愿意助我。”

  林晗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暂时和解,林晗朝山门望了眼,转向卫戈道:“怎么来的,骑马了么?”

  来的时候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三个,他只有一匹马,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让他俩跑步回去?

  卫戈还没说话,他们便听一个冷如寒泉的声音道:“你们的马没了。”

  山里风雪肆虐,声如洪涛,方黎昕一时没听清,有些火大,对着江千树道:“你骂谁呢?”

  江千树已经扫完了地,正在泉边老松下盘膝而坐。冰肌玉骨,衣袂翩翩,臂弯挂着一柄洁白的拂尘,身后仙气缭绕。

  他的嗓音沉稳如常,道:“不信便去看看。舒崇雪走的时候,白莲教顺便把马牵走了。”

  卫戈行事利落,恰好从山门外走进来,对林晗摇了摇头。

  “唉。”林晗捂着额头愁眉不展,“这叫什么事。”

  江千树定定地看向他,轻启薄唇:“掌门此刻在三清殿。”

  林晗顿首:“我等在此叨扰,还未拜见清徽真人,劳烦引见。”

  江千树执起拂尘,飘然起身,白衣不沾片雪。

  “跟我来。”

  玉虚现任掌门清徽真人跟朝廷关系匪浅。他还没了却凡尘,出家修道之前,亦是出身名门,便是在燕云之乱后离开家族的裴皑。

  裴皑是裴信的叔叔,裴倓的父亲,在他们家中算是辈分最高的。

  江千树领着三人穿过大雪纷飞的广场,推开一道半合的桐木门。木门黝黑,布满了潮湿的水迹,林晗抬头望向沉沉的夜色,一排排瓦片黑白分明,飞檐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鸟翼般挺翘着。

  门后紧跟着一条陡峭的石板路,层层堆叠,望不到尽头是什么,仿佛通向无边的夜空,因为四下无人,在雪中显得颇为寂寥。

  下过雪的地十分难走,稍不注意便会滑倒在地。在这样险的路上滑倒,可是比平地危险千百倍,一失足就会接连不断地往下坠。

  江千树步履如飞,很快便走在顶前头。方黎昕轻功卓绝,紧跟着他的脚步。

  卫戈牵着林晗的手,两人落在后面,领着他一步一步,脚下平稳地踏上阶梯。

  在雪里走山路不觉得冷,不到片刻浑身都似热腾腾的火炉。林晗踏上最后一阶,遥望着恢宏的三清殿,雾蓝的雪幕后,一道清亮的霞光喷薄而出,笼罩着辽远的树林。

  松柏在透亮的朝霞里显得矮小,丝缕枝叶宛如墨笔勾画出的,镌刻在风雪当中。

  殿前燃着千百根香烛,在风里不断摇曳。雪地中立着个修长的人影,静静地凝望着来人的方向,仿若不是此世中人,重重袍袖与天地同白。

  林晗在庙前站定,有些惊讶岁月给人带来的改变。山中十来年,清徽真人的头发已经变得和霜雪一样白,就连眉睫都像是霜花一般。

  清徽真人盯着他看了许久,道:“你长大了。”

  林晗点点头,并不言语。清徽真人淡淡地笑了一瞬,隔着风雪端详他,几缕白发拂过侧脸。

  “这些年来夫人可还好?”

第72章 人约黄昏后

  林晗回头凝望着来时的路,思绪飘散到当年。

  他头一回随息夫人来玉虚,正值春分前后,满山桃花灼灼如霞,息夫人牵着他走这条路。这个男人从高处远远地瞧见他们,黑发还没有变白,宛如谪仙,来到息夫人身边。

  而后,他牵起她的手,领着母子走到三清殿前。

  桃花落到息夫人的鬓边肩上,彼此沉默无言,她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犹如三月春风,林晗从没见母亲那样开心过。

  思绪戛然而止,他闭了闭眼,对清徽真人道:“我来此处,是想请玉虚帮忙。能不能借我们几匹马?”

  清徽真人点头道:“千树,带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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