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26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林晗做起先生来,比阎罗王还要冷面无情,卫戈只得谨记教诲,像个知错就改的学生,一边替他倒药,一边对答提问。他取了一只小碗,用温水洗净好几遍,小心翼翼地斟出一碗灰黑的药汁。

  “还算不错。”林晗问了好几句,终于满意地点了头,脸上浮现出一股病态的潮红,在看到端来的药碗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苦,你来喂我。”

  卫戈一撩衣摆,在他床前坐着,拿着根小勺子舀药汤,细心地喂到他嘴边。

  吃了一天药,总算恢复了些精神。三天时间弹指一挥,很快便到了聂峥“开关投降”的日子。

  按照计划,聂峥会在这三天里发动叛乱,夺下青门关的控制权,此时王若带着大军应约而来,他便会将青门关完好无损地奉送还朝廷,以求得宽恕谅解。林晗这三天来生着病,躲在住处犹如销声匿迹,恰巧应了计策。

  暴雨接连三日,这一天依旧滂沱,不见颓势。大雨吞噬了巍峨连绵的山峦,崔嵬的青门关藏于弥散的水雾之后,只现出一截截冷硬的城垛,好似野兽的牙齿。

  王若冒雨上阵,身后大军恍若沉默的幽魂,沿着官道迤逦而来。待到了青门关下,依照说好的暗语报上。

  天地间只余下暴风雨剧烈的嘈杂,高耸的险关上竟然没有几个士兵的踪迹,就像是一座冷清的坟场。不一会,紧闭的关门徐徐打开,幽深的门洞前方雨雾蒙蒙。

  王若谨慎地抬头望,忽听青门关军士大喊:“林晗已死!”

  他闻言轻声一叹,对着身旁令官道:“既已如此,我们就入关吧。”

  他麾下的人数总共是青门关叛军的五倍不止,根本不需要担忧是否是诈降的计策,只要他先带着人马进了关,便是大势已定,叛军再无本领占据此处天险以逸待劳。

  可惜,他料到的林晗早就预料到了。

  这里的关楼早已不同于以前青门关,许久之前,林晗便给卫戈塞了个任务,让他拿着从宛康抄画来的图纸加固关楼,其中最大的一处改动就是,在入关大门后方新建瓮城。

  瓮城,顾名思义,如同一只静待猎物的大瓮,将误入其中的人圈套起来,任人扑杀。宛康的瓮城在城外,而青门关新建的瓮城则在城内,鱼儿陷入瓮中,便如陷入绝境,终被一网打尽。

  王若走到一半,便感觉到中计,慌忙令人撤退。而此时此刻,只听一声沉重的巨响,一道栅门突然坠下,深深切断了后方退路,把军队切断成两截。

  关内关外同时响起冲杀的声音,紧接着喊杀声,无数道带火的羽箭从栅射入,燃起浓重的烟雾。前方瓮城之中,更是巨响隆隆,哀嚎不断。前些天官军攻城时投入的砲石有了归宿,雪崩似地从瓮城上往下坠。无数弓箭手早就埋伏在瓮城上方,只待他们钻进来吃落石和羽箭。

  王若的战马受了惊,不听使唤地窜动。他慌忙传令,带着剩余的军士往城门门洞里退。栅门外传来聂峥爽朗的笑声,戏谑地嘲道:“王若,我这个礼你可喜欢!”

  王若像是被他踩到痛处,骂道:“聂峥,你这小人,有本事堂堂正正地与我对阵,使这些下等的招数,实在是令人不齿!”

  林晗在瓮城边听到他说的话,被逗得高声大笑,回敬道:“我的招数是下等,就凭这下等招数也能网住王将军这条大鱼,那你倒是说说,自个儿算是几等?”

  雨声与厮杀声模糊了他的话语,王若把讽刺的话当耳边风,迟迟不做回答。

  “王若,劝你赶紧投降,少吃点苦头。”聂峥领着一队人马,隔着厚重的雨帘,冲深陷泥潭的王若高声喊道,指挥手下伏兵斩杀被截断在外的官军,地上的雨水很快汇成了连绵无尽的血河,“若你识相,我可以为你做保,留你一条命。”

  林晗却懒得跟他废话,只想速战速决。王若带的人不多,他的大军必然还在后方等着,拖下去只会对他们不利。

  他对一旁的卫戈使了个眼色,卫戈会意颔首,领兵去堵杀被困在城门中的敌军。

  “活捉王若。”林晗垂眼望着一片尸山血海,叮咛道,“我有话问他。”

第51章 决战

  他轻描淡写地交代一句,便先离开战场,回住所等着。雨势突然小了许多,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牛毛,只是天还没放晴,厚重的乌云好似汹涌的海潮,不断翻卷。

  不一会,王若就被人五花大绑地带到他跟前。

  王若是建鄣王氏最年轻的一辈,长了张清俊文弱的脸,眉尾眼梢带着些世家大族的骄矜傲慢。一番大战过后,他身上的甲胄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水与泥水,头发蓬散,神情桀骜,轻蔑地瞧着坐在跟前品茶的林晗。

  林晗端着茶盏,垂眼淡淡地瞥向他:“王若,你认识我么?”

  他悠闲地坐在院子中间,身旁铁甲林立。王若的视线在周遭晃眼的铠甲和刀兵上转了一圈,回到林晗的身上,傲然道:“你不是灵州乱贼林晗吗,得意忘形了?”

  聂峥笑了一声,嘲道:“表亲,你看看清楚。”

  “你是哪门子的表亲!”王若满脸愠怒,“我如此信你,你却联合贼人诓骗我,真是自甘堕落!”

  世族之间彼此通婚,任意翻开高门子弟的三代族谱,都能找到别的世家的影子。聂峥有位姑母嫁入了王家,因而两人算是表亲。王若在盛京长大,九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回到建鄣,往年在宫里的时候,林晗在年宴上见过这小子一面,怕生又娇气,举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哭着喊着要回家。

  想到这里,他含笑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王若半晌。岁月把人琢磨得大变样,当年那个爱哭的小鬼,居然长出几分凌霜傲雪的风骨,跟他叔父那手字有相似的气度。

  时隔太久,王若没认出他来,不屑地哼了一声。既然他想不起,林晗也不愿再计较,拦住要上去教训人的聂峥,对王若道:“我听说朝廷把精兵都调走了,王将军可否透露?”

  王若脸上的轻视更甚:“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要么杀了,要么放了,休想逼迫我做叛徒。”

  “啧啧啧。”林晗摇摇头,“你还挺有骨气的。”

  “交给我来吧。”卫戈轻声暗示。他往年为聂氏做事时,见识过不少搓磨人的手段。天狼营行事狠辣,就是铮铮铁骨都能被他们磨成齑粉,王若这样的,卫戈还不放在眼里。

  “哪里需要大材小用。”林晗笑道,对亲卫低语两句,看向站立得笔直的王若,“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王若闭着眼不看他。林晗略微挥了挥手,亲卫便领命下去,不出一会儿,牵来一只卷尾大黄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吐舌头,见了人便欢快地摇尾巴。紧接着便是一副滑稽的场面,王若见了小狗,好像见了索命的无常,脸上神情慌了一瞬。

  这小子和他叔父一样,自诩清流傲骨,有沽名钓誉的臭毛病。然而早在宫中的时候,林晗就知道他怕狗的传闻。

  “你想干什么?”王若睁大了眼,警惕地发问。

  林晗对着小狗伸了伸手,那狗立马欢快地扑到他脚边。他顺势揉了揉狗头,笑着对王若道:“你不交代也行。咱们上狗刑。”

  小狗应景地叫了两声,王若脸色倏然发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道:“我随大军来灵州,怎么知道朝廷中的事!”

  “再问你最后一次。”林晗嗓音一沉,“裴信把精兵调到哪里去了。”

  他派出的人捕捉不到任何风声,说明正是裴信有意为之。光是想到这一点,林晗便脚底生寒,那个人究竟想怎么对付他。

  王若垂下眼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发抖,终是颓然地把眼闭上:“我的确不知。可叔父说,裴信要夺灵州的兵权,故而借口出击边关的寒疆人,向陛下请旨出征。”

  西北叛乱,寒疆犯边,国境危在旦夕,正是用人的时候,纵然是新帝有意打压权臣,也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驳回裴信的上书。醉翁之意不在酒,裴信使了一手一箭双雕的好计,既击退寒疆振大了声威,又能借此机会染指灵州。

  林晗这才知道,那人果然还是惦记着灵州的大权。只是裴信做事,向来讲的都是“正大光明”,从不会玩弄阴谋诡计,兵权是穆献琛给他的,击退外敌、平定叛乱,两件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谁能挑出半点刺?

  林晗倏然明白了许多,掌心微微发汗。卫戈担忧地看着他。

  “廷卓,先把王若带下去。”他强作镇定,除了卫戈与聂峥,旁人都看不出平静表象下的激流,“假如穆惟桢来赎人,狠狠地宰他一顿。”

  聂峥忧心地瞧他一眼,咽下嘴里的话,交掌一拜,对周围军士令道:“都跟我来,今日小胜,论功行赏。”

  须臾,院子里只剩下林晗与卫戈。

  “你叔父想要我死。”林晗哑着声,“我原以为占据了青门关,就能以逸待劳,磨退进攻灵州的大军,可谁知道,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就破了局。”

  裴信的主意林晗明白,穆惟桢从青门关进军,而他领着大军从塞外南下,一路扫荡灵州,逼近青门关,两支军队形成包抄之势,岂不也是瓮中捉鳖。

  没有了灵州,青门关就失去了补给,他们耗不住。而比起在战术布局上输给裴信,更令林晗恼火的是,他自以为算是深谋远虑,可在仇人面前,却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林晗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疲累地抬眼瞧他,淡淡道:“你说,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拿不定主意。

  “集结灵州的人马,跟他对阵。”卫戈果断道,“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

  在所有法子都难以奏效的时候,硬着头皮上是最简单的。背水而战,绝处逢生,未尝没有可能。

  “去跟聂峥说,让他守好青门关。”林晗镇定了许多,声音冷厉,“穆惟桢也是个狠角色,王若被抓的消息一传回去,他一定反应过来是我和赵伦给他设计,便会不讲情面了。别大意了。”

  半晌,他接口道:“你跟我回灵州。”

  “好。”卫戈干脆地答应。

  安排好守关事宜,不出三刻,林晗便带着一路军队回援灵州,连夜进发。夜半时分走到安化县,天公不作美,大雨如注,林晗披着湿透的玄甲,还未进城门,便有个浑身战痕的斥候来传消息。

  “速速禀报!”雨势太大,夹杂着闪电与惊雷,林晗心惊胆跳,声音里微微发抖。

  那斥候肩膀上中了箭矢,已是强弩之末,跪倒在及踝深的雨水里。

  “青门关失守了!”

第52章 背刺的艺术

  林晗眼前一黑,猛然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勉力支撑着身躯。他骑着战马,瓢泼的雨幕倾泻到铠甲上,顺着衣褶浸透了衣衫。冷雨贴在肌肤上,寒凉刺骨。

  许久之后,他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低沉道:“怎么回事,聂峥呢?我才离开一会儿,青门关怎么会失——”

  询问的话语戛然而止,林晗怔怔地回想起初到青门关那夜,为聂峥包扎伤处时的情景。

  含宁,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聂峥不是个傻子,他从小就才名远扬,承载着家族的重望,少年时期便是文武双全,都中翘楚。

  跟林晗在一块,他总是把家族与功名看得很淡。

  即使看得再淡薄,表现得有多没心没肺,他依旧姓聂。家世骨血铸就的围城,永远高竖在聂峥心底。此刻细细想来,一切因果终究有报,种下祸根的是他,他倒也没资格苛求聂峥,只怪自己这么久了竟毫无察觉,被他蒙在鼓里。

  或许聂峥来见他,就是在等着今天这一刻。刀插在身上尚不觉得痛,剜进心里,不见流血,却是痛彻心扉。

  一道霹雳骤然撕裂夜空,照亮湿漉的雨幕与泛着寒光的铁甲,厚重的乌云不断朝着头顶倾轧,似乎就要坠落大地。

  林晗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卫戈,眼神中有股彻骨的冰冷。

  “我不会背叛你。”

  卫戈重重地闭眼一瞬,目光凝重,像是宣誓:“上苍可鉴,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两人隔着雨帘凝视彼此,好似隔了层迷雾般的纱。良久,林晗拿定了主意,嗓音冷硬:“即刻进城,整备三军,防守安化县。”

  青门关一失守,当务之急就不是对付朝着灵州进发的裴信,而是将要追击他们的穆惟桢。好在青门关一带地势绵延,安化县在险关近旁沾了光,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形势。

  晨曦时分,雷暴轰鸣,大雨愈演愈烈,天空布满了浓云,好似化不开的墨。闪电犹如游弋的白龙,不时在云层中穿梭。

  刹那通明,天威震怒。四面渐渐浮现起稀薄的微光,恍如苟延的残照,雨幕之下的大地泛着一层晦暗的血光。

  林晗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处推进的大军。严整的王师极速地朝安化进发,宛如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势不可挡地侵吞着大地。

  王若一改先前的模样,在城池前勒停了战马,握着马鞭的手缓缓抬起。无声的号令之下,万人大军即刻止步,在大雨中静默着候令。

  他旁侧是一身戎装的楚王穆惟桢。王若遥望着雨幕,眼角眉梢洋溢着一股踌躇满志的锐气。他的模样本就矜傲,如此一来,整个人便如玉剑一般,温润而锋锐。

  “前些日子与楚王打赌,如今看来是我赢了。王爷现在可看清楚了,城楼上那位可不简单。”王若轻轻一笑,悠悠叹道,“可惜让赵伦那厮跑了,真该好好打他一顿。”

  穆惟桢听完后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心底却不得不认可王若的话,的确是他太心软,小看了林晗。他厌恶世家,又颇为怜悯先皇帝的遭遇,故而心怀不忍,始终对林晗抱着几分手下留情的心思。

  王若并非是胆小愚钝的人,相反,他在赵伦叛逃的时候就已经识破了诡计,干脆来了个将计就计,亲自投身敌营去说服聂峥。

  哪晓得,聂峥似乎原本就与林晗有嫌隙,没让王若费多少口舌,便弃关而走,一场仗不战而胜。

  “安化邻近青门关,也算是个险处。”王若遥望着雨中泼墨般的群山,轻叹道,“楚王觉得接下来应当如何攻城?”

  穆惟桢的视线从灰暗的城头转开,看向他:“既然已经有主意了,何必要来问我。”

  王若的想法他心知肚明。雨下得这样大,洛河就在不远处,现成的办法摆在跟前。只是决堤攻城这样的法子太缺德,王若真的做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故而想拉他一个做垫背。

  朝廷里那帮德高望重的世族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像王若这样的,就是老狐狸一把手带出来的小狐狸,稍不注意便会落进他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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