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6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没什么别的事。”林晗拍了拍身侧的床榻,“你到这来坐,我们聊聊天。”

  卫戈顺从地坐过去,脊背挺直得好似青松,端坐着听他教诲。

  “想聊什么。”

  林晗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在我面前变得这么老实了。”

  “以前是我僭越。”卫戈凝视着他,双眼清亮如月,缓慢地摆了摆头,“以后都不会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威力,像是把生锈的刀子,霍然往林晗心头钻。林晗干笑两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手上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腰带:“是么,你要真这么想,大半夜的不避嫌,跑来见我?”

  卫戈张口无言,目光触到那双细腻白皙的手,旁若无事地偏开。

  “我心怀坦荡,没有什么要避嫌的。”

  “心怀坦荡。”林晗细细地念着这四个字,冲卫戈招了招手,“你过来,离我近些。”

  他除去外衣,只剩一件单薄宽松的袭衣,颈边露出一点玲珑的锁骨。卫戈迟疑了一瞬,面色沉凝如霜,垂着眼睛往他身边挪近。

  林晗解颐一笑,柔声道:“鞋子脱了,到床上来。”

  卫戈盯了他一眼,利落地照做。

  林晗像是得逞的顽童,忍不住大笑两声,而后慢吞吞地朝卫戈身边俯近,一双手轻轻地环住他。

  他的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嗅着他发丝上清润的香气,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失落,面上却是笑着:“现在好了,聊天就是要这样才舒服。”

第30章 情窦初开

  他见过卫戈施展轻功的时候,好像一只矫健轻盈的燕,此刻他怀抱臂膀紧贴的身躯温热坚实,仿佛暖玉温床。就这样依傍在这个人的身边,似乎能远离一切扰攘喧嚣,偷得片刻安宁。

  卫戈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动,任由他抱着。他的肩膀瘦而紧实,骨架还未完全长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因为习武的缘故,甚至显得有些小巧,不似聂峥那等大将军的威武。

  可就是这么一双年轻的手臂,在悬崖救他一次,在郁山护住他杀出重围,在宛康带他冲破守卫。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神佛做不到的事,年轻的卫戈却做到了。

  他将额头靠在卫戈肩上,像是真把他当作枕函,一只手把玩卫戈垂到襟前的黑发,闷声问:“你没有要跟我说的话吗?”

  气息吹到颈边,有股淡淡的痒意。两人窝在一块贴着,卫戈用指尖勾着他背后一缕落到腰侧的发梢,神思早飘到了灵台外:“我好歹是个男子,你这样赖在我身上,我怎么说得出正经话。”

  林晗心里一喜,却偏得寸进尺,做出个傲慢的模样,从他身上起来,七分得意三分揶揄地开口:“是谁刚才假正经的?”

  “我是发誓从今往后在你身边恪守规矩。”卫戈说,略微别开脸,莫名有点结巴,“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一看见你,发过的誓好像就不作数了。”

  一句话哄得林晗像是跌进了蜜罐子,再度扑到他身上,双臂搂着卫戈的脖子蹭来蹭去,乐滋滋地嘴硬道:“哎呀,你可真讨厌——”

  他忽地感觉腰上一轻,原是卫戈将他揽住腰肢抱在怀里,顿时心头乱了两拍。卫戈把他放在床上,犹豫了两下,俯身在他额边轻轻一吻。

  嘴唇与额头相触一刻,蜻蜓点水般地避开。林晗一震,倏然之间,耳根烫得能煎饺子,庆幸此刻天黑。他想了一会,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飞快地伸臂抓住卫戈的手。卫戈下意识想挣开,没有成功,无所适从地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他。

  那只手僵得好似木头,偏又火烧似地发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里头涌动。林晗毫不留情地笑出声,“你,你该不会是第一回——”

  “别说了。”卫戈羞恼地瞪着他,缓缓地垂下眼帘,声音渐渐地弱下去,“我是不是没做对……”

  天地良心,他方才的举动完全没有丁点蓄谋,尽是出于心中本能,脑子天人交战,才敢大着胆子飞快地亲一下。只是到底年少,不知为何有此心愿,不知为何看一个人会越发觉得看不够,会想拥抱,会想亲吻。

  更遑论做得好不好、对不对。

  林晗轻柔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卫戈躺在自己枕边。他并非不通人事,可此时此刻却是情怯,一颗心怦怦直跳,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原本就所剩无多的睡意,此时全都消失无踪。

  卫戈也不好受,身体里像是憋了一团火,在四肢里乱窜。照至床边的月光犹如有了温度,落到他肌肤上发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不想个主意,怕是得双双清醒至天明。林晗清了清嗓子,在脑子理顺思绪,正色道:“你……你到底是从哪把吕应容带回来的,你跟我说明白。”

  卫戈一点就通,长舒了口气,嗓音低哑:“我带着人把寒疆骑兵驱逐到汉阳城外,遇见了另一拨抢掠百姓的寒疆人。被抢的似乎是周边来的流民,吕应容就在其中。”

  “这么说他是从宛康逃难出来的。”林晗沉思道,“不好了,兴许是达戎人出了问题。”

  “如今没听到风声,暂且不必担心。”卫戈朝着他侧过身,几绺绸缎似的黑发垂到颈边,双眼晶亮,“同床共枕,就不能别提其他人。”

  “好啊。那就来说说你吧。第一次带兵出去,感觉如何?”

  卫戈柔声淡笑,眸色深深地凝望着他,启唇道:“为臣难,为将不易。”

  “莫烦恼。”林晗笑道,满眼都是宠溺,干脆支起身子趴在枕畔,单手撑着额角,“朕帮你。”

  一直以来他的想法都没有变过,就是要把卫戈培植成他的心腹,让他成为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

  要征战天下,光有一双会杀人的手是不够的,林晗相信他可以成为一位纵横沙场的猛将,但是要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一人号令万万人,古往今来能做到的都找不出几个,卫戈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攻城略地,逐鹿天下这种事,无非讲的都是三个字。”林晗缓缓地伸出三个指头,轻快地开口,“天、地、人,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三者之上,为将者更应看到的便是一个字。”

  “一个字?”

  林晗弯唇一笑:“势。真正会用兵的人都清楚地知道,战场只是冰山一角,取胜依靠的不是杀戮,而在于如何瓦解敌人的势力,壮大自己的势。”

  他稍稍停顿,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兵者,诡道也。”

  卫戈听得若有所悟:“这就是田淮明明可以出兵,却非要使计谋拉拢你的原因?”

  “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林晗道,“往后你可得清醒些,不要随便中了他人圈套。这些道理一时半会说不完的,我今日累了,改天再说吧。”

  他掩住唇,轻声打了个呵欠,寒凉的夜风灌进嗓子里,顿时一阵呛咳,于是连忙睡下,往被子里钻。卫戈替他掖好被角,悄摸挪得近了些,侧身的影子刚好挡住林晗露在被外的脑袋,为他挡住月光和冷风。

  两人的距离靠近了许多,几乎是呼吸相融。他的脸颊有点发热,后知后觉地往回撤了些,却见林晗垂着眼睛,两手在被间不断动作,正拈起一缕发梢细细地编织成结。

  他再仔细一看,林晗手里捏着两截头发,一束是他的,一束是自己的。

  他察觉到他在看,却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嬉笑着,半真半假地出口道:“结发为同心。你可不准跑了。”

  林晗说完便像只警惕的兽一样,抬起双眼静静地观察他的反应。这样的眼神令卫戈如鲠在喉,却不知作何言语。

  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眼底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祈盼。

  这个人明明张扬大胆,依仗着身份为所欲为,竟也有好似朝露昙花般柔软易碎的眼神。

第31章 荆川大表哥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抗拒不了他的眼神。春水微澜,只一瞬便心旌摇荡。

  只一瞬便沉沦。

  卫戈忘记他是如何开的口,他只看见林晗对着他笑,一双眼中顿时星河满溢,忽然有些领悟。或许世人所言的长厢厮守,原也不过是为了心动的一刹。

  帝都盛京,七日小雪。天空低垂着灰云,飘渺的钟声在城坊上空鸣荡,响彻云霄。

  新帝赶在重阳节前匆匆登基,即位大典是历代皇帝当中最为仓促的。仪式完毕,穆献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诏告万民,接着亲自书写几份诏谕,派遣使者前往朔方安抚乱军。

  聂氏之乱发生得太过突然,将近一半的达官贵人都被蒙在鼓里,如今已经成了一桩悬案,无人知晓魏国公为何突然造反。关于此事众说纷纭,旁人只知道那一日,年迈的魏国公再度披挂上马,率领亲卫打开了宫城,意欲闯入宫禁挟持惠王,却被赶来的禁军堵在紫微殿前。

  向来拥兵自重的魏国公小看了宫中禁军的实力,庄严的紫微殿前被杀成了尸山血海,聂氏企图控制皇宫不成,反被神池卫与龙骧卫包围,最终兵败伏诛,家人随后尽被诛杀。

  聂氏家族几世簪缨,聂铭在时更是权倾天下,朝中依附他们的不在少数,如今大树一倒,还被扣上的是谋反的帽子,一时间朝堂大乱,人心不稳,自高官到小吏,多的是人惶惶不可终日。

  怀仁坊丞相府,裴信养了将近半个月的病,终于迈出书斋的门槛,踏进了前院的兰庭。

  兰香浸润了水汽,凉彻肺腑,他站在檐下看花,莫名便开始回忆起往事,蓦然记起自己出身在武勋世家,多年以前也是个鞍马劳顿的将军,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洗去浑身的风沙尘浪,从里到外变了模样。

  他还记起,自己本无心种类蕃多的花草,眼前这些兰花都是当初随意种下的。丞相府中能有此方侍弄得极好的兰庭,也是因为穆秉恪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到府上,说兰花的香气好闻。

  他望着满庭浓墨般的绿,目光顺着厚重的高墙爬升至阴云密布的天空,想到冬天快来了,兰草一定会被几寸深的雪覆盖。寂寥而漫长的冬日,满目霜白,香消玉殒,该是何等空茫。

  “丞相。”

  裴信面对这些兰花时总是容易失神。听得有人细声地呼唤,他便略略将视线移开,轻微地颔首示意。

  来者是相府的门吏,恭敬地朝面前的贵人施过一礼,禀道:“楚王来谒。”

  裴信垂眸,略微思索后轻声吩咐:“请楚王进来说话。”

  门吏垂首躬身,领命退下。裴信径自往政堂去,刚走了几步便狂风大作,掀得一身绛紫衣袍左右摆动。待他步入堂中静等之时,方才的阴云便化作一颗颗雪粒,纷纷扬扬地从天幕坠落。

  不出片刻,穆惟桢裹着一身风雪,紧跟着引路的官吏进入兰庭,步履矫健地踏至檐下。他身形高挑颀硕,头戴金冠,披着一件雪白无瑕的大氅,飞扬的长眉上挂着些细雪,俊朗的面容透出凌厉的威势,仿佛至寒的冰雕,颇有天家贵胄不怒自威的气势。

  哀皇帝在位时极力打压宗室,楚王和王妃因为牵扯进朝政纷争而冤死狱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孩子。穆惟桢在关押宗室的洛明塔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少年时代,直到穆秉恪即位才被接出大狱恢复爵位,前往荆川就藩。

  裴信缓步亲迎,“楚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穆惟桢眉间微蹙,面上倒是镇定自若,细心之人便可察觉到他正强压着什么焦虑。他耐着性子淡淡笑道:“裴相不必。如今政事繁重,想来你也没什么空闲。”

  丞相是百官之首,裴信本该很忙的,以往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可这句话不符合他近来的处境,终日在府里写诗作画,清闲养病,能叫忙么。他这病的时机也着实奇怪,刚巧遇上聂氏的乱子。若说聂家覆灭是朝中各股势力推波助澜的结果,那这场病倒是把他摘得干干净净。

  裴信微微一笑:“年岁渐增,一日不如一日,我的病是多年的顽疾,想来有朝一日是要带进坟里去的。楚王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大梁的未来还要看您了。”

  “丞相不过长我几岁而已,何出此言呢。”穆惟桢露出个虚与委蛇的笑,轻声道,“朝中可离不得丞相。就连我这次前来,也是有求于裴相。”

  裴信没在朝中,风声却听到不少,从穆惟桢进门的那一刻便料到他是因何而来,也不多言,只挂着抹翩翩的笑意。

  “噢,什么事情能烦扰到楚王呢?”

  “我听说,陛下原本要让凉州息慎去平定灵州的乱党。”穆惟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温声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把这个差事交到了我的头上。”

  裴信略有不解,沉吟片刻才道:“难道楚王不想为陛下分忧吗?”

  穆惟桢顿时抿紧了唇,面色肃然:“当然不是。我在荆川多年,哪有征战西北的经历,是担心办不好差事,辜负了陛下厚望。平复苍麟军叛乱是重中之重,岂能儿戏,裴相一定也不愿看到不妙的结果,这件事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裴相上陈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信面露难色,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带怜悯地瞧着他:“君无戏言,这件事怎么轮得到我说话。”

  穆惟桢心中冷笑一声,暗嘲这人还真装得像个局外人。要不是当康长公主说漏了嘴,他就真以为此事是穆献琛的旨意。

  “裴相,本王不妨在此跟你说几句真心话。”穆惟桢眉间紧锁,长叹一声,“若不是为了国丧,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靠近盛京城,唯愿百年之后老死在荆川故地。你何苦要把我卷进朝政里去呢?”

  “息慎是震慑达戎的利剑,平乱的事情只能交给别人去做。”裴信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冷淡阴郁,像是撕下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眸光利如鹰隼,冷声开口,“楚王的确是不在朝廷太久了,不然你可看看这满朝文武,有哪个能堪大用。”

  穆惟桢微怔,嗤笑道:“裴相莫不是在说笑,国泰民安,总不会缺了贤才。”

  “贤才?”裴信轻笑出声,半真半假地说,“是贤在门第家世,还是贤在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楚王未免太高看某些人了。”

  他的话里明显带着对世家的讽刺。穆惟桢一时间愣在原处,不想他出身世家,竟然也会说出这等离经叛道的话。

  “楚王稳重,一眼便知是个胸怀韬略的大才。”裴信温润地笑着,风轻云淡地说话,“此番前去西北,必然能够凯旋而归。到时候我还要沾楚王的光呢。”

  穆惟桢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闭上眼,轻呵一口气,吐出些微白雾,不带感情地回他:“裴相言重。”

  “哪里的话,我有件要事托付给楚王。”裴信温温柔柔地交掌,象征地一礼,“还望楚王卖我一个人情。”

  穆惟桢睁开眼,眸底暗藏锋芒,“什么事情值得裴相如此挂心。”

  “请楚王帮我寻回一个人。”裴信淡淡道,“他叫林晗,是我的学生,也是现今灵州起事的乱首。”

  灵州城中,一大清早林晗便被拍门的声响惊醒。聂琢十万火急地拿着几封书信闯进屋子,大声疾呼:“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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