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57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卫戈道:“舅舅,我们带人进宫,只为自保。安氏妄图废立,就和她据理力争。”

  惠王一拂袖,长叹了声,沉郁道:“你俩安排吧。”

  翌日五更三点,正是上朝的时辰。天色蒙蒙亮,街衢空荡无人,宫门前已经排着长队。各路王侯、南北世家家主皆身着礼服,在内侍的接引下步入宫城。

  紫极殿中候立着满朝文武,最上方皇位空悬。龙椅背后搭起一行珠帘,帘后是两扇澄金的纱幕,隐约可见有人高坐在后头。

  安子宓立在右首,离皇位一步之遥。这厮在塞外打了败仗,林晗给他擦了屁股,回到盛京,不仅没被定罪,反倒升了官,成了辅国大将军。他身材高大,容貌甚伟,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自以为大权在握,便居高临下地扫视过殿内众人。

  “都来齐了,诸位远道而来,先坐下吧。”

  紫极殿内的龙柱间摆设着几列坐榻,公卿王侯们纷纷入座。晃眼间,林晗瞧见个熟悉的人影。楚王穆惟桢正对他坐着,长眉紧锁,脸色难看。

  大殿内静寂无声,山雨欲来。

  安子宓身着武官朝服,按剑踱到皇位正下方,面对着满殿乌泱泱的公卿王侯,满意地笑了笑。

  “今日召集诸位,有两件要事商议。当前国事繁重,太后体恤各部衙门劳苦,欲擢选一人总领政务。安某不才,愿以身报国,为陛下、太后分忧,暂领丞相一职。”

  话音一落,百官诸侯面面相觑,殿中回荡着压低的议论。

  林晗厌烦地别过眼睛,朝着左侧卫戈微微倾身,道:“现在什么货色都能做丞相了。”

  卫戈看向惠王。舅舅一脸隐忍,仿佛吃了苍蝇。

  突然有一人朗声道:“安将军手上有了兵权,还要总揽政事,不太好吧?我看丞相一职还是让给他人,也免得你身兼数职太过辛劳,违背了太后娘娘体恤臣民的初衷。”

  林晗瞅着那人,低声道:“那是齐震,齐琒兄长,当朝怀化将军。安子宓让他弟弟背了黑锅,他心里怨恨着呢。”

  卫戈思忖一瞬,道:“齐琒将军如今在咱们这边,那这齐家──”

  他的话没说完,安子宓便高声笑道:“齐将军多虑,某愿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辞辛劳!”

  齐震控制着神情,还是露出几分鄙夷不屑。

  齐震之后,朝堂里再没人提出异议。那澄金的珠帘后突然有影子动了动。不一会,便有内侍捧着丞相印绶匆匆上殿,交到安子宓手中。

  楚王重重地闭上眼,前襟不断起伏,正要握着佩剑起身,却被一旁的惠王拽住衣袖。

  安子宓将相印佩在腰间,更是志得意满,一扫众臣,道:“这第二件事,皇帝卧榻许久,难以亲政。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有意退位,迁居宸安宫做太上皇。我想另立陈王为帝,诸位意下如何?”

  终于说到正题了!

  紫极殿阒静无声,没谁敢接下这个危险的话题。

  良久,林晗嘲道:“安将军,废立之事不可儿戏啊。”

  安子宓定睛瞧他,舒展眉目大笑:“这是孝昭殿下?”

  林晗横眉冷对,待他笑完,淡淡道:“好笑吗?安将军在西北被达戎人杀得落花流水时,也会有这般高兴?”

  紫极殿内顿时一片哄笑。

  安子宓清了清嗓,避过话头,道:“陈王年纪虽小,但少年聪慧,有帝王之相。”

  惠王面有愠色,道:“当今陛下有什么过错,你要另立新君?简直欺人太甚!”

  安子宓被他戳破,脸色一黑,拂袖道:“哼!你们这些宗室只知享乐吵闹,哪知国事艰难!陛下是主动退位,与我何干?”

  “那就让陛下出来见见群臣,”楚王穆惟桢厉声道,“免得你们信口胡言,只手遮天。”

  安子宓神色傲慢,揶揄道:“楚王,惠王,你二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因为嫉妒陈王,心怀叵测……”

  “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穆惟桢忍无可忍,猛然起身,指着安子宓怒斥。

  安子宓眉间盘踞着怒火,高声喝令:“陛卫在哪?把他拿下!穆惟桢,你以为这是荆川,由得你放肆?”

  林晗拔剑而起,款步走到殿中,纯钧剑锋映着日光,直指安子宓。

  “我看谁敢动楚王。”他环顾四下,挡在穆惟桢前方,抬高下巴缓缓质问,“安子宓,凉州百姓的冤魂没到你梦里哭诉吗,你夜里还睡得着?敢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

  他的语气激得安子宓背后一凉。安子宓迟钝一瞬,面庞浮出扭曲的怒意,铛然拔出了剑,与林晗遥遥相对。

  一阵兵铠碰撞,黑甲红袍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群臣环绕得水泄不通。长刀齐刷刷出鞘,对准殿中两人。

  紫极殿内千钧一发,百官大气不敢出,紧张地观察局势。有人窃窃私语,为两位亲王捏了把汗,担忧他们会命丧当场。

  安子宓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唤道:“禁军?愣着干什么!殿上拔剑,这衡王要造反,还不快快把他轰出大殿!”

  卫戈突然沉声道:“你敢动他,你就试试看。”

  短短一句话如有千钧重,霎时镇住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势,引得众人纷纷朝他观望。

  安子宓审视着眉眼深沉的安国郡王,权衡一番,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抖了抖袖子,收剑回鞘。

  安国郡王执掌着北境燕云军,那是有实权的人物。他在西北塞外连连大胜,七次大捷打得达戎溃不成军,威名早就在梁国家喻户晓,无人不钦佩敬服。安子宓不把三位亲王放在眼里,却不敢轻易招惹裴桓。

  有句话说得好,百世诸侯,数年天子。废立皇帝根本碍不着裴氏,皇帝就是死在宫中,也对在座的世族毫无危害。天子谁都能做,随便选一个便好,安子宓没想到裴桓会跳出来反对他。

  安氏在盛京只能算新贵,就算裴氏比以前衰落不少,裴桓还在,他们就没胆量跟这等百年世家抗衡。

  林晗手执长剑,顶着周围的刀锋剑光,旁若无人地上前。大殿里回荡着沉缓的脚步,每一下都震动人心。

  他的目光落到丞相印绶上,讥讽道:“安子宓,你连达戎人都摆不平,也配拿这相印?”

  安子宓垂着眼睛,斜睨着他,咬牙切齿道:“衡王,这里是朝廷,容不得你撒野。”

  “朝廷是穆氏的朝廷,究竟是谁在这紫极殿上撒野?”林晗停下脚步,注视着噤若寒蝉的群臣,“陛下呢?我们要见他。”

  珠帘纱幕后影影绰绰,旁听许久的安太后站起身,不知往何处去了。

第259章 团扇

  一个绯红袍衫的内侍从紫极殿后绕出来,低埋着头,臂弯里搭着杆拂尘,到安子宓耳畔说了些话。

  群臣躁动不安,纷纷左右瞻望。大殿内响起潮水似的私语。林晗注视着那两人,手上挽了个剑花,收刃回鞘。

  安子宓轻轻抬起手指,示意那宦官退下,重新恢复了镇定。他逼视着群臣,一双鹰目里射出傲慢的冷光,道:“你们想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陛下在太微宫静养,足不出户,你们便选几个人,一会儿随我进宫去吧。”

  满朝文武无人应声。

  跟他进宫,谁知下场如何?

  穆惟桢嗤笑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惠王望了望一丛丛披坚执锐的禁军,忧心地瞥过穆惟桢的背影,亦是匆匆起身,快步走出大殿。

  安子宓讥笑道:“我这可是给了你们机会,错过了,往后就不能再借机闹事了!”

  林晗掀起眼皮,嗓音冷冷的,像是一束清亮天光,骤然驱散了紫极殿内的阴沉。

  “我去吧。”

  安子宓盯着他,眼中光芒越发狠辣,势在必得地顿首。

  “衡王,等你见了陛下,听他如何……”

  林晗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等他说完,便阔步离开。

  殿外天色微亮,盛京城上空聚着厚重的雷云。料峭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携着冰凉如丝的春雨。

  飞檐斗拱下站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琼宫玉树一般,沉默地眺望盘踞的宫城。

  随从正要为林晗撑伞,他只是接过,冲他们挥了挥手,自己拿着珍珠白的细绢罗伞,小心翼翼地撑在头顶,慢吞吞走在重重殿阶上。

  雾沉沉的晨曦,宫殿前好似开了盏洁白的茶花,晃悠悠地浮在水中。

  林晗在穆惟桢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冲宫门方向望了望。宫灯幽暗,步道延伸不尽,漆黑一片,聚着缥缈的雾气。

  穆惟桢似是没发现他。林晗轻叹一声,道:“王兄,一块走吧。”

  风吹雨打,细雨霏霏,斜斜地落进屋檐。穆惟桢神色缓和了些,道:“你带了多少人?”

  “人不在多,够用便是。”林晗举着伞,朝他一侧歪斜,“王兄何必跟姓安的置气。小人得志,你看文武百官,谁把他放在眼里。”

  穆惟桢长出了口气,闭上双眼,冷峻道:“我只觉得惭愧。身为亲王,却眼睁睁瞧着江山社稷落入鼠辈手里。明知安氏祸国殃民,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挺身而出。”

  林晗宽慰道:“旁人哪里指望得住。皇叔呢?”

  穆惟桢看向他,低声道:“我手下有两千甲士,现今都在崇庆门外。皇叔出宫去了,他说,凭我们决断……只要不祸及黎民百姓和朝中官员,一切都好办。”

  林晗摩挲着伞柄,抿唇轻笑。

  “衡王,”穆惟桢定睛看着他,一双眼灿如星子,“倘若你我真被逼上绝路,你只管往北宫去找太后,陛下那边交给我来。”

  林晗玩笑道:“王兄信不过我,担忧我趁机对皇帝下手?”

  穆惟桢道:“我信你是一码事,别人信不信你才最重要。朝中不是头一回传你有不臣之心,假如陛下真被他们谋害得出事,你若去了太微宫,被有心人利用,脏水不就泼到你身上了。”

  林晗惊讶地挑了挑眉:“难为王兄为我着想,竟然还怕有人给我泼脏水。”

  穆惟桢顿了一瞬,看他一眼,弯唇淡笑,骤然换成了悄悄话:“那不然,你以后怎么名正言顺地登基?”

  林晗一怔,慌忙轻咳几下。

  “这是皇城,楚王,可不兴胡言乱语啊。”

  穆惟桢朗然一笑,道:“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林晗连忙摇头:“当真没有!”

  “好了,没有便没有吧。”穆惟桢拧着眉,紧接着神色一动,温声道,“上回在荆川,多谢你救了玉善。”

  穆惟桢性子冷淡,身边总像是结着冰霜,让人不敢轻近。说起玉善郡主,他倒是温柔无边,每个字里都藏着和煦的春风,忽然从高不可攀的亲王变成了体贴心软的兄长。

  林晗默然片刻,道:“玉善也算是我妹妹。是我没顾好她,才害她牵连到妖教的事里。”

  穆惟桢点点头,道:“往后再叙旧吧。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陛下的情况。”

  林晗看向一旁的辛夷:“聂峥呢?”

  “已经候在崇庆门外。”辛夷双手抱拳,低声道。

  他们身后的殿柱旁忽然闪过一角衣影。林晗与穆惟桢不约而同回头,相视一笑。

  辛夷忙道:“主公,皇城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要追上……”

  林晗不在意地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道:“让他报信去吧。不闹得大一点,安氏怎么狗急跳墙,自乱阵脚呢。”

  朝会尚未结束,林晗和穆惟桢不等安子宓,径自前往崇庆门。

  宫门紧闭,朱旗林立,宫道间排列着数行缇骑,正和两股黑衣甲士分庭对峙。

  林晗的士卒都历经百战,军阵中凝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皇宫宿卫皆穿着赤金铠甲、大红战袍,个个张扬威武。双方狭路相逢,崇庆门外的空气似乎都结成了冰,好似劲弓上紧了弦,一触即发。

  聂峥守在军阵后,见林晗和楚王来了,缓缓驱马到他们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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