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52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你去告诉州府的官,就说衡王要他们立即严查此事。我乃禄州知度,要是查不出个头绪,就把他们扔坑里埋了。”

  “是。”

  林晗瞧向一侧,道:“聂峥,你带些人马,跟我一块去看看。”

  “你不等裴桓了?”

  林晗摇头:“他比我辛苦。我休养许久,正闲得发慌。”

  话音刚落,他打量聂峥一瞬,道:“算了,你也留着吧。我带烬夜明去便是。”

  “我不累。”聂峥嬉皮笑脸,“禄州邻近国界,三教九流兴盛。这藏尸坑好邪异,不觉得奇怪?”

  林晗思忖一刻,沉吟道:“你是说,禄州民间有妖教作乱?”

  好哇,这帮畜生,敢明目张胆戕害活人!

  “禄州异族众多,信仰也颇多。妖教一贯爱拿人做祭品,别去了吧含宁,免得脏了眼睛,我帮你盯着就是。”

  林晗闷声道:“那我更要去了。无辜之人受害,我岂能坐视不理?”

  打定主意,点齐人马向南郊出发。雪麓川已被州府封路,藏尸的梅林周围布满了官差衙役。

  禄州知度事抖抖索索地朝林晗请安:“穆知度。”

  林晗一心想着查案,不愿寒暄,开门见山:“你们来得比我早,有何发现?”

  仵作一一查验了尸首,受害者都是燕地平民,找不出异常之处。官差搬空了尸坑,仔细搜索土壁,倒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林晗握着拓印过的纸页,陷入沉思。那纸上拓着一朵怒放的澄金莲花,和卫戈当初在塞外与他描绘的一样。

  莲花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与他那块玉佩,也是极其相似。

  这莲究竟是何来历?

  “只发现了这个?”林晗攥着白纸,“死了这么多人,在哪杀的,怎么搬来的?”

  禄州知度事捏了把汗。方才计算尸骸,足有五十多号良家百姓葬身此地,他的官帽兴许要保不住了。

  “知度……这些人死状蹊跷,可能并非──”

  林晗打断他的话:“聂将军,带人排查梅林,看看尸首是从哪搬来的。”

  “遵命。”

  不过须臾,官军折返回来,顺着泥土间深暗的血痕清出几条蜿蜒的小路,正是拖拽尸体的途径。几条路无一例外通向同个终点,报恩寺后禅院。

  禅院里居住的僧侣皆被押解到雪麓川拷打。河川凝如白练,泥岸上积了层薄雪,道道钢鞭劈下,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重刑之下,原本守口如瓶的众僧皆招供了。有个江湖人士托他们物色良顺的香客,每物色一人,便给他们五十文钱。僧人见钱眼开,没想到会害人性命,便欣然应允。

  那人每半月来一次禅院,带走被迷药熏倒的香客,结完账便匆匆离开,从不与他们多攀谈,故而不知他底细。

  林晗听完这一通交代,暗叹有些失策。如此大张旗鼓地到雪麓川查案,那人怕是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不会再来了。

  他便问那几个僧人:“那人长什么样子?”

  一人苦着脸道:“是个男的,模样挺俊俏。”

  林晗盯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讥笑。一帮披着人皮的畜生,佛祖仁善,这顿好打也算是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另一个道:“我怎么记着是个女子?”

  此言一出,三两个僧人连连附和。是个娇美娉婷的女人。

  林晗皱眉道:“让你们办事的是几个人?”

  “一个。”几人笃定道。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人,既是男,又是女?”

  僧人百口莫辩:“知度,小僧怎敢再说谎。她确是个……女人,或许只是作男子的打扮吧。”

  林晗对着子绡吩咐:“去找个画师吧。”

  “是。”

  他看向一排耷拉着脑袋的官员。州府堂官们如芒在背,屏气凝神地等着发落。

  “等画出了样貌,便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三日后给我个答复。”

  知度事和一帮州官胆战心惊地拱手:“属下遵命。”

  林晗微微点头:“廷卓、烬夜明,血迹都是从禅院来的,去把那院子也搜查一遍。仔细些,或许藏着暗室密道。”

  他在雪麓川畔等了一盏茶,辛夷面色凝重地回来禀报。果然发现了密室。

  禅院地下二十尺,不见天日。密室中设满铁栅牢笼,正中一方血淋淋的祭坛,暗沉的岩石上残存着干涸的血肉。

  只是人去楼空,凶手早就不知踪影。

  林晗盯着几个吓破胆的僧人,凉飕飕地发问:“有人在你们卧房床底下虐杀活人,你们竟没听到动静,睡得如此香甜?”

  “知度,我等与那真凶并无牵连啊!”他们齐声告饶,惊恐万状。

  林晗冷笑一声,对辛夷道:“好好看着他们,我去禅院看看。”

  他领着一干州官,几十个官军,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禅院。苍麟军把守着院门,东厢房无人居住,门户大开,佛祖莲花座被搬到一旁,原先的底座上露出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漆黑,阴森森冒着寒气。

  官军开道,点着火把进了密室。室内弥漫着股恶臭,四面隐约透着寒风。还有其他入口。

  林晗走近布满血垢的祭台,发现一根根乌黑的凹槽,蜿蜒成妖异的莲花图腾。

  微凉的腥风吹打在他面庞上。鬓边发丝摇曳,林晗顺着看去,窥见些凉幽幽的天光。

  他取来一杆火把,高举着,盯着那簇狐狸尾巴似的光线,蹑手蹑脚走近。

  周围护卫拔出了刀,精神警戒。喑哑的刀吟在暗室内格外惊心。

  林晗走近几步,那抹微光闪烁一瞬,忽而消失了。几乎就在同时,他意识到有人藏在黑暗中窥视他们一举一动,顾不得细想,便拔腿追上去。

  火光驱散黑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宛如羊肠,四壁潮湿,回荡着急促窸窣的脚步。他听见了乍起的掌风,紧接着,一道寒气扑面而来,仿佛轻纱一样罩在火把上,噗嗤一下,火光便灭了。

  四面沉进了黑暗,林晗停下脚步,捂着领口喘气。背后响起随从们惊惶的脚步声。

  “主公!”

  他狠狠地闭上眼。这副身子如今太不中用了!若是以前,何至于连个人都追不上?

  鼻息滚烫,肺腑烧得像是要炸开。劲风突起,林晗回身闪避!一掌向着身后拍去,却不料手腕落进个温厚的掌心。

  “跑这来做什么?”卫戈急声道。

  林晗惊诧不已:“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戈把他拽到身旁,两人隔着深厚的黑暗,找不到彼此的面庞。

  “方才到的,听人说你下去了。你真要急死我,万一出岔子怎么办?”

  林晗挨了一通训,哑口无言。随从陆续赶到,火光越来越近,逐渐照亮了暗道。

  “刚才有人在这,让他逃了。”林晗凝望着漆黑的通道尽头,有些惋惜。

  卫戈脸色稍霁,沉静道:“你跟他们上去,我去追。”

  林晗自然信得过他。卫戈的身手是他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的。若他都追不到,那别人更没机会。

  “好……你小心。我在院子外等你。”

  卫戈紧了紧他的手掌,像根离弦的箭,迅速没入黑暗。

  林晗久久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暗道狭窄盘曲,卫戈在黑暗中追踪许久,终于找到泛着微光的出口。

  密匝匝的梅花林,落梅如鹅毛柳絮,随风飘扬,一片香雪海。那狡猾的凶手没逃过他的手心,彼此在一处覆雪小径狭路相逢。

  卫戈挡住他的去路,他没带刀剑,亦是从容,不愿取他性命,胸有成竹。

  “你跑不掉了,跟我回去。”

  那真凶裹着黑袍黑斗篷,戴黑纱面罩,摇曳生姿,到真像个美貌女子。只是身量太高,笑声粗哑,桀桀难听。

  “她”拂去头顶斗篷,露出柔顺青丝,几瓣梅花飘落发间,无端生出股旖旎妩媚。袖口滑落到手腕,露出截精瘦小臂,掌背纹着朵赤金莲花。

  “一身好功夫,怎么就心甘情愿做他人的走狗呢?”

  卫戈挑眉,嘲道:“不知死活。”

  他是杀手出身,幼时便熟练杀人技。只是遇见林晗,才将凶狠残暴的一面收敛,甘心做个“仁义礼智信”的将军。

  蛰伏进骨子里的杀意在此刻沸腾起来。北风翻卷,满地落梅飞舞盘旋──

  那黑衣人抽出了袖剑,却被两指点在小臂三寸,万钧之力压得他动弹不得。老练的杀手无需过招,只要一击便能制住敌人。

  卫戈的手指压在了他喉结间。他微微惊诧:“你究竟是男是女?”

  黑衣人不答,抱着必死之心挥刺袖剑。卫戈扭过腰肢,避开一击,脚下发力一踹。

  骨节碎裂的声音。黑衣人捂着腹部,跌撞跪倒,低垂着头颅喘息。

  他因这一下跌到了几尺外,雪地上慢慢滴落几朵鲜血。

  卫戈缓步走近,伸手捉拿他。岂料这人并不怕死,扬颈大笑,骤然握住了袖剑,朝自己手腕狠狠扎下,割破脉管,拉出一道血绸,用涂抹鲜血的匕首与他殊死一搏!

  血练飚飞,一股奇异的香味,混合着梅花的香,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卫戈避开那刀子般袭来的血,面对敌人,他向来手比心快,那尖刀的锋芒才映入眼中,他便已掐住他咽喉,猛然发力一扭。

  举刀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挥舞几下,而后扭曲着垂落。卫戈放下萎蔫的尸首,眼中闪过丝迷蒙恍惚,像是才想起林晗的嘱托。

  他要他把这人带回去。那一扭足够使他毙命,如今人死了,至少要查明他的身份。

  他拨过黑衣人躺在雪中的脸庞,拂去沾了溅血白梅的面纱。

  卫戈望着他的眼目,陡然怔住了,心间怦怦跳。

  西平侯……怎么会?

  他飞快翻过他的脸,仔细探查,的确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

  那股带着异香的血腥像是缭绕的烟气,不断往鼻腔钻。不知是因震惊还是血香,卫戈竟觉得眼前影影绰绰,死去的人仿佛又活了,正不断动着手脚。

  他抿了抿唇,回首望向密道的方向,拖起地上的死人,朝人迹罕至的林间深处去。

  浓云聚积,风雪呼啸。

  大雪很快就掩藏了滴落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很快,他也埋掉了西平侯的尸首。心神俱疲,卫戈陡然意识到那血气中的古怪,他不知不觉被香气抽空了力气,只得寻了处粗伟的梅树,静靠着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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