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48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江千树眼眸落寞,道:“你那晚跳崖,也是他救的你。”

  咣当一声,纯钧落地。林晗心如乱麻,清徽究竟护了他多少次?

  江千树拾起地上的剑,交还到他手上,道:“我要走了,保重。他看见你受伤会难过。”

  林晗怔愣地目送江千树转身,翩飞的衣袂好似怒涛狂雪,背影逐渐被雪幕吞没。

  良久,辛夷走上前来,轻声道:“人已经走了,主公进殿休息吧。”

  林晗压下翻涌的心潮,攥紧了宝剑,怅然若失。

  挂念他、喜欢他的人有这么多,可他总是迟钝发昏,随心所欲,非等到失去了才领悟。

  林晗后悔当初在空山没跟清徽多说几句话。

  他在殿中枯坐半刻,舆轿晃晃悠悠地来,停在殿前飘摇的风雪中。林晗登上轿子,出神地想着以前种种,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宅。

  轿舆停在西园,园子里殿宇重重,飞阁曲萦。林晗困乏劲上头,便想找个地方歇一会。

  沈言道:“不如就去晗月居,世子昨年回来,就在那住着。”

  林晗脸色一红,道:“这名字谁起的?”

  沈言不解其意,笑道:“世……”

  林晗慌忙叫住他:“好了别说了,这就过去吧。”

  绕过几重宫殿,进入一处幽静雅致的小园。林晗抱着手炉下地,子绡和辛夷在左右撑伞,一行人沉默地走到屋檐下。

  林晗脱下沾了雪花的裘袍,屏退厅堂里侍候的仆婢,孤身穿过几道帘门,走进卧房。

  屋外风雪呜咽,居室内却温暖舒适。寝屋布置得简朴清雅,正对房门处摆着张檀木屏风,屏风后是一间书斋,书案干净齐整,墙上挂着幅字帖。

  林晗对着帖上的字瞅了半晌,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他写的九九消寒图吗?当初开玩笑,让卫戈每天填画一笔,没想到他真填完了,还裱起来挂在屋里。

  林晗心间一暖,在书案前坐着,翻看叠在墨砚前的字帖。字帖足有半寸厚,已经被人从头到尾细致认真地摹了一次。他老是笑话卫戈字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卫戈便暗地里下苦工练。

  字帖下还收着一摞写过的纸,满卷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初学写字时练的,全篇只有两个字:含宁。

  “啊!”

  林晗大叫一声,丢了纸张,双手捂住通红的脸颊,趴在书案上,半天缓不过神。

  这这这,哪有把别人名字一遍又一遍往纸上写的。

  辛夷在外间听见声响,紧张地问:“殿下怎么了?”

  林晗清了清嗓,佯装镇定:“没事,不小心碰掉了书。”

  他心如擂鼓,慢吞吞坐直,既害臊又好奇,指头捏着字纸,慢吞吞展开细看,越看耳根越烧,心底却好似大火煮开了蜜糖,甜腻一片。

  林晗依依不舍地放下纸页,目光落到案边的书画缸上,信手取来一卷,小心翼翼展开,见上面绘着几树寒梅,不由得长出了口气。

  卫戈还会画画?他好奇劲上来,兴致勃勃地打开几卷画纸,看到最后一幅又傻眼了,画中人的眉眼分明就是他。

  林晗失神地盯着纸上笑靥如花的人,指头抚摸着纤细的笔触,不自觉扬起嘴角,心思摇荡,轻咬着下唇。

  书斋里的发现令他整个人醺醺然,一时目眩神迷,昏沉地走到床帐边,和衣躺下。

  衾被帐幔间萦绕着股熟悉的温香,和卫戈身上的一模一样。林晗钻进被子,整个身躯暖融融的,好似躺在卫戈怀里。

  他嗅着与他相似的气息,抱紧了锦被磨蹭,衣裳沾染了暗香,愈加想念卫戈。

  神思迷离时,林晗听见些泠然的泉流和淙淙的溪水,使劲睁开眼,面前忽然长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林中盖了间小屋,屋前一男一女,调琴鼓瑟,佳音相和。

  林晗猛然惊醒,屋外的风雪已经停了,紧闭的窗棂后透着些灿金的夕阳。

  他困倦地起身,披衣下床,踱到厅堂里。辛夷等人在门前静候着,见他来了,纷纷迎上来。

  林晗皱着眉头,恍惚道:“我好像梦见郡王了,还有赵夫人。”

  辛夷和嵇风对看一眼,道:“是不是王府太冷清了,殿下住不惯。”

  林晗自嘲道:“是比军中冷清多了。不知桓儿他们何时回来。”

  嵇风不禁有些可怜他,轻声提议道:“这会儿太阳出来了,殿下,我们去看园子吧。对了,再过两天就是花灯节,我们也做个大花灯?每年花灯节都选灯王,殿下做的花灯定能夺魁。”

  “好啊,”林晗温和地应道,“长公主在燕都么?我到府上暂住,也该去拜见她一回。”

第249章 火树银花

  “许是在呢。长公主每年都回禄州腊祭,住上一两个月再回京。主公要不遣人去递帖子?”

  林晗点点头:“好。现下不忙,明日选些厚礼送去。”

  他来时看了一路风土人情,发现禄州人姿态极为妍丽。天气严寒,都长得人高马大,平头百姓,不论男女,行走时的步伐仪度都较其他地方有韵致。若是女儿家,那就好比柳枝水蛇,妖媛冶丽,举手投足都能勾去旁人心魄。若是男的,那便丰神俊朗,翩然如玉树临风,秀色可餐。

  怪不得长公主风流,住在这样的地方,谁能禁得住考验,不会见一个爱一个?禄州民风剽悍,一个个孔武凶暴的,配上这样标致秀丽的脸,似乎更能叫人心摇神荡。

  他蓦然想起个主意,叫人明察暗访,选十来个俊俏脱俗的美少年。

  林晗在王府后宅逛了几天园子,此处原为郡王与赵夫人伉俪情深之所,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修葺得别有匠心。他追忆起那个梦境,不愿随心改动,便只在一泊大湖旁圈出块地新建兽园,亲自督造,安置卫戈赠给他的那些心肝宝贝们。

  湖畔有座临水的宫殿,原为消夏之用。林晗让人布置成暖室,煮茶燃香,请那十来个美少年入殿。这些人姿容貌美,赏心悦目,瞧得林晗心旷神怡,好不容易选出一个冠绝出众的。

  日子流水般过去,送到长公主府上的拜帖始终没有回应。他心知长公主是不愿见他,却不恼怒,叫人没完没了地递帖子。十来天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激起了点水花。长公主的贴身女官慧棋亲自登门,说长公主前段时日到南郊寺庙祈福,耽搁了衡王的拜帖,特意来赔个不是,再约定会见的时日。

  哪知到了那日,长公主又改了主意,临时推托有事,不见了。

  林晗丝毫不生气。他在偌大的王府闲养了半月,日日游玩享乐,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么孤独难熬。人寂寞久了,便会不自觉想着消遣,不论是消遣光阴还是消遣别人。他被麾下将士们遗落,她被郡王和赵夫人遗落,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宽容得很。

  林晗不厌其烦地递帖、问安、赠礼,闲时与属下做花灯、游园、赏玩珍禽异兽,身子好些了便出府逛逛,随意选座楼听曲看戏,为个优伶一掷千金,捧得那伶人身价蹿升,名满燕都。

  每日虽开心笑闹,林晗却怅惘若失。俗世的快乐转瞬即逝,像纸一样薄。每天夜里他都辗转反侧,思念以往金戈铁马、出生入死的岁月。

  二月将尽,到了月末,花灯节便过完了,禄州城的热闹逐渐褪去,天气却越来越严寒,没有半点回暖的迹象。后园里的大湖结了冰,重复不尽的闲日里,林晗的心思也像是封冻住了。辛夷看出他的悒郁,从燕云军中调来两队士卒,在大湖上开辟了冰场,各人踩着冰刀,手执月杖,在冰上比赛击鞠玩。

  若是以往,林晗定要一骑当先,亲率人马角逐一番。如今他身体虚弱,只能留在水殿上观看儿郎们风驰电掣。

  冰场上热火朝天,呼声振奋。众人喧闹不休,欢声笑语,林晗也笑,却觉得少了些什么,总是乐不到心坎里。

  他坐在临水的石槛旁,四面垂着厚重的缎子挡风。布设暖室时,靠岸一侧引来一渠温泉,那块便温暖如春,烟气缭绕。温渠里放养着卫戈赠他那十尾金龙,也就是金银鳞锦鲤,都生得龙头凤尾,珍异威武,在水里翕动着盛艳的鳍,快活悠游,依依缠绵。

  林晗盯着金鱼出了神,脑海中似乎竖起一道屏障,将所有喧哗隔绝在外,也似乎让他浑然忘我,不知人间岁月。

  他蓦然回神,觉得的确有些浑噩,快忘了自己是谁。

  辛夷变着法讨他开心,道:“殿下,明日就是花灯大会。一块出去看夜灯吧?”

  禄州花灯节颇为盛大繁琐。节庆持续半个月,分迎灯、张灯、观灯、赛灯、送灯。明日是二月末,最后一天,也是赛灯的最后时日和送灯会。

  林晗木然地点点头:“好啊。”

  天公不作美,夜里突然下了暴雪。雪花纷纷扬扬,晨曦时分才收敛点。林晗被几十声晨钟惊醒,晗月居外笑语阵阵。

  他心底猛然生起些雀跃,以为是有人回来了。披衣出门一看,庭院里摆着座硕大的灯船,形如巨鲸,当中巉岩堆叠,饰以琉璃绢罗,打造成舟中仙山。仙山上琼阁耸立,溶溶彩灯之下,仿佛有瑰丽云雾浮动,似幻似真。

  “殿下,大功告成了,看看!”

  林晗微笑点头,淡淡道:“不错呀。”

  他画图纸,麾下合力造灯,各自施展身手,今夜想讨个好彩头。

  林晗瞅了瞅西南角惆怅的天色,道:“灯会何时开始?”

  “还有几个时辰呢。”

  林晗点点头,然后无话可说。

  玩乐整个白昼,捱到灯火初上时出府。燕都城华灯连绵如海,通河两岸摩肩接踵。行人争相去看“蓬莱山”,观幻术,几个心腹手下也问林晗,要先去看哪一样。

  “蓬莱山”就是整个花灯节最大的灯山,林晗不知幻术是什么,听起来玄妙,便问辛夷。

  “百年前北越人传来的,”辛夷眼中大放光彩,“和仙术差不多,可神奇了!”

  林晗看她十分憧憬,便道:“那就去看看吧。”

  送灯夜人流如织,观幻术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只好弃下车马步行,走了许久,林晗没听见身边人说话拌嘴,转头一看,四方都是高墙似的人群,哪有辛夷他们的身影。

  走丢了,只剩他一个。

  近处的河堤突然炸开一串烟花,呼啸着冲上夜空。百姓仰首观望,拍手惊呼,一片欢腾。

  林晗拉紧狐裘,挤过陌生人墙,站在桥头堤岸,不知何去何从。

  烟花绚烂如霞,飞洒似流星,不断在他身旁怒放。他顾盼一瞬,那光火太热烫,差点迷了眼睛。

  三五个闺中女眷结伴路过他身侧,笑谈着北越幻术。

  林晗追着她们脚步找到南市,市集间灯火如龙,照彻一行行彩棚。每个彩棚中都有形貌装束奇异的外国人表演幻术,周围堵着众多彩衣华妆的燕都百姓,时不时爆发出掌声与呼喝。

  他挤不到前排,走了几个地方,面前都挡着一幢幢黑压压的脑袋。

  三番两次,他兴致渐失,便沿着繁华的街市漫步,定睛一瞧,前头有个灯火阑珊的彩棚,只站着个孤零零的胡人,不知在发什么呆。

  他疾步走去,兴冲冲问:“你会幻术吗?”

  这人一身异族长袍,戴着块饕餮面具,不知长相,目光透过凶兽狰狞的眼洞,柔和地落到他身上。

  林晗以为他不通官话,摇了摇头,转身便走。那胡人在他身后忽然开口,哑着嗓子:“会。”

  好耳熟!

  他心弦颤动,凝重地打量他,道:“能让我看看吗?”

  胡人道:“我在这里,专门为了等有缘人的。”

  林晗不禁莞尔,道:“那我是你的有缘人吗?”

  他不言语,一挥手,在身前小桌上召来一叠彩筹,道:“你抽一个。”

  林晗抿了抿唇,端详半晌,小心翼翼抽出一个牌子。翻开一看,背后勾画着只白鸟。胡人瞧了瞧,摸出只空角杯,牵着林晗的手,覆上他的掌背。

  好暖和,林晗想。拇指、食指、中指上的茧格外坚厚,是用刀和拉弓的好手。

  “你看。”那人温柔地提醒他。

  林晗望着角杯,他的手被他牵引着,朝杯中一捉,翅膀拍打的声响乍起,电光石火间,角杯里飞出数只白鸠。

  “啊!”

  林晗睁大眼,遥望着冲上夜空的飞鸟,心如擂鼓。

  “还有吗?”他喜笑颜开,催促道,“再让我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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