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35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凶什么?”林晗懒洋洋地埋怨,“上回你跑去逛窑子,又不是没给你玩过。那日你不是挺尽兴的?”

  他大喇喇地穿戴衣物,收拾齐整跃下床榻,转眼一瞅,卫戈手足无措,一副张口欲言,踌躇不决的模样。

  “今夜何时出发?”林晗指尖冲着沙盘。

  “子时。”卫戈连忙对答,犹豫道,“若能回去……我随你处置。”

  他囫囵着说完,立刻害臊地别过脸。林晗笑吟吟凑到卫戈眼前,食指点了点他挺翘的鼻尖,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卫戈牵住面前勾挑的指头,怜爱地抚摸把玩,半晌幽幽叹气。

  一日倏忽过去,转眼到了子夜时分。乌云塞风声大作,天穹洒落牛毛雨,淅沥雨丝里夹杂着细碎的雪粉冰晶。

  八千余燕云军士自北面大门奔袭而出,不点火把,不竖旌旗,前后马蹄相闻,乘着夜色走上大道。

  轻骑绕过几弯丘峦,惊动胡族斥候,不出片刻,众多黑衣铁骑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山野间鼓声隆隆,马队中丛丛火把游弋飘忽,仿佛一汪漫无边际的火海。呼啸的火焰之间,骑兵黑色的鳞甲攒动如蚁群。林晗在中军勒马,掀开头顶乌黑的皮毛斗篷,朝前高呼:“来了!”

  卫戈一路上与林晗并辔而走,听见他的呼唤便按紧缰绳,左右张望一刹,喝令麾下摆开战车,围成一圈大阵。

  战车后方布下盾兵,盾兵之后架设长枪步槊,最里边便是精锐弓弩手。

  胡族冲杀一轮,阵中弓弩齐放,箭洒如雨。铁镞头密集地扎进皮肉,喊杀里掺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燕云军和胡人皆是武德充沛,骁勇善战,战法亦是别具一格,杀人宛如割草一般,野蛮血腥至极。林晗居于阵中,亲眼目睹惨烈的厮杀,不由得心惊胆战。

  珈叶鼓声不断,胡人前仆后继,整块山丘积成血塘,血水漫过靴底。燕云大阵固守如磐,夜色昏暗,他们一时找不着突破口,便使出计策,派出个珈叶军官策马上前,操着鼻音浓重的梁国官话高喊。

  “裴桓!我们有十万兵马抓你,你若投降,王汗让你娶他的女儿,封你做珈叶的王公。”

  卫戈置若罔闻,命弓弩向东面齐射。箭雨攻势之下,胡人不得已稍稍退后。

  “走!”卫戈振臂高呼,“朝山腰去!”

  燕云战车变换阵型,护在两翼飞驰。轻骑汇成蛇形,将士纷纷拔出长刀,往东面山道赶。

  “含宁,暗箭难防!”卫戈扬鞭纵马,急切喊道,“千万当心流矢!”

  纷乱的影子在两人间穿梭,林晗攥紧了太诰,嗓音淹没在嘈杂中。

  “好!你也小心,别光顾着挂念我!”

  大道越走越窄,两旁满是干瘪如炭的树木,林间散发着湿腐的焦味。

  胡人一边追赶,一边放弓,燕云军便避进林子。树林里地势高低不平,没法施展先前的车盾大阵,只能和追上来的胡族白刃肉搏,且战且走,力图迅速脱身。

  胡人行军迅疾,眨眼间越聚越多。卫戈握着长矛槊杆,挑死几个先锋。一名燕云令官从黑压压的人影间挤出身子,半跪着在他跟前,拱手拜道:“世子,宇文将军让大军先撤,他率领战车善后。”

  林晗听见声音,连忙斩倒面前番兵,扬手甩干佩刀上的血,站稳身形喊道:“别,趁胡人大军还没追来赶紧跑,留在这定是九死一……”

  卫戈勃然大怒,冲那军士喝骂道:“今天除了战死一个都不能留下,谁敢自作主张,我就治他的罪!”

  传令官惊得连连后退,一溜烟似地缩进夜色里。卫戈审视战况,下令全军丢弃辎重,只带上长刀,不得恋战,速速往山下撤。

  银骑宛如游鱼,穿梭过枯朽的木林,逐渐将胡人甩远。不过一刻,珈叶的战骑又紧咬上来。有人高声劝降:“裴桓,就算你今日逃下山,又能往何处落脚?”

  卫戈闻声倏然松开缰绳,取下背后长弓,转身回望。

  战马颠簸不休,他腰背挺直,右手搭箭拈弦,迎风对准黑暗中一星银亮的兜鍪。

  劝降的胡人浑然不知,絮絮道:“梁廷早就是坟中朽尸,见你被困数日,他们却不派援军,你的这一片忠心,给错……”

  羽箭划破风涛,正中头颅。那人话音一断,帽缨在夜色里晃悠一瞬,眨眼便翻落马下。

  卫戈收起长弓,目光在林晗身上停了一刹,换胡语沉声答道:“告诉你们主子赛拉顿,我王就在军中,就是剩我一个,只要有他在,我便要杀得珈叶片甲不留!”

第228章 女流之辈

  此话一落地,整个燕云军中士气大盛。林晗却怔怔地望着卫戈拔出腰间长刀,向诸位将士振臂高呼,喝令全军朝山下急行。

  他心中浮现出一股奇异的惊骇,继而泛起密密麻麻的悸动。

  全军拼力突围,逐渐杀出一道生路,钻进迂回曲折的深林。胡族大军的追喊声越来越远,他们仍是不敢松懈,使出全身的劲往大漠跑。

  长夜褪去,一轮红日从东面冉冉上升,天际的云染成夺目的炽金,垒成鱼鳞似的花纹。

  燕云军出逃一夜,兵困马乏,到了孤阴山北麓稍事休息。卫戈命令麾下各营汇报伤情,八千军士折了将近一半。

  林晗看过战报,这比上回卫戈在濛山和十万达戎大军作战还要伤亡惨重。

  原先他坐在明堂上当皇帝,轻轻挥手便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只把伤亡的军士看做一个简单的数字,亦或是国力军力的标志。一个士卒跟一块铜铁,一把弓箭并无区别。

  可现在却不一样,他知道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都是跟他一样的血肉之躯。他们每个人也盼望着回到家国故土,最终不得不长眠于塞外。

  林子中搭设了简陋的营帐,军卒三两聚在一块,个个满身是血,一边啃食干粮,一边抱着长刀假寐。卫戈坐在主帐当中,面对着洒进林海的赤红朝阳,眼中熬出了血丝。

  他手捧一卷地形图,目不转睛地看,脚边堆放着从战马上卸下来的武器军备。灿金的日阳好似柔软厚重的丝绒,斜斜披落在他的肩头。

  林晗旋开水囊,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慢吞吞咽下一口清泉。唇瓣上沾了水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还有多远?”

  “一百里。”卫戈合上地图,从身旁成堆的物什里取出一杆胡禄,“含宁要睡会么?”

  林晗摆摆脑袋,苦笑道:“你合会儿眼,有情况我叫你。”

  卫戈把胡禄草草掼在地上,堂堂大将,不拘一格,就地枕着箭筒小憩。胡禄是木头制作的,用来盛放羽箭,一头蒙着皮,当中便是个空腔。枕在上面能听见三十里外的马蹄响动。

  林晗默默坐在卫戈身旁,守着他小睡。许是困极了,卫戈才闭上眼便人事不省,好似陷进了坏梦,眼皮不安地颤动。

  林晗出神地盯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轻轻抚摸他眼下淡青的痕迹。哪知指尖还没碰到肌肤,卫戈便警醒地睁眼,双目转瞬就从恍惚变得清醒无比。

  他猛然把住林晗手腕,略微支起半身,有力地宣告:“走!胡人来了。”

  林晗迟疑一瞬,飞快地眨了眨眼:“你听到了?”

  “嗯。”

  卫戈动作神速,牵马上鞍,佩刀紧弦,下令军士集结前行。轻骑迅疾如风,将近正午时分突进到孤阴山脚,还差不到二十里便是大漠。

  山下埋伏着一股达戎骑兵,恰好与燕云军狭路相逢。达戎将近一万余众,卫戈麾下不足五千轻骑,不可正面出击,便只围成盾车阵,以弓箭破敌。战到达戎退兵时,燕云军打空了羽箭,连一根镞头都不剩下。

  林晗满心沉重,担忧再遇上一队胡族骑兵。卫戈倒是心神坚定,从容自若地指挥大军往西南行军,避开黑水河流域,走荒芜小道进入大漠。

  夜幕降临,他们终于离开险恶的孤阴山,驶入宽广浩瀚的塞外荒漠。战马四蹄踏上大漠沙砾的一刹那,林晗一颗心怦怦直跳,面对着天穹上清辉万丈的月轮,宛如重获新生。

  十日之后,大军历经千辛万苦,在无穷瀚海间餐风露宿,风尘仆仆地回归宛康。

  聂峥早得了消息,回城那日天还没亮便守在城门前迎接。塞外夏季炎热多风,烈日下黄沙漫天,等到过午时分,燕云军的影子才从滚滚尘浪间浮现。

  聂峥按捺不住相逢的喜悦,独自纵马上前,身后肃立着一排排玄黑铁甲的苍麟军。

  “含宁!”

  林晗舒展眉头微笑。多日来困倦忧心,昼夜难眠,他的面庞更加消瘦,笑颜中夹带着几分疲倦。

  “廷卓,总算见到你们了。近来宛康可好,有胡人来吗?”

  他忧虑地抬头,仰望着宛康城楼,看见城上铁甲如林,戒备森严,不由得长舒口气。

  宛康城岿然如旧,接近两月不见,倒是比初时繁盛许多,艳阳高照下,似乎连城头盘踞的灰霾都少了许多。裴信临走前从北越购置的粮米运送到了城中,一解燃眉之急。聂峥在他离开的时日里有条不紊地安排劝农的事,各县镇生产形势大好。

  最妙的是,王凝为了巴结官府,主动交出了宝钞,把印制纸钞的权力献给了官府,从今往后,汇通宝钞与王氏再无瓜葛。

  此举一解商市弊病。宛康城各大商户欣欣向荣。王凝识时务,明白什么时候该老实学乖,自愿弃卒保车,留下一条小命。

  “你们离开这段时日还算安宁,没胡人跑来找茬。听说两国又打起来了……”聂峥的目光越过林晗,落在他身后不远处,低声探问,“你们如何?”

  卫戈骑着雪白骏马,凝望着林晗背影,看似清冷漠然,实则眼含深意。他立在一众燕云骑兵前,一手按着缰辔,俊秀的脸孔正对着浑圆滚烫的金乌,肩上狮铠银光璀璨。

  林晗颓丧地叹了声,道:“九死一生。盛京让我做先锋打达戎人,我抗旨了,私自跑回来。”

  聂峥怔了怔,反应平淡:“哦。”

  林晗始料不及,一时迷惑不解,上下打量他:“我和朝廷撕破脸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聂峥不以为意,摸着下巴淡淡开口:“无碍,反正这脸早晚要撕得一点不剩。你和裴桓在塞外,不清楚朝中的事。听裴纯行那厮说,安太后临朝称制了。”

  林晗差点惊掉了下巴:“什么?皇帝又不是死的。”

  临朝称制,便是皇太后在天子无法亲政时登临朝堂,听政主事。

  聂峥一脸看热闹的神情:“是死是活不知道。安太后之所以临朝称制,就是因他突发恶疾,身体抱恙,整日待在太微宫卧床养病。”

  林晗缓缓皱起眉头,隐约嗅到股阴谋的气息,浑身浮起股冷冽的不安。

  聂峥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进言:“……我倒是觉得,他死了也挺不错的,给咱们省些力气。他若不在了,含宁便有机会顺理成章地回盛京。难不成安氏女流之辈,还要登基称帝?”

  林晗回过身,情不自禁看向卫戈。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卫戈策马朝他走近,轻声安慰:“先到城中再说。”

第229章 抓个正着

  聂峥淡笑附和:“说得对。先到城中,宴饮洗尘。”

  林晗道:“大家都累得慌,不必劳师动众。叫营中款待众将士,好好休整几日。至于咱们几个,随便在院里摆一桌就是。”

  卫戈命大军排成蛇阵,迤逦入城。林晗未在军中停留,先与聂峥去了都护府中,见各府衙井井有条,不由得神清气爽。

  赵伦在府堂坐镇,正与几个胥吏交托庶务,遥遥地瞅见林晗,便从百忙当中抽出一眼空隙,挺直腰背,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聂峥嘲道:“几日不见,倒学会摆谱?你在我们跟前装什么操心不尽。过来请安。”

  “你懂个屁,”赵伦倒竖眉毛,呛声骂他,转头看向林晗时换上副温和谄媚的神色,“我这是替殿下和世子分忧,他们在外奔劳,我便在内主持家务。”

  聂峥皮笑肉不笑,道:“挤在人家两个中间,照照镜子去,多余。”

  林晗环顾府衙,不时有掾吏弓着脑袋小步从旁经过,手捧书卷墨盒等物件,冲他行礼问好。他连回了几句安,扭头询问赵伦:“近来有什么大事?”

  赵伦便将上月以来城中要务跟他细细谈说。与聂峥在城外告诉他的相差不多,就是汇通宝钞与北越粮米的事。朝廷要征收的贡品也交了,王凝帮了大忙,捐了许多珍稀宝物。

  林晗沉思良久,喃喃低语:“记得丞相走之前跟凉帅和我商议过,不仅要买北越的粮米,还要购进他们的兵器。米粮运到宛康了,那兵器呢?”

  那两人面面相觑。赵伦迟疑道:“别是被人劫走了吧?”

  “这倒不会,”林晗轻轻摩挲着指节,“粮米与兵器同样重要,要是有人想起事,哪有只要兵器,不要粮的道理。”

  思来想去,他胸中酿出一个猜测。裴信或许压根没把买米粮兵器的事放在明面上,要想把货从北越运到梁地,必然得走暗地的路子。兵器不比米粮好蒙混过关,只能先藏在某处,找时机送到宛康。

  麻烦的是,裴信手底下人手众多,分工细致,各司其职。不光林晗不知他如何安排的此事,恐怕就连姜拂也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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