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06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数十个兰庭卫护在阶边,把小小的厅堂围成了金瓯。裴信端坐在一片盛开的玉兰花中,面前桌案铺开几尺长的画卷。

  他一手执笔,一手拢袖,立在空白画卷前方,专心致志地勾描山水。

  “丞相,”林晗站在一众兰庭卫跟前,隔着黑泱泱的人群,心急如焚地唤他,“丞相,有人行刺。”

  裴信拈着笔,淡淡地冲他招手:“过来。”

  林晗耐着性子过去。裴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安慰似的笑道:“我知道。”

  “是冲着你来的……”林晗垂着眉毛。

  裴信启唇,却没说话,良久才点点头。

  “算是吧。”

  林晗盯着那画上未干的水墨,不禁埋怨道:“你还有闲心在这画画。”

  他低叹一声,在一旁取了把剑,搁下笔。

  “那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林晗连忙抬手,按住他肩膀,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前面混战,太危险了。”

  “没关系。”裴信温柔一笑,剑柄上明黄的穗子随风晃荡,“姜拂和明婳都去了,还有府卫在。”

  他顿了一瞬,含笑补了句:“含宁是在关心我吗。”

  林晗一噎,目光躲闪,生硬道:“把剑给我。”

  裴信微微颔首,立时有兰庭卫解刀上前,向林晗恭敬地捧上雁翎刀。

  “走吧,”裴信拍拍肩上的手,“外面快差不多了。”

  林晗本来还想过问他的身子,却因方才那句似笑非笑的打趣,憋着开不了口。

  裴信领着他穿过廊亭院落,很快便到了混战的前院。一朝丞相,胆识过人,两人身边只跟着五六个兰庭卫。

  须臾前还厮杀得激烈的前院,眨眼间真如裴信所言,情势骤然倒转,府兵已将闯入的乱军诛杀得不剩多少。

  浓重的血腥混杂着焦烟,刺得林晗眉头紧皱。脚下血流成河,乌黑的尸首堆成小山。

  林晗左右张望一圈,道:“只怕还有漏网之鱼,让人搜吧。”

  话音刚落,庭院一角响起个痛哭流涕的声音:“都护,都护救命啊!”

  林晗定睛一看,那人一脸狼狈,腿脚抖索,穿着胥吏的官服,不是先前晚归的属官么!

  这倒霉蛋被十几个黑衣刺客挟持着,不断往后退,企图逃跑。

  裴信朝身侧的兰庭卫使了个眼色,几人疾步上前,与一圈刺客战成一团。

  正当此刻,变故骤生。那些烧焦的花木中忽然鱼跃出数道人影,每人都握着一刃寒锋,直指裴信。

  “小心!”

  林晗下意识喊出声,将他护在身后,匣中寒光贯出,宛如清亮的镜光。

  他举刀便杀,每击退一人,总要分神顾及裴信,却见裴信拔剑出鞘,一道青锋稳稳握在掌中,上来一个,便挥臂一刺,浑砍一记,潇洒自如。

  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手握寸管,挥毫泼墨。

  他动起手来毫无章法,看上去像是随手乱杀,或劈砍或穿刺,简直酣然随意,如同削竹断木,却能招招见血,直取性命。

  除了握剑的手,别处肢体动也不动,镇定至极,瞧得人心悬巨石,替他捏了把汗。

  转瞬之间,已有数人倒下。裴信立在原处,不曾迈出一步,岿然如松。

  他蓦然挽出个剑花,收兵回鞘,衣袖翻转间,隐现着一截消瘦苍白的腕。

  点点血滴溅洒,落到袍摆上,如同丹红的花萼。

  林晗解决掉几个刺客,横刀到他跟前,唤道:“允之!”

  “都护!”那头小官一阵鬼哭狼嚎。

  劫持他那人见大势已去,慌乱不已,一边后退,一边朝四周连连呼道:“别过来,过来我就……”

  兰庭卫正料理旁人,无暇顾及他的死活。裴信款步上前,哐当一声丢了长剑,朝那刺客摊开两手。

  林晗的心蹦到嗓子眼,慌忙追上去,怕他出事。那刺客见裴信越逼越近,竟被他一人骇得走投无路,持刀横在人质颈边,另一手惊恐地握着大刀,指向手无寸兵的裴信。

  “别过来!”

  “允之!”林晗大喊一声。

  裴信却置若罔闻,仍旧稳步前进。那刺客退无可退,猛然出手,长刀直指面前人胸膛,却被裴信侧身躲过,压着手背制住。

  顷刻之间,那只看似温和无害的文人手牵住刺客小指,重重反折。

  一声骨骼的脆响,伴随着尖锐的哀嚎。

  林晗顿时驻步,光是看着,也似感觉到疼痛,皱着脸轻轻嘶声。

  黑衣刺客捂着折断的小指,手里的刀铿然落地,自个也蜷在地上,痛苦地蠕动。小官绝处逢生,忙跪倒在地面,迭声称谢。

  “你……”林晗无暇思考别的,捡起地上的剑,追到裴信身边,“太胡来了!”

  裴信垂着眼帘,接过剑,拂去丝绦上的灰尘,道:“我若不去,莫非让含宁去?”

第182章 寒心

  林晗被他堵得无话可说。裴信这人,凡是他做的事,哪儿都能说出个理,黑的也能颠倒成白的。

  “我看你这病,”林晗心有余悸,收回长刀,单手叉着腰喘气,“你这病十有八九是自己作出来的。”

  孰知裴信朗然一笑,道:“无妨,能亲耳听到含宁的关心,冒死一回也值了。”

  林晗顿时怔住。怪不得他追在后面使劲喊他,他连声都不吭,原来就是故意想看他为他挂心的模样呢。

  这老狐狸……真当自己是狐仙,不怕死吗?可不能让他尝着甜头,往后天天在他跟前作死。

  “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林晗双眉倒竖,愠怒道,“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裴信垂下眼目,淡淡地抿了抿唇,指头绞缠着剑穗。

  林晗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句恶狠狠的威胁,比起平日的冷淡疏离要亲近得多。就好似,做仇人永远比做陌生人更刻骨铭心。

  “主公!”

  冷夜中忽而响起一个清冷女声,姜拂按着佩刀匆匆赶来,身后追随着十来个兰庭卫。

  这一行人浑身都沾着血气,肩上麟羽绣纹亮如狼眼,纷纷抱拳屈膝,在裴信跟前半跪着。

  “起来说话。”

  姜拂微微顿首,道:“刺客全是死士,一被抓就服毒了。乱军跑了几个,子绡已经去追了。”

  裴信负手而立,眉目肃冷:“也罢,下去吧。”

  “遵命。”

  姜拂正要退去,裴信却出声叫住她。

  “等子绡回来复命,让他不必再找我,往后跟着衡王便是。”

  林晗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奴婢明白。”

  他淡笑着看向林晗:“锦儿不在了,你身边总是少个照顾的人。即使用不着,让他伺候你起居也好。”

  林晗轻哼一声,嘀咕道:“不过是想在我身边安插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裴信丝毫不恼,反而温声一笑,颇为纵容,道:“含宁真聪明。”

  林晗想到正事,皱着眉头忧心道:“主谋你不查了,还是交给我来?”

  “有什么可查的,不是明摆着的。”裴信像是全不把刺杀这等伎俩看在眼里,淡然道,“外面风大,回花厅吧。”

  说罢,他便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原路折返。林晗被几个兰庭卫护卫在中间,一路上出神地琢磨其中关窍。

  够胆子刺杀裴信的,除了王致,还能有谁?若是裴信死了,最得益的也是他,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他的手笔。那些黑衣刺客,应当就是王氏的死士。

  至于乱军,他们和刺客一伙的,看装束像是宛康府兵,林晗只能想到前都护高柔的残部。

  高柔的残部隶属宛康,自然熟悉都护府中的防卫,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他们是怎么轻而易举地突破守卫,混到府中作乱的。

  两人折返回花厅,室内香炭烧得正旺,金猊狻顶上不断涌出仙雾。屋子里暖如六月天,一进门,林晗便嗅出熟悉的香气。那兽炉里燃着的,就是往年供应六宫的栎炭。

  这种木炭造价不菲,是用乌冈栎烧成的,只取大小粗细如匕首的上好长炭,研磨成粉末,加沉香、麝香、龙脑香,混入香汤凝脂当中,压制成纹样精细的炭饼,忍冬如意、凤鸟蟠龙、缠枝柿蒂都有,栩栩如生。小小一块炭,纹路细腻得堪比刺绣。

  还没来得及落座,裴信便抛出一个问。

  “宛康军心不定,含宁可有对策?”

  林晗一愣,霎时明白,他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是我疏忽了。今夜之后,先彻查高氏亲信,能遣散的就遣散,”他倚靠在凭几边,一手撑着额头,轻叹一声,“送不走的,或是牵扯到今晚起事的,杀鸡儆猴。”

  有仆婢掀帘进屋,奉上今年新出的香茶。裴信捧着热烟氤氲的瓷杯,安静地听着,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林晗饮了口茶,闭上双眼,畅快地品赏片刻,沉声道:“回府之前,才接到朝中连夜送来的折子。”

  裴信端茶的手一顿,温声过问:“哦?”

  他从腰间摸出一册折本,扔在桌案上。裴信淡淡瞥过,便垂下头,气定神闲地喝茶。

  “这个节骨眼,让我上哪弄这些个贡品,交这么多粮帛,怕不是故意出难题,等着这事做不成,到时候治我个玩忽职守的罪,顺理成章地罢官削爵。”

  “含宁,”裴信缓缓道,“这手段不算高明,你还怕区区一纸政令么。”

  林晗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低声道:“我要抄王凝的家。”

  宛康首富,家中仓库定是油水丰厚。王致敢给他设套,企图落井下石,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暖的香气像泉水一样淌过肌肤,不知不觉,林晗便有些醺醺然,神思仿佛溶化成了一摊香脂。

  他如今对气味敏感得紧,栎炭的香并不浓,可他闻着,这清淡的气息就好似一双有力的手,重重地在脑门上拍击,时而紧紧捂住口鼻,逼得他心生错觉,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方香炭,被置在烘炉中炙烧,浑身都冒出烟气来。

  裴信的声音时远时近,听着恍惚不定。

  “你就是把他杀了,我也不会过问。”

  他遽然冷声道:“那我要是杀了穆思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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