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93章
作者:周扶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持盈:“你刚刚说要给我写诗,诗呢?”
持盈说:“打成这样,有甚好怀?”
宗望说:“他们没我厉害,所以不精彩——但我保证,下一局肯定精彩。”
他以为持盈什么都不知道,而持盈只眨了眨眼:“打得好,就有诗。”
皮质的小球被侍从捧上来,持盈把它托在手心,对宗望说:“下去吧!”
宗望就噔噔蹬地跑下去,临走前他叫来了四个人,他说:“你要是有诗,就告诉他们,他们会在场下念给我听——”
他很快就骑着黑马出现在场下,对持盈挥手,又挥手。
持盈向下看他们,人,马,都变成黑黑白白的大点子。
“请——”一个嗓门说,“上皇开球!”
持盈掂了掂手上的球——所有人都盯着他,他盯着什么呢?
流星一样,那球就抛了下去,正砸在郭药师的白马头上。
黑黑白白的点顿时四散开。
宗望的球的确打得好,持盈看着球在他的杆子底下击打了数百下,谁也抢不走。
他继续凭风而立,忽里站在他身边,他说:“斡离不每天都、都早起去打球。”
持盈说:“强健体魄,的确不错。”
忽里忽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他不是为什么强健……”他们有那么多运动,为什么非得打马球?可他还没说完,场上已经开始混乱了起来。
郭药师的白马忽然冲倒了哪个小将的黑马,冲出了包围圈,一路向前狂奔而去——濮阳城不大,濮阳城郊因为有黄河,更不大,这一片马场简陋,并没有围墙。
可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再管球,不管是黑马,还是白马,都停了下来。
郭药师的马向前奔跑,刀起,刀落。
郭药师试图杀死这匹马,借此叫他停下,可马只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马撞在了一片木刺围栏上,他被颠了下去,然后,马蹄踩在他的身上。
踢塌,踢塌,踢塌。
然而没有人管他,四个侍从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围场。
“上皇赐诗——”
他在金国,哪里有什么上皇?
“上皇赐诗——”
“锦袍骏马晓棚分——”
“一点星驰百骑奔——”
“夺得头筹须正过——”
“无令绰拨入邪门——”
马球落在地上,哪里的门都没有进。
但应该的确,的确很精彩,宗望勒马回头,冲着持盈的方向笑,他看不清持盈的面容,但依稀看见他冠旁的那两只芙蓉变成了漂亮而秾艳的红色,
招摇在他玉白的冠旁……
精致的持盈,漂亮的持盈!
他的心兴奋过度地跳,他又想。
真笨啊,持盈!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持盈!
不忠的人,就应该像这样杀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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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半个月以后见~这半个月里我一定会有充足的自我管理意识的!
第85章 花城今去人萧索 犹记春梦绕胡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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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蔡相公报来,讲金国的西路元帅粘罕,已经退兵,向会宁府去了。”
水晶帘碰响,一名内侍躬身而入,向持盈禀告。
持盈原本正在用石臼研磨香料,听见此话,下意识向内侍的身后看去。
蔡攸报来,但蔡攸并没有来。
持盈发了一下怔,随即低头问道:“洛阳如何?”
粘罕自太原向西攻宋,一路高歌,却在洛阳的西军面前止住了脚步。
内侍报喜:“洛阳有老种经略相公镇守,已得全矣。”
持盈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好!”
他父亲、哥哥,赵家七个皇帝的陵寝可都落在洛阳的北邙山上,要是被粘罕攻下,导致尸骨暴露,他死也难赎罪了。
石臼上的香料已经被碾出了芬芳,持盈命人取来细筛子和蔷薇水。
持盈先用筛子,将石臼上已碾磨过的香料过滤一遍,溜出棕色的,细腻的香粉,又把蔷薇水调在粉上,和成一团香泥,最后把香泥捏成小丸子的形状,放在琉璃盘里。
持盈盯着琉璃盘中的小香丸,才感觉心思稍定。
两次围攻汴梁,金国都是兵分两路,每次都是粘罕打西路,宗望打东路。
粘罕攻打的西路,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民困土贫,更有大宋最精锐的西军阻挡,可谓难啃;而宗望攻打的东路,地势平川,极利骑兵作战,距离汴梁更近,民殷地沃,当年辽国兴兵之时,也是走的此路,也是一路打到了黄河对岸。
濮阳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澶州。
真宗皇帝就在这个地方,和辽国人签订了盟约,重新划分了疆土。
无论如何,这样的分配显然是不公平的。而粘罕之所以每次都愿意接受这样的分配,只有一个原因:宗望是太祖尚存活的诸子最长,如果不是完颜晟暴死,按照女真人的继承传统,兄终弟及轮完一遍以后,皇位会再次回到太祖的世系,到时宗望便是新的金主。
而粘罕虽然也跟随“宗”字辈,汉名叫“宗翰”,可不过是完颜氏的远亲,并没有半点继承皇位的可能。
好吃便宜的自然要紧着宗望来,粘罕便只能去啃西路的硬骨头。那既然啃不下来,为何不返回会宁府帮助宗磐,等宗磐即位,除掉宗望,再次兴兵之时,他也能去东路吃好的了。
而现下,失去了西路金军的犄角和压力分摊,宗望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黄河去?粘罕一旦回国,宗磐势力大涨,宗望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他拔营的日子也必然在眼前了。
持盈将琉璃盘放到窗下,等风吹醒香丸。
“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持盈对内侍们说,“你们自汴京随逐我至此,艰苦万状,待回时自有优容。”
内侍纷纷泣告:“奴等随太上来此,本尽忠孝之节,官家已有厚赐,如何再望于太上?”
他们提起赵煊,持盈就不说话了,他想起那些金子,又想起那封信。
秋风穿窗而来,拂过牖下潮湿的香丸,他手上还有未曾散去的蔷薇水的芬芳。
他有些思念。
上一个秋天,他也没有和赵煊待在一起。
香丸制成那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黄、粉、白,各色菊花灿烂地开过花丛,持盈亲自操剪,折了几只黄白的万龄菊分赐下去,内侍簇在他身边受赏,各自笑开:“太上圣手,奴等亦为相也!”
过去延福宫每逢节宴,持盈总要赐花群臣。为了表示尊重与宠爱,他会亲自剪一朵给他的宰相。
持盈被他们逗笑了,栗子糕的香气涌到他鼻尖,石榴、银杏、松子肉洒在这一道重阳节必备的糕点上。
他命内侍去传见忽里,忽里很快就赶来了。
持盈命内侍盛了一块做成狮子形状的栗子糕给他,对他说,今天是重阳节,是应该吃栗子糕的。
女真人并没有过重阳节的习俗,但栗子糕看起来的确非常香甜,做得也很好看。忽里有点儿舍不得吃,他说:“上、上皇陛下,为什么不把这个东西赐、赐给我们郎君呢,他会很、很开心。”
持盈说:“我有别的东西要给他,这是给你的。”他来金营几个月,又不懂女真话,只有忽里和宗望会说汉话,忽里有的时候会过来拜见他,和他聊天。
他让忽里去为他拿来宗望的马球杆。
忽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他吃了持盈的东西,就去拿了。
可捧着球杆前来的人是宗望。
持盈见到他,并不惊讶,反而一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样子。
他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没有争吵,非常和睦,持盈受制于人,对宗望的任何行为一般都表示没有意见乃至于迁就。
他甚至不和宗望再提起回家的事,好像接受了既定的事实。他是一名获罪的君王,应该随着宗望回去,离开他的家乡、臣民、百姓,以消弭自己的罪孽。
宗望把球杆递给持盈,坐在自己专属的小墩子上,仰头看着他作为。
持盈把马球杆接过来,解开上面坠着的香囊,从中倒出几枚香丸来,裹着朱砂的香丸滴溜溜在桌子上转了几圈,滚滑下去,宗望伸手给接住了。
持盈睨了他一眼:“扔了吧,已经没有味道了。”
宗望把旧香丸塞进随身的袋子里:“扔了,岂不是要变泥巴?”
持盈对他的行为笑了一笑,将琉璃盘中的新香丸拿过来,放在手上:“给你换个新的。”
宗望问:“新的和旧的是一样的吗?”
持盈不说话,只摊开手,深棕色的香丸躺在他的手心。
宗望就把鼻子凑到持盈的手掌上去闻,花一样的芳香,木一样的宁静:“味道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
持盈解答道:“这香叫做‘云头’,是我在睿思殿东阁新调成的,自然和从前的不一样。”
宗望好奇道:“它闻着像花,为什么要叫云?”
持盈对宗望念了一句诗,他说,因为“美人如花隔云端”。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