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87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告诉持盈,鹰是天性凶猛的动物,尤其是作为万鹰之王的海东青,绝不可能听话,也绝不可能乖,你需要不断地去驯养、压制、胁迫、煎熬,才能把它逼成为你的帮手,但即使这样,鹰也有离你而去的风险。

  持盈有些不赞同他的观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乌稀就从林中蹿了出来,它的脚爪上攫了一只松鼠,他把松鼠扔在宗望的马前。

  宗望驻马,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只,两只,三只……松鼠、兔子、鸟,还有两只没死透的燕子。

  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宗望说:“你看,它把猎物摆在我面前,而不是偷偷地吃掉——”他指了指那只松鼠,吹了一声口哨,乌稀就俯冲下去,用嘴破开了松鼠的胸膛。

  持盈讨厌这个味道,却睁大了眼睛。

  “就是在等待我的奖励。”

  原来它在等待奖励——持盈讨厌驯化——可那是动物的期待。

  “为了让它学会等待,我三天没有睡觉,我在额头上绑了一个铃铛,每当我犯困低头的时候,铃铛都会响,我把它熬输了,它才成为我的鹰。”

  “你熬过望舒吗?”宗望有些不太相信持盈会为了一只鹰不睡觉,“如果没熬过,它怎么会听话?”

  持盈不说话,他盯着地上的一对燕子,它们太轻了,太微不足道,鹰在攫取它们的时候,都懒得把它们咬死。

  持盈不想再继续鹰的话题了,他喜欢那只鹰,但都远去了,鹰背后所代表的,他将一统江山的野望,也早就化成了泡沫。他究竟是喜欢作为祥瑞的望舒,还是喜欢它的乖巧,喜欢猛禽臣服于他的足下,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威武呢?

  他不想明白,他觉得望舒不适合自己。

  那什么适合呢?

  他翻身下马,捧起那一对受伤的,唧唧叫着的燕子。

  乌稀以为他在抢夺猎物,对他发出不友善的警告。

  “这一对燕子,是往南飞的。”燕子还在流血,持盈的手被它们挣扎满了泥土和血迹,“冬天就要到了。”

  燕子也要回家去了,而我,怎么能不起伤悲呢?

  宗望不想听懂他的话:“如果你想养这两只小东西,我可以给你打造一个暖房,像南边那样温暖,他们可以不用回去。”

  “可是——”

  宗望微笑地打断他:“你的手脏了,我叫人给你洗手吧,你会开心的。”

  丛林忽然一动,一个伟岸的男子,裸着上身,背负荆条,手捧着装满清水的金盆,跪在持盈马前。

  那个金盆是持盈赏赐给他的。

  郭药师,辽国的臣子,投降了宋国,持盈为了留住他,亲自召见安抚、赐物封官,并允许他不更改自己士兵的服色,甚至允许他不去攻打辽国。

  然后他把燕山送给了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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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位期间,不许人治春秋。为了和他别苗头,赵桓登基以后,防秋都不管了就找人治春秋——著名十不管。btw,他北漂的时候很喜欢春秋这本书,又很后悔,还专门在赵桓生日的时候给他写了首诗用春秋的典故(诗已经失传了)

第81章 花城今去人萧索 犹记春梦绕胡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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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赵持盈赐给你的宝物?”

  赵州,球场。旌旗猎猎,群马奔跑,滚起飞尘。

  宗望赢下一局,满头大汗地回到席上,却发现自己座位上摆着一盆清水,他伸头往盆里一看,果然笑了。

  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装水的盆子很特殊。

  这个金盆不但是用纯金做成,盆底还安着用纯金制成的凫雁、游鱼等诸多水禽摆件。清水一旦注入,就触动了里面的机关,盆里面的水鸭开始浮动翅膀,鱼也开始晃动尾巴。

  郭药师说是。

  他向宗望说起这件事的原委。

  他本是辽将,辽国兵败,他就率兵投靠了宋朝,受宋国皇帝的命令攻伐燕京。可宋军驰坏,军纪不严,他两次进攻都被辽军打得大败而回。

  刚换了新东家,就出了大篓子,怎么办?

  当他胆战心惊的时候,皇帝的圣旨到了。

  皇帝不仅没有怪罪他,还加封他为少保,同知燕山府,又准许他入朝拜见。

  “那是一个叫延春殿的地方。”郭药师对宗望说,“赵持盈就在那里为我开设了宴会,他的儿子、宰相,全部坐在他的下手。”

  “那他旁边是谁,他的皇后吗?”宗望问。

  郭药师摇了摇头:“郎君,汉人有很多不必要的礼节,赵持盈的妻子并没有出现,他身边只有一只海东青。”

  宗望挑了挑眉,重复道:“海东青。”

  郭药师说:“雪白的海东青,赵持盈很喜欢它,甚至把自己桌上的肉喂给它吃。喂过以后,他就拿那只金盆洗手……”

  郭药师重金贿赂了皇帝身边的宠臣蔡攸。

  蔡攸对燕云的战况很有兴趣,因此大大方方地指点他:“他喂了鸟,心情正好呢,你上去吧。”

  郭药师赶紧从席上站起来,捧起酒卮上前跪下。

  戴长脚幞头,穿大红襕袍的皇帝,水珠从他的指尖滚落,溅在金盆上。

  郭药师看呆了。

  持盈笑了笑,宫娥将他的手指包裹起来擦干,他命人扶起郭药师,又看到郭药师一直盯着金盆看,十分善解人意地道:“郭卿是喜欢此物吗?”

  郭药师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持盈又取好事成双之意,将另一个金盆又捧出,一起赐给郭药师。

  宫娥将两个金盆捧到他身前,郭药师忽然就哭了。

  持盈赐酒给他:“今日君臣相乐,药师你何故哭泣呢?”

  郭药师哽咽道:“臣不惜念金盆,只是羡慕盆中之水,可以为陛下净手!臣在虏中之时,闻赵皇如在天上,今日得见龙颜,纵死何憾!”

  “赵持盈还送了我一件御珠袍,那是他曾经穿过的。”郭药师说,“我把上面的珍珠都拆了下来,他一贯奢侈,竟然拿圣物描边络缝,灭亡无日也!”

  东珠是金人的国宝,他极欲和持盈撇清关系。

  宗望并没有因为东珠的事情触怒,反而很有兴趣地问:“那,那件衣服呢?”

  郭药师非常嫌弃:“那赵持盈的身形还没有我一半大,我要他的衣服有什么用?我把这件衣服赐给了契丹的女奴,竟然刚刚好!”

  他说完立刻大笑起来,嘲笑宋国皇帝是那样的孱弱,可宗望没有和他一起笑。

  是不是宋国君主对他有厚赐,宗望对他无法打消疑心?

  他立刻为自己开脱道:“赐衣赐食,那不过是他们汉人君主用来赏赐的手段,他还把自己吃过的东西赐给我——”

  “你吃了吗?”

  郭药师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眨眨眼,说:“我一想到这道菜曾经喂过鸟,喂过他,如今又来喂我,真是吃也吃不下!”

  宗望终于和他一起哈哈大笑。

  大笑过后,他拍拍郭药师的肩膀:“这么说,赵持盈对你不差,你怎么来投靠我国呢?”

  何止不差,郭药师自辽降宋以后,持盈都不曾派文官对他辖制,并同意他不改变士兵的服色,为了让他不投降,甚至许诺封他做异姓王,世代镇守地方。

  然而郭药师还是投降了金国。

  赵持盈对我其实还不错,郭药师想,但还是命要紧啊!

  “我在契丹时,以为世上仅有两个大国,契丹亡灭,我便投宋,本欲为他效死……奈何赵持盈此人,望之着实不似人君!”

  宗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持盈见机不行、识人不明。他命我攻打燕京之时,曾经认为燕地的汉人必然会箪食壶浆,恭迎王师,并勒令我不许杀戮屠城,最后就因为汉人的反抗,让我第一次攻打燕京失败;童道夫一介阉人,傲上凌下,而赵持盈曾不收敛,对他青睐有加,甚至要他作为一国使者出使,置国家体面于不顾,今日童道夫狼狈鼠窜,难道不是他有眼无珠的最佳证明?”

  宗望若有所思。

  就在此刻,郭药师掀袍下跪。

  “我曾见辽国耶律阿果,又曾见宋国赵持盈,以为天下无英雄也!今日得见太子,方知何为真丈夫!”

  宗望“哟”了一下:“我才是真丈夫?”

  “今日一统江山者,非大金莫属!”郭药师慷慨激昂,“太子不弃,我愿拜太子为父!”

  你比我爹还大点呢!

  宗望连连摆手,然而他叔父已经下达了对郭药师的旨意:“将军何必拜我,你领兵来投,我国必然好生待你。我叔父已经赐下金牌,命你为燕京留守,赐姓完颜,咱们今后不就是兄弟了吗?”

  郭药师感激涕零。

  宗望扶起他,忽然问道:“我听说赵持盈曾要你为他俘虏辽国的天祚,你拒绝了;如果我今天要你俘虏赵持盈,你怎么做?”

  郭药师斩钉截铁地道:“某愿将赵持盈之头献于太子帐下!”

  怪可惜的,郭药师想,金殿上的赵皇帝的头,那样极盛的容颜皮相——如果做成酒杯,该盛放多好的佳酿?

  宗望面色一滞,竟冷笑了两下,郭药师还未曾发觉出其中的意思,便有一名小将飞马来报,碰上一封赦书。

  宗望不认识汉字,他请郭药师看。

  郭药师看过以后,哈哈大笑:“太子,这是宋国大赦天下的诏书啊!”

  又是大赦天下。

  宗望上一次得到的,南国的片语之旨,也是大赦天下。

  “为什么大赦天下?”

  上一次是立太子,这一次呢?

  “赵持盈畏惧天兵,已经退位,逃向亳州。这封诏书写的正是他儿子赵煊登基以后,大赦天下的旨意。”

  没想到,宗望脸上浮起一种淡淡的失望:“这么说,他已经不在汴京了?”

  郭药师被他问得一愣,宗望接着道:“见不到他,直似买卖罢了。”

  他将那封诏书拿过来,把诏书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好像很惋惜一样。

  郭药师反问:“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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