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77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大门哄一下打开,女真士兵将杨均扔到大厅的中间,又如潮水一下散开,加入了笑声之中。

  他们离开之后,持盈才知道他们笑的是什么。

  十几个内侍宦官,正裸露着阉割过的下体,在秋夜里瑟瑟发抖。他们面上是屈辱的,然而下体的崎岖,引来了士兵们的好奇的目光。

  他们的话没有人听得懂,可是表情很明显。

  尿液的腥臊味渐渐弥漫。他们的下体注定了这种味道。

  持盈颤抖着声音,质问正在大厅右侧的宗望:“郎君何以辱人至此!”

  宗望站着的地方,有很多箱子,都被凌乱地翻了出来,除了衣箱以外,还有金、银、瓷等一系列器皿,持盈一望即知,那是他在延福宫里用的东西,想必是杨均这次带来的。

  果然杨均大声道:“这就是贵国的道理吗?这些内侍,都是我国皇帝送来服侍父亲起居的,元帅羞辱他们,这是有德行吗?这些东西,是我国皇帝供奉父亲的生活的,元帅乱翻,这是讲信用吗?”

  宗望不理他,只是用一把匕首,从衣箱里挑出了一件衣服,洁白的素袍,衣领、袖口都有金边的眉子做纹绣,金边的两侧,缝满了梧子大的珍珠,在灯下生晕。

  女真士兵停止了嘲笑,他们看向这件衣袍,显露出一种痴迷的神情来。

  宗望用匕首挑着这件素袍,穿行过裸体的内侍,跨越过正中的杨均,来到持盈面前。

  他把这件衣服在持盈身上比了一比:“这是叔叔你的衣服吗?”

  在衣服的边缘绣珍珠,都是十几年前的流行了,持盈绝不可能把衣服保留这么久,只有赵煊请回来的张明训,因为离开宫廷太久,才有这么过时的审美。

  这件衣服是赵煊的。应该是哪天睡在他这里的时候,混忘了。

  持盈低头看向这件素袍:“是我的。”

  宗望把衣服的肩线贴准持盈的肩膀:“是吗?我看不像。”

  赵煊原本就比持盈高一些,这件衣服比照着持盈的身体,竟然袖口长出一截,袍摆袍摆也拖到了地上。

  持盈面不改色:“我喜欢长一点的衣服。”

  宗望眨了眨眼睛,认可了他这个回答,持盈说:“秋天天气凉,这些人为服侍我,弃捐父母、甘冒风尘,郎君叫他们穿上衣服吧。”

  宗望笑了笑,仿佛恍然大悟地道:“哦,我差点忘了,我只是给他们做一下检查,我希望他们不要带任何危险的工具,我怕他们伤害到你。好了,你们穿上衣服吧。”

  这十几个内侍才慌不择路地捡起自己的裤子,狼狈套上,不知道谁哭了,长久地吸了一下鼻涕。

  宗望又道:“不过,这个人,我还没有检查过。”

  他看了一眼杨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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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没有更新,去博物馆看他的千字文真迹??

  诏书原文是他写给九妹的:

  如见上奏,有可清中原之谋,急举行之,无以予为念。且保守宗庙,洗雪积愤。

  大哥也据说有一封:啮指书襟,敷告中外,宗族忠臣义士奋起一心,为朕雪北顾之耻,毋忘毋忘。

  九妹:好了别给我压力!

第75章 夜沉沉六骏奔逃 月昏昏衣带藏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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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均身上还有他的衣带诏!

  持盈闻言,刚要阻拦,旁边的杨均大声拒绝道:“我是宋国使臣,元帅何以羞辱至此,难道要弃两国邦交于不顾吗?”

  宗望微笑道:“你是使臣地话,国书在哪里?”

  两国邦交来使,必然有国书,但杨均此行秘密,什么也没有。

  杨均一时语塞,旁边的女真士兵已经涌了两个出来,动手去拉扯杨均的衣服。

  持盈有些急切地道:“郎君,他……”

  “我说叔叔,”宗望微微沉了脸,打断道,“不要干涉太多了。”

  持盈还待要说什么,士兵那边却爆发出一阵呼喊叫嚷,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持盈尤恐衣带诏被他们搜出,立刻往那边看去。

  却没想到是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杨均惊恐地大喊:“还给我!”

  士兵们不可能听他的,只捡起这封信,递到宗望跟前去,信上的火漆印早就掉了。

  一封被人拆开过的信。

  黑黝黝的字影往持盈眼前掠过——

  那是赵煊的字!

  杨均身上有赵煊的信,为什么刚刚一个字都不和他说?

  宗望接过信封,把它撕扯开来,信封就飘到了地上。

  宗望皱眉,看向信纸上的字体,在殿堂内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到宋国的内侍队伍上,随口点一个:“你,认不认字?”

  内侍刚刚被士兵剥了裤子,将毕生耻辱落于人前,此刻正是怕他们的时候,立刻就下跪道:“奴,奴认得字!”

  宗望将那一张薄纸递出去:“那你来念。”

  原来他不认识汉字!他汉话虽然说得好,但却不认识汉字!

  持盈长长出一口气,他将这张纸截在半空中:“我来给郎君念吧。”

  宗望玩味地问道:“叔叔怎么这么贴心?”却并不松手。

  持盈道:“他是使臣,所携带的信,想来至关重要。中官读书不深,若读错了字,生出误会来,倒也不美。”

  他再一用力,宗望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松手了。

  那一张纸就到了持盈面前,宗望来到他身后,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这一封信。

  他看不懂这样黑漆漆的方块字,但是却看到持盈的手颤抖起来。

  宗望问道:“写的什么?”

  持盈却久久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杨均一眼。

  而方才因为士兵的羞辱,挣得面红耳赤的杨均,在接到他目光以后,深深垂下头去。

  杨均不给他看这封信,杨均的确不该给他看这封信!

  因为这封信,实在是会激起,激起他不必要的欲望来。

  杨均和他说金国开的这样苛刻条件,和他说,因为他自己宠信赵焕才有了今日的祸患,要他不要想着回家,要他认命,要他别给赵煊添乱。持盈给他写下衣带诏来,这样一封诏书写到赵煊手上,赵煊就可以就坡下驴,不再考虑父亲了!

  他以为那是赵煊的本意,他不怪赵煊,任凭谁都要这么做的。

  可是,可是。

  这封信上,赵煊的字明明白白。

  宗望催促道:“叔叔?”

  持盈缓缓开口,念了几个字:“足下:来意俱悉……”

  宗望等着他说下去,可持盈念不下去了,他的目光流连过这一篇字影。

  他好舍不得!

  但下一刻,他就将这张信纸撕成了碎片,雪花一样纷纷落在地上。

  谁也不会知道信上的内容了——

  足下:来意俱悉,需与左右商量,望宽时日。家父体弱,恐惊忧生病,身为人子,岂能以父为质,必欲坚要,我当亲往,以为不失信也。盼复。谨。

  一个半框,一个圆圈,赵煊的花押。

  金国第二次发动战争的理由,就是赵煊的失信,他在两国和谈未毕的时候,就抢先派兵入驻了三镇。

  你要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我给不出来,但我父亲的身体不好,请你把他还回来吧,我是儿子,怎么能让父亲做人质来担保?如果你担心我会失信,一定坚持的话……

  请让我代替我的父亲。

  这样一封信!这样一封信!怪不得杨均不让他看到,也不敢让宗望看到!

  纸张的碎片洒落在地上,无论如何都拼不回来了,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读过这封信就好了,他知道赵煊想要救他,就足够了!

  他在冰川底下捧出一颗炙热的、跳动的心。

  宗望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不辨喜怒:“这是赵煊的信,是不是?我不认字,却认得他的花押。”

  持盈甚至还有一些微微的笑意存在脸上,他不避讳宗望,他说是。

  宗望不问赵煊写了什么:“不管他说什么,叔叔都不必相信。他要是真心来救你,又何必让这么一个半大孩子送这些破烂来?”

  持盈脸上的笑意让他很不开心,他指着杨均说道:“这些东西,怎么带回来的,怎么带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少做这些虚假的把戏。要赎回你们的上皇陛下,就拿我要的东西来换。”

  杨均见持盈把信撕了,顿觉胸口一块大石落地,如果说衣带诏被人发现、毁坏,顶多赵煊日后不得清白,永远落下借刀杀父的污名,但如果这封信叫宗望看见……

  他只会得寸进尺!

  他心中已无挂碍,抗辩道:“上皇是官家的父亲,供养生父,是人子所在。上皇来元帅军中做客,衣食起居,自有我朝负责,不劳元帅费心!”

  宗望反问:“费心,是什么意思?他来我军中,我还能亏待他吗?需要你们送这些东西来?”

  很快,他就读懂了杨均的眼神。轻蔑的,厌恶的。

  ——即使你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他的面前,也是对他的一种亏待!你供养得了他吗?在你这里,他只能吃苦。

  宗望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恼羞成怒的错觉。

  他攻辽的时候,辽国的张觉先对金国投降,可还未献出舆图,就又转入宋国的怀抱,他来到童道夫的军帐中索要此人,要求宋国给一个交代,却连童道夫的面都没有见到。

  军帐中前的禁军士兵嘲笑他,你们这些藩子真无礼数!他们嘲笑宗望,身为元帅,衣服上竟然还有补丁,听说你们女真人冬天冷的时候,没有水,用尿洗脸,是不是?

  旁边的士兵厉声喝止他,说什么呢你!然后他的表情也没绷住,他说,北方这么寒冷,那话儿要是掏出来,不得给冻掉了?两个人哈哈大笑。

  那时候宗望没有生气,他快马回营,面色因为激动而通红。他说我们有了一个和宋朝开战的理由——宋朝已经不被上天保佑了!他们的主帅是这样的浅薄,他们的士兵是这样的无知,他们瞧不起我们,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杀败!

  他杀到黄河前,杀到汴梁前,他拥有了无数的金银财宝,然而在宋人的眼里,这些东西根本不配被送到持盈跟前去,他想起持盈在他的房间里,微微皱起的眉,珍珠、白玉、黄金。

  这样一笔惊人的财富摆在面前,持盈嫌弃它们乱。

  他的国家中,最珍贵、神圣的东珠,在持盈的衣服上,绣满了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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