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25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而持盈静默了。

  他望向料峭的树枝,搭着林飞白的胳膊起身,他身上的衣料便如云如烟地垂落下来,林飞白感觉到他身上湿润的香气,动人而凄婉。

  “你的道法精妙,我素来是知道的。”持盈说,“我这里有手抄的道德经一卷,你拿去供奉在山林之中,好叫天帝知道我之精诚。”

  持盈刚刚举步,准备沿阶而下,宫人便亦步亦趋地跟上,持盈转头说:“此乃神物,我不欲令外人所见。”

  林飞白心里蓦然一跳,知道这便是要托付什么了,他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脚步一时也变得踌躇起来,他甚至希望宫人违背持盈的命令跟上他们,他不敢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孤证不立,他怎么向厌恶他的新帝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如何取信于他?好不容易蒙他高抬贵手,难道还要在此地羁留吗?

  而宫人终究是停下来,目送他二人远去。

  持盈带着他,两个人经过游廊,挑过珠帘,行至蕊珠殿的内室,这仙境一样的宫阁竟然被持盈关得密不透风,在白天生出暗光来,而持盈也没有丝毫点灯的意思。

  林飞白看着他的头发扫在腰间,又倏忽然静止。

  “你好么?”持盈没有直接介入正题,而是转过头来问他。

  持盈散着头发,光从窗棂的缝隙透进来,绞着他衣服上明灭的暗纹,看起来有种末日黄昏、尘埃落尽的美丽。仿佛这密不透风的、仙境一样富丽的房间,乃是一座囚笼,他是笼中的伤心之鹤一样。

  林飞白恸于这种端华美丽,几乎要落下泪来,发自内心地说道:“臣不好,臣日夜惶恐,悔之晚矣。”

  持盈默然:“是我当初没有考虑你,让你受苦了。”

  事实上,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么做,还是会禅让,还是会南幸,谁能阻挡住他的脚步呢?连蔡瑢都不可以,可他还是那样温柔婉转地说话。好像他多么怜惜,多么爱林飞白一样。

  林飞白党附王甫,结怨赵煊,几乎是出自于他的授意,而他以王甫治蔡瑢,又不忍心将蔡瑢彻底罢去。就好像他明显更喜欢、偏心赵焕,却还是不忍心以赵焕代赵煊一样。

  他就是这样多情又无情,林飞白便是知道这是一句场面话,也动情地落下泪来,可是时光若是会倒流,他还愿不愿意花重金买通宦官的消息,揣测持盈的梦境呢?这几年的风光得意又不是假的,宣和天子在衾枕间的风情难道他曾有一日的忘怀吗?

  他跪下抓着持盈的袍角,悲痛地说道:“我此去,再也不能侍奉官家了!”

  他又讲起旧日的称呼,持盈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也有些许怅然:“当年你得徐守常举荐,来华阳宫见我,历历还如昨日。人生天地,总有分离,殊不知世上还有共看明月的道理?你修道山林以后,见得明月圆时,便是我和你在同看了。”

  宣和天子好像空中的月亮,艮岳的松涛也似乎在他耳边沙沙地响了起来,林飞白潸然泪落,持盈俯下身,捏着衣袖为他擦去,那柔软的织物蹭在他的脸颊上。

  二人双目对视,持盈微微眨一眨眼。

  缓缓的,像一只蝴蝶。

  林飞白为这样眷恋的目光,死也甘愿了:“他们说官家有忧,臣愿意为官家解忧。”

  那织物吸了他的泪水,在持盈衣袖上晕出浅的一滴,春衫轻薄,空气里的微尘也在抖动,多么美好的一幅画。

  好寂静,持盈也许在犹豫,也许在想着怎么开口,他在屋子里转两圈,最终坐到了书案前,林飞白此刻才见到持盈方才口里说的“手抄道德经”,道德经凡五千言,他竟然还没有写完,就端坐在案前,挽起袖子开始写了起来。

  微尘和光,香烟袅袅,林飞白在他身边为他磨墨,竟然是持盈许久不写的楷书瘦金,那样锋利的笔刀,又镌着金玉一样的美丽。

  岁月静好,山鸟轻扑门扉,像梦一样。

  他就要离开了,从此再也不能相见,而镌刻在记忆里的最后一幕,竟然是持盈悬起的霜腕。

  持盈对道德经早已成诵,一边写,一边分神说话:“你这次来,大哥让你将一切报给他知道,是不是?”

  持盈那一卷道德经其实快写到末尾了,林飞白只是疑心这纸张怎么有些微微泛黄,还有些茶水的味道,让纸张显得陈旧且脆弱。

  他不解其意,却仍点头道:“是。”

  “我和你说的事,切不能叫他知道。”持盈蘸了蘸墨,他在用笔之道上已经臻入化境,有神一般,即使分心也不歪不斜。

  林飞白正在犹疑的时候,持盈已经替他想好了理由:“他问起时,你就说我找你问卜吉凶,占前生之事,你只和他说,从前你算错了,青华大帝君是他赵煊,知道了吗?”

  林飞白瞠目结舌,心想这怎么改口?这论断已经传出来三四年了,赵煊甫一登基他就改口,也太假了吧,赵煊会相信吗?

  持盈胸有成竹:“他从前有个名字,叫‘亶’,金国那个小郎主的‘亶’,这事旁人都不晓得。你但说卜算的时候,命格簿上还没有更过名来,你一时看差了,见青华帝君旁边写的是赵亶,不解其意,是王甫叫你附会到三哥身上的。”

  林飞白听见持盈这么说,便知道王甫是十死无生。然而持盈叫他把罪责推给王甫,显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存者且偷生,而死者只能长已矣。

  然而这一卷书已至末尾,林飞白眼睁睁地看着持盈在上面写了“崇宁壬午岁宣和殿书赐亶”。

  竟然是在造假。

  崇宁二年,距今已经一十七年了。

  他模仿自己十七年前的书法做什么?

  持盈搁笔,将字放着晾干,道:“他问时,你便将这道德经给他看。”

  他笑了一下:“告诉他,这是他当年身体不好时,我特为他写了供在华阳宫的。现如今叫你带去。他必然不会再与你为难。”

  林飞白猛然想起崇宁二年发生了什么,崇宁元年年尾,太子赵煊在福宁殿侧阁睡觉的时候,皇帝突然驾临,宫人失手打翻了香炉,赵煊大病不起,显恭皇后冲进福宁殿抱走了赵煊,持盈梳洗掖庭——

  林飞白素知他能玩弄人心,连蔡瑢这样的奸猾之人也被他任黜任提,王甫、蔡攸更是供他驱驰,前者估计已经流落异乡、尸骨难回了。

  如今即使身在囹圄,也能玩弄天子于股掌之上。

  可不管再怎么说,有了这卷道德经,到底能保住他的性命。可是,为什么呢?

  他究竟不过是一个道士,持盈虽然崇奉道教,退位以后也自称道君,但这种崇奉是要为皇权退让的,这样一卷道德经,连王甫都能保住,为何赐给他?

  又为什么要召见他呢?

  林飞白将话染上疑窦:“臣何德何能,忧劳官家费心至此!”

  而持盈果然也不再和他斡旋了:“元妙,你少时在苏学士门下服侍,又游历江湖,兼修佛、道,可曾听过什么骇人的传闻吗?”

  林飞白不解其意,抬眼去看他:“官家问的是什么样传闻?”

  持盈坐在圈椅上,抬头看林飞白:“男生阳,女为阴,这本是生来有之、各司其职的使命道理。可你有没有听过,有人能同时兼顾阴阳?”

  林飞白万万想不到他会问出这话来,心里想着还不如给他一个巫蛊娃娃叫他咒死赵煊来得清楚明白:“官家的意思是,此人又是男人,又是女人?”

  持盈反问:“你见过吗?”

  林飞白皱眉,斟酌道:“臣从前曾受教于释氏,有经曾言‘于十方界若有女人,念诵我之名号,暂经其耳,或复称念,有大功德’,想来佛家有法门,可以让女子修持成男子。若世上真有人又是男人,又是女人,臣想此人应当是正在修炼,欲证菩提?”

  持盈不置可否:“他不信奉释教,也没有修行。”

  林飞白又愁思道:“难道是生来如此吗?臣听说民间有生双性胎者,一般来说,断绝一脉皆可。”

  持盈这时候挑了挑眉毛:“如何断绝?”

  林飞白道:“狗立耳,羊断尾,趁其幼年血肉未成的时候,阉割了便是。”

  持盈微微张嘴,有些惊讶的样子:“那岂不是做了女子?”

  林飞白被他脸上惊讶而空白的表情逗笑了:“为何不能做女子?男子之势可去,官家难不成听说过女子之户可以缝上的吗?”

  持盈不说话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寝卧里转了两圈,可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林飞白见他没了下文,心中疑窦重重,总不能宫中生了这样的胎儿?可是持盈今年根本没有子嗣诞生,若是宁王赵谌,也不该由持盈来问吧?

  然而持盈道:“那,如果一个人生来是男子,却不小心又另长出了女子之器,又要如何?”

  林飞白隔着案几与他对望,半天,“啊”了一下。

  “不小心?”林飞白重复道,“何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眼神不小心和持盈对视上,因而萌生了一个奇异的猜想。

  他俯视持盈,皇帝莹白而清润的脸颊陷在头发丝里,是一个很赤裸、很纯真的姿态。

  他不应当用纯真来形容一个掌权二十年的皇帝。

  但他的好奇心又是如此陡然地升起了,他来到持盈身前,在桌子和椅子之间的缝隙里,半蹲下去,将手放在持盈腿上。

  天子的体温通过轻薄的春衫传达到他手里,他解开持盈的衣服,那件交领的衣衫就散开来,隔着亵裤,他感受到了持盈身上出现了这样一个,崭新的器官。

  持盈的头发刮到他的手上。

  “国家正是动荡之时,若是此事败露,我何能为人君父?”

  他说起话来这么落寞可怜,林飞白记得他从前不这样说话,这样求怜的姿态是为谁而生的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去扯持盈的裤子,而持盈竟然从善如流地俯从了,让林飞白去除了最后一层遮蔽。

  造物何其工巧。

  “去年天宁节的时候,下了一场陨石星雨,当时我身在东南,不服水土,高烧数日。”持盈为自己掩讳道,“醒来以后便生了此物。”

  林飞白将手指触摸在花蒂上,持盈稍拢了腿,有些不太允许的样子,连带着花心也稍稍颤动。

  “依你看怎么好?”

  林飞白虽能制丹药,善用符水,可未曾听过如此离奇之事,按照皇帝的意思,是要将这秕户原原本本地给复成原来的样子,这如何做得到?

  更何况是这么……这么美丽的东西,宣和天子身上本无一处不动人,连忽然生出的此器,也是如同闭门之蕊,娇嫩可爱。

  “官家为何要复原?”他装作讶异的样子,仿佛是他有复原的办法似的。

  持盈的脚踩在他的膝盖上:“你疯了不成?”

  “官家,臣听说那陨石下落的时候,正砸在金国王帐之上,砸得贼酋头破血流,猝然暴崩。而您作为宋国之主,却安然无恙,这不是天帝的肯定吗?”

  他的手去掰开花蕊,露出里面的幽径来:“天地生日月,故而昼夜、寒暑、男女、阴阳和合于万物之中。而官家一人就能自洽阴阳,与道合真,难道不是天赐吗?”

  “可我不要这样的和合!”持盈咬牙道,“我如今受制于官家,你难道要他见到这样的父亲吗?赵武灵王饿死沙丘,齐桓公尸体生虫,你难道要我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即使是这样凄厉的语调,可他的脸也因为下身的情动,生出一丝艳色。

  “你为我祝祷天帝,元妙。”持盈哀告道,似乎说起赵煊他的情绪才会稍微激动一些,“请他收回我身上的奇异之处,此事切不能让官家知道,若他知道——”

  话音截然而止。门扉轻动。

  持盈突然仰起头,那是很明媚的阳光。

  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下,他罕生了极度的羞耻。

  赵煊站在门外。

  而他披散着头发与衣服,开着腿,坐在椅子上,林飞白埋在他的腿间。

  可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连愤怒都没有,而是害怕。

  由多日的寂寞和威慑催产生成的害怕,父亲害怕儿子,任谁也难以相信。

  可是持盈就是发起抖来,连腿也忘了合上。

  林飞白终于明白了,这位风流肆意、潇洒轻佻的宣和天子,为什么会如此熟练地运用哀怜求告的语气。

  他对自己儿子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是轻而软,甚至带着央告的。

  “官家,给我留些颜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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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告诉我们,今日事今日毕,不要老想着摸鱼,事到临头了还要赶工作假,被抓到了吧,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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