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153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播迁到北方的时候,赵烊十岁,到现在十五岁,他绝不可能忘记在东京的快乐时光。天差地别、日月颠覆。他的母亲和韦妃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他和赵熹也没有任何私人交情,也许他现在站到赵熹面前,赵熹也认不出来他是谁。

  赵炳绘制的地点图如果真的交出去,赵熹能派兵来,也只能救走一两个人,赵煊不会被杀,但剩下的人怎么办?剩下的人是沉默的支持者,他们只会获得更严格的看守和更恶劣的生活条件。

  所以他宁可先发制人,向金国控告父亲,以获得一个赦免,一个功劳,也许金国人会开恩,因为他的大义灭亲,让他从这座囚牢一样的城池里面走出去。

  赵炳终于说话了:“爹爹不知道我画了图给九哥,他是被我连累的,我愿意一死换爹爹回来。大哥,请你和…和他们说一下吧。”

  赵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持盈、赵烊、刘文彦被带走以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已经过去一天了,中午的时候,持盈传回话来,叫了第七个儿子赵烁和并女婿蔡候为他去做辩护,但同样没有后文,金人的审问所如同一个深渊巨口,只有人进去,没有人出来。能够直接向金人说事的,只剩下赵煊。

  这种不安让赵炳向他和盘托出了一切,毕竟他画图的事情谁也没有告诉,赵熹能救多少人走,不知道,但持盈肯定会在内,赵煊肯定不在内,这是一种密谋的背叛,谁都走,没有人会告诉赵煊,赵煊蒙在鼓里。

  赵煊问:“你要我做什么?爹爹如果若要你死,就会直接叫你去,而不是找七哥。”赵烁和赵炳是同母所生,他肯定不会把赵炳供出来。

  赵炳垂着头不说话,令和开口了:“他违逆君父,连累两宫,如果道君今夜不回来,请少主向金廷呈明此子恶行吧,我只当没有这个孩子。”

  赵炳哭了一声:“姐姐!”令和抱着他哭泣。

  她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赵煊很恍惚地想,欺负我没有娘,没人帮我是不是?他很难得想要骂脏话,但是又很庆幸,还好他娘死了,不然受他的连累,落到这里……母亲后半生的依靠不是丈夫,是儿子,这么看来,韦妃比他娘娘强。

  还好,还好。

  赵煊没有答应令和,也没有拒绝,他又陷入了一种沉默,为什么大家总爱叫他做选择题,他感到人参的药效在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居然还有人敢让他做选择题,他前半生一个选择题都没有做对过,选择了哪个,哪个就是错的。

  在这种僵持下,一阵叫嚷传过来:“赵炳就躲在这里,是他写的信!”

  赵烊的声音。

  摇摇欲坠的门,赵煊想,如果门漏风了,他就得去持盈的房间里睡觉了。

  赵煊不太喜欢持盈的房间。

  持盈的房间很拥挤,到处都是洋洋洒洒的画稿和诗稿,到了这个地方他还要写东西、画画,一刻钟也不肯停歇。并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他甚至会捡漂亮的小石头回家,之前没有发现过他这个毛病,也许是以前的屋子足够大。

  他还没有仔细想,门后已经显露出来了四个人。

  赵烊、刘文彦,还有两个金人。

  经过一番鸡同鸭讲的介绍,赵煊终于听懂了翻译的话:这两个金人,胖的叫庆哥,瘦的叫忽里。持盈坚决否认了谋反的事实,但金人认为他的话不可信——他们还比较有公正的法律意识,不承认自证——持盈叫来赵烁、蔡候为他辩护,但这两个人和持盈关系太亲密,做假证的风险很高,他们也不愿意相信。

  赵烊供认出赵炳的名字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他开始没有说赵炳,哪怕赵炳才是祸首,但赵炳是个无名小卒,远远没有太上皇谋反来的震撼,只有出卖父亲才可以让他离开,赵炳不过是个添头。

  持盈还是不肯承认,无论怎么说话就是不承认,他找人来作证,为他辩护,但整座五国城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持盈的亲属和臣僚,谁的话是真正大公无私的呢?

  庆哥微笑地看向赵煊。

  赵煊的舌头动了动,他觉得有一点好笑,也有一点麻木:“你们要我的证词?”

  经过通译传达以后,庆哥意味深长地笑了:“是的。”

  所有人都知道,赵持盈和他的长子赵煊关系很僵,仇深似海,赵持盈在金国南下的时候把儿子抛在了东京,自己只身南下,国破前夕他俩还在坚持内讧,为了不让有父亲复辟的可能,赵煊拒绝出逃,把自己困死在了汴梁城,然后束手就擒。

  赵熹绝不会救走身处壮年的、继承权在他之前的、还和他有仇的赵煊,如果真有这封信,这代表着赵持盈再一次把他的长子抛下,这一次不是东京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不毛的北荒。

  他们相信赵煊会给出一个公允的答复。

  因为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被抛弃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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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为了让大家出场进行一个大杂糅,so和正文时间线不符合~

第127章 番外·行云行雨瑶台见 非花非雾月下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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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到一个厅堂,厅堂正中心的是一个很大的圆桌。

  持盈就坐在圆桌上正对着门的那个位置,蔡瑢的儿子、持盈的女婿蔡候还有赵烁站在他两边,和他说着什么,他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庆哥带着翻译和刘文彦、赵烊,再一次去搜查了持盈的房间,希望找出一些吃持盈通敌的证据,这个敌指的当然就是宋朝,持盈的故国。

  他们走了以后,赵煊听见他身前的那个名叫忽里的金人大着舌头开口。

  “上、上皇陛下,那两个人、人、人,我已经和斡乌欢说过了,你、你你就说送给他了就、就行。”

  斡乌欢就是完颜宗隽。

  持盈听到门口传来声音,猛然抬头,但看清发言者以后变得有点失望。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多谢你。”

  忽里摇头:“不、不用谢。”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用谢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你好么,陛下?”持盈没说话,但忽里能感觉到不好,他沮丧地说:“他、他走之前,说,说,很对、对不起你,他没、没做到答应你的事,本来说、说好,要叫你回、回家去的!他叫我、我,照顾、照顾你,可是,可是我也没有、没有帮到你什么,对不起!”

  持盈轻轻开口:“这都是命数。”

  忽里把一个袋子给他,蔡候警惕地接过去,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袋东珠。

  持盈的目光掠过,微微摇了摇头,他的眉眼有一些厌倦和疲惫,并叫蔡候把东珠还给忽里:“多谢你,但我不需要这些。”

  忽里很遗憾:“这是、是、我小时候,斡离不曾经给我的,我想,如果我、我给你,他、他应该会很开心。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呢?这里、这里太、太远了,我不能经常来,你知道,粘罕丞相不太、不太——”

  金国权势滔天的宰相粘罕,正是一位好战分子,他坚持要灭亡宋朝,即使女真人并不会治理中原,不喜欢耕地,最后也得扶持一个新的汉人政权,但在他眼里,反正这个政权不能姓赵,他要享受打倒曾经庞然帝国的快感。

  持盈说:“我知道,郎君有这样的美意,我已经很感谢了。”他顿了一下,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需要一点药材。”他试图开一个玩笑,但谁也没笑:“萨满并不太保佑我们。”

  忽里点点头:“我会、我会尽量给你送过来。”他很悲伤地说:“萨满也、也、也不保佑他。”

  一阵响动传来,庆哥回来了,谈话中止。

  庆哥作为粘罕丞相,以及粘罕丞相的合作者,四太子兀术郎君的代表人,显然地位比忽里高一些,他叫大家都坐,并大剌剌地坐在了持盈的对面。

  赵煊再一次发现持盈身边挤满了人,他只能和持盈遥遥对视,并坐不到他身边去。赵煊落座,两个人又彼此看了一眼。持盈担忧的目光传过来,赵煊讨厌他会说话的眼睛。

  辩词漫天飞舞,持盈一言不发。

  赵烊说:“我亲眼看见赵炳到赵、赵、赵——”他转头看向坐在屋子里正中的人,那一瞬间他应该冲破了什么藩篱:“赵持盈屋子里面去!他们要通过高丽人给赵熹写信,让赵熹来救他们,他们还派了两个内侍跟着商队一起逃跑!”

  赵炳气得站了起来:“你放屁,根本没有这件事!”

  但他的辩驳非常苍白,没有人把这当回事。

  蔡候继承了他父亲的能言善辩,灯火下,赵煊觉得他长得像蔡瑢,这种相似让他觉得如鲠在喉。蔡候用伦理的大山压赵烊,他请金国的使者这样想一想:一个人如果连父亲都能出卖,那他还会有什么底线呢?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取信吗?

  但赵烊声明,他对大金的大公无私忠心已经超越了对父亲小情小爱的孝顺,父亲是罪人,有罪于天下,有罪于臣民,有罪于大金,他不能放任父亲逃跑,中止赎罪的过程。

  金国人不认宋朝的伦理,庆哥不取信蔡候的话,通过翻译问:“那么,那两个内侍呢?赵烊说他们跟着高丽商队跑了,如果没有这件事情的话,你们应该把他俩叫出来作证。”

  辩论的关键点到来。

  持盈开口说了辩论以后的第一句话。

  “他们在八太子那里。”

  “可我听说八太子已经问你要过两个人了。”

  “我又给了他两个人。”

  “夫人问你要人,你说没有,怎么到了八太子那里就有?”

  “这是最后的两个,我之前就答应给过八太子,因此没有给夫人。”

  “你为什么这么讨好八太子?”

  “因为他是完颜宗望的同胞弟弟。”

  “完颜宗望的同胞弟弟。”

  持盈的目光很沉静,即使庆哥的笑容变得暧昧、蔑视,他的表情也没有改变。

  忽里开口打断了这场逐渐带有私人感情的对话:“我作证,八太子的确问他再要两个人,因为之前的两个死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八太子。”

  庆哥冷笑:“蒲查忽里,我想你的主子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为他曾经的人作辩护!你要记得你自己的身份!还是说,你有别的居心?”

  持盈的脸很木,忽里也很木,一种黑纱一样的沉默盖住了每个人的脸。

  “二太子去世了,可八太子还在,他会继承兄长的志向。”

  “觉得宋朝灭不掉是你们这帮胆小鬼的志向吗?”

  “你可以去灭。如果你能把宋朝灭掉,你就不用再在这里在乎他们有没有送信出去。”

  “他们这是谋反!”

  “证据呢?他们已经告诉你了,那两个人在八太子那里,你到底在胡乱质疑什么?你可以写信给他,现在!”

  “就算没有他也会承认有的!你们的心智早就被蛊惑了,不正常了!”

  “是你不正常!他是宋朝曾经的太上皇,你居然听信一个半大孩子的话说他谋反,你想干什么,杀了他?你还嫌中原的乱子不够多吗?兀术叫你过来,我看他也疯了!请你告诉他,如果上天真的叫我们灭掉宋朝的话,他就不会搜山检海一年半,结果却连赵熹的一根头发也没有找到!最后灰头土脸地逃出黄天荡!”

  庆哥站了起来,他很生气,胸膛一起一伏的,最终他的手指指向了赵煊。

  他让赵煊和他出去一下,他希望得到一场密谈,忽里要求旁听,被拒绝了。

  宗望死了,他也就被驱逐出了权利的中心,粘罕丞相是最厉害的,所以庆哥也厉害。

  赵煊站了起来,他们在一个旁边的侧阁里面两边坐下。

  谈完了以后,庆哥和赵煊回到那个圆桌的房间。

  忽里站在了持盈的身边,他们正在说什么,持盈的面色很不好看,他担忧地看向赵煊。

  他是不是怕我把他供出来,或者我把五哥供出来?赵煊想。

  庆哥的声音通过翻译响起,阴阳怪气的:“赵持盈,我想你是清白的,这件事情我会禀明郎主的。”

  被秘密了二十年的名讳大剌剌地充斥在所有人的嘴里,赵持盈麻木地点了点头,准备起来离开这里。

  庆哥示意他坐好:“那么,你的儿子赵烊,还有你的女婿刘文彦,这两个诬陷父亲的坏种,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持盈的眼睛缓慢眨动了一下,奇怪的是,他把眼睛投向了赵煊,好像希望得到他的帮助,赵煊没有说话,他因为刚才的密谈筋疲力尽。

  蔡候为他出声:“那当然是……”

  持盈摇了摇头,蔡候止住了声音。

  他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此二子悖逆,虽系诬告,但父子天伦,血脉相连,我不忍心处置。”

  庆哥竟然笑了一下,看起来有些狰狞:“既然你不处置,那,我自便了?”

  持盈没说话。

  庆哥脸上的笑容太让人害怕,赵烊惶恐地扑到持盈面前喊:“爹爹!爹爹救我!我错了!别不要我!”他拽着持盈的袍摆,蔡候和赵烁七手八脚地要去拉走他,但没有用,他的头发忽然被庆哥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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