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131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赵焕挟持他出逃,甚至以他的名义下了废帝的诏书,赵煊的处置还没有下来,但国朝没有杀兄弟的先例——可国朝也没有过谋反的亲王。

  即使再宽容,也得废为庶人囚禁一生了,那朱瑚怎么办?

  持盈顿时明了她的意思。

  “爹爹是教门领袖,妙法神通,请爹爹为我转圜,救我一命吧。”

  她是要救朱瑚的命。

  持盈沉默片刻,朱琏直接哀求道:“三哥做下这样事,原也是我妹妹无德,不曾劝谏夫君,如今愿出家赎罪。这世上有和就有离,请爹爹赐她道号,纳她入教门,使她了断尘缘吧!”

  晚上,持盈写了两个字出来。

  赵煊拈起纸头念:“妙节。听起来像个道号。”

  持盈用袖子掩鼻:“的确是个道号。”

  赵煊见他的动作奇怪,以为他鼻子出了事,赶紧将他的袖子拽下来看:“怎么,碰着了?”还上手捏了捏,可一点问题都没有。

  持盈看向他,忽然眨了两下眼睛。

  赵煊顿悟了他的迂回。

  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赵煊质问道:“你要进什么谗言?”

  持盈坦白:“我受贿了,我向官家画押招供。请官家为我做事。”

  赵煊冷笑道:“天底下何有这样的道理,好处归你,事情却要我做?”又问他受了什么贿赂,自己到底缺了他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是别人有自己没有的?可持盈是一个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的坏蛋,他说这个东西如果你敢有——

  如果你敢自己藏着王羲之的字不告诉我,你就等着瞧吧。

  赵煊明白过来:“原来是圣人行的贿。她求的事我知道。她亦向我行贿,只我不曾受。”言下之意就是说持盈天天拿人的手软,不像他那样清廉。

  持盈想想也是,朱琏要求肯定先问赵煊的口风:“她贿你什么了?两条锦鲤鱼,一个大缸子,还是盆湖草?”怪好打发的!

  赵煊凉凉道:“她说陈氏随驾有功,又是我表家,问要不要奉册封贵妃。”

  持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爹做皇帝,他做太上皇;他娘做美人,他都做上贵妃了。

  “行啊,你叫李伯玉来给我持册。”

  赵煊疑心他想得美,想拿两份钱干一份事:“我拒绝了。”

  持盈心里一跳,不知道他拒绝的是什么,好声好气地道:“三哥出逃的时候将她抛在家里,难道要她现在陪三哥受苦么?他们也没有孩子。当年王公的幼子形迹疯迷,王公就亲自为儿媳改嫁,并收她作义女。咱们家里不能这样,就先让她出家几年再作改嫁的打算,先记作我的弟子,供养、施舍的钱,都从我这里出,她才十八岁,一生难道就这样过去?”

  赵煊发现持盈这个人总是这样乱想,如果现在立刻答应了他,不把心意说明白,持盈就要把这功劳记在自己头上,并且洋洋得意。

  他以前觉得,要让持盈慢慢发现自己的好,总有一天父亲能发现自己的好的,可现在想想,还是邀功更加快一些——等持盈自己明白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我是拒绝她册封陈美人。我说,天底下没有哥哥、姐姐为弟弟、妹妹和离的,让她来找你做主。才有了你那字,你要谢,怎么不谢我?”

  持盈顿了一秒,向后躺在摇椅上,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掩盖这种不好意思,他立刻倒打一耙:“好啊,你算计她,不要脸。”

  “你要脸,可以还给她。”

  持盈哀叫一声,绝不肯把到手的东西吐出来,但这事儿不是他的功劳了,怎么办?无功不受禄!

  于是觉也不睡了,半夜里披衣服到睿谟殿去,赵煊疑心他要作什么妖,一盏盏点亮连枝灯,厅堂渐次第亮起来。

  持盈在睿谟殿的侧阁里翻出钟繇的一幅字,赵煊没想到这个:“你把这幅字藏在我这里?”怎么不放宣和殿?

  持盈对藏东西很有一手:“免得叫那帮癫子在宣和殿看见了,问我借走不还。”

  赵煊大概也明白过来,谁能相信持盈会把钟繇的真迹放在他的房间里?而赵煊即使哪天知道了,也不会偷偷拿走。

  他忽然觉得持盈坏,持盈很坏,原来持盈从前并不是不知道他好,只是不愿意好好对他。

  他忽然有些恼怒,决心报复持盈,把一肚子的气拿来吹蜡烛,屋子里变得有点昏暗,但持盈没察觉到,他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的《荐季直表》,上头还有他的宣和印,长吁短叹,心痛滴血。

  就知道受贿没那么好受,做贪官难,做要脸的贪官真是难上加难!

  夜里,陈思省接到了一个新任务:明天一早上,把一幅字和一张纸送到坤宁殿去,字是给皇后的,纸是给皇后的妹妹朱瑚的,她要在上面画押。

  陈思省打开一看,那是一封和离书,末尾一个竖行,下面那个押留给嘉王妃,上面那个押留给嘉王。

  他正在被押送回汴梁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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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大章啦!明天理一下内容,后天见大家!

  另外朱姐不是跳水死的,又是清朝人编的,她的名字和老师是米友仁这个是元朝的,不知道真假,没见于两宋史料。

第112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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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十五年,正是嘉王赵焕的生发之年。

  这一年他十七岁,中了状元。

  这天底下有二十岁的状元,有五十岁的状元,有美的状元,有丑的状元,可就是没有皇子做状元的。

  如果把皇子改成太子的话……皇帝穿红衫袍,佩玉带,戴展脚幞头,高坐御座,殿试的诸生都垂眼不敢正视天颜,只有赵焕高高仰起了头。

  皇帝和他遥遥对视,弯了弯唇角,隔空点了点他,要他低头。

  赵焕就低头了,但尾巴是翘着的。

  皇帝有很多儿子,他是最像皇帝的,也是皇帝最爱的,如果不是前面还有一个大哥占着茅坑不拉屎,又早早被向太后册封了……哼!

  诸殿试官都认为他的文章是第一,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皇帝的庭训,皇帝谦虚极了,说哪里哪里,三哥还小,便不叫他做魁首了。

  但还是厚赐了他的老师,赵焕得意地甩尾巴,皇帝正在修建明堂和神霄宫,他就央求皇帝:“爹爹既不叫我做状元,宫观官总得赏一个吧!”

  皇帝就让他提举了玉清神霄宫,林飞白和王甫说他是青华大帝君转世,东方属木,木色为青,青华大帝君,真不错,听起来像是太子的名号。至于真正的那个太子……

  赵焕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摇摇摆摆地往福宁殿走,正好遇见太子赵煊从福宁殿出来。

  赵焕站住,点了点头:“大哥好。”要他叫赵煊太子殿下,还不如要他去死,反正他是弟弟,赵煊能把他怎么样?

  冰天雪地里,赵煊的脸冻得都僵了,嘴唇往下拉着,看起来有点疲倦。赵焕瞄了他几眼,觉得王甫说得对,他这哥看起来的确活不久了,最好早点死,免得他亲自动手。

  “三哥才来。”赵煊开了口。

  晨昏定省,皇子们长到读书的年纪,每天都得来福宁殿给皇帝问个好以后再回去读书。赵焕心里想他是傻子,就这个点,要是不视朝,皇帝肯定还没起呢,要是为那一句请安把皇帝吵醒,皇帝必然对他撒气。

  至于他嘛,皇帝前一天睡得迟了,或喝了酒,或夜不归宿,或怎么怎么着了,陈思恭都来告诉他,他要么就不去,要么就晚一点去,总之不去碰倒霉。

  可他绝不会把这个诀窍告诉赵煊:“我睡晚啦。”

  赵煊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睡晚,也不知道什么叫迟起,他规律得像清早打鸣的公鸡,赵焕说他睡晚了,赵煊还说了他几句,无非是说他小,叫他早点睡一类的。赵焕点点头说知道了,内心呸他在这里装爹,咱们爹这会儿肯定都没起呢,你冲进去骂他呗。

  看他那熊样儿就知道皇帝压根没见他。

  赵焕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福宁殿前坐轿子,迎着风就往里面走,走到时脸都要僵了。陈思恭出来迎他,赵焕看赵煊刚才那个铁青僵硬的脸色就知道有事发生,刚好皇帝一时半会儿还没叫他,他就把陈思恭拉到偏殿说话——那是太子也没有的待遇,他来福宁殿也得搁外头廊下等,除非皇帝开口叫他到屋里去。

  “他怎么了?”

  陈思恭悄悄和他说:“他是来说情的。”

  哦,昨天皇帝好像发配了个太子府的舍人去沧州,应该是这事。

  赵焕内心冷笑,总有一天把你也发配去沧州:“他来说情把爹爹说生气啦?”

  陈思恭摇了摇头:“官家没见他,他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那他来的够早的。”赵焕捧着热茶暖手。别说赵煊是来求情的,就是普通请安,搁半个时辰前,天都还蒙蒙亮呢,要皇帝起床穿衣服见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外头小宦来报官家起身了,赵焕放下茶盏就要走,陈思恭拉住他,怕他说错什么话:“因外头造明堂大殿钱不够的事,官家且心烦着呢。三哥,你待会儿进去,只许顺着他,逗他开心,不许提你那神霄宫的事,知道么?”

  明堂大礼是皇帝新推崇的礼制,天塌下来也没皇帝搞礼仪重要,赵焕的神霄宫和明堂一块儿造,他本来的确是想和皇帝说说钱不够的事,经陈思恭这么一说也只能闭嘴了。

  赵焕拖长了声音:“知道——”内心骂王甫竟然这么不会搞财政,蔡瑢这厮虽然不向着他,但他做丞相的时候,皇帝可没因为钱发愁过。坏了,皇帝不会要罢王甫又立蔡瑢吧,不行,蔡瑢是个老奸巨猾的臭狐狸,总冷不丁地往赵煊那里滑,绝不能让他上来!

  赵焕正想着,陈思恭给他拍拍衣服上的雪:“去吧。”赵焕回过神来,连跑带跳地到正殿去。

  福宁殿温暖如春,皇帝一手撑着枕头,斜倚在殿中宽大的御座上,一手伸出去,宫娥正在给他抹药膏,也许是并不冷的缘故,他身上只穿了燕居的厚褙子,裙摆曳到座下,怀中抱着一条很厚的黑貂毯。

  皇帝见他来,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一个人?”

  赵焕一头雾水:“啊?”

  皇帝抿抿嘴:“没见着别人?”

  赵焕恍然大悟:“见着大哥了,他刚走呢。”

  皇帝手也不揉了:“叫陈思恭给我滚进来!”

  陈思恭滚进来,皇帝质问他,刚才是不是太子来过,怎么他不知道。陈思恭如遭雷击,他就算不太支持赵煊,也不敢瞒这种事情,半个时辰前皇帝自己在被窝里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睛让人滚,怎么现在倒打一耙?

  “臣告来时,您叫殿下‘滚’来着,臣就没敢叫殿下进来。”

  皇帝随手拎了个引枕砸他:“胡说,我怎么会说‘滚’这种粗话!”

  陈思恭怀抱引枕,立刻改口:“是,是,您说不见来着,殿下就走了。”

  皇帝因明堂大殿修造没钱的事,都要找旧情人和好了,每天烦得要死。就这个枪口上,太子还来劝他不要再修宫殿,说外面已经有祸事发生了。

  都到了这份上,木头运来了还能不修?

  皇帝在心里骂太子读书读傻了,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修造明堂是王甫的差事,说这个明堂出了事,那不就是让王甫罢相吗?那谁来,蔡瑢吗?这个祸事多半也是蔡瑢捏造的。

  上次话说得太绝,持盈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跟蔡瑢和好。

  至于赵煊是不是借此打击自己的政敌,持盈想他没那个脑子。但还不如他有这个脑子,也比被人当枪使好,不见他也好,的确该给他吃个记性。

  再说了,我说不见他就走了,看起来也没有很诚心,也许内心还是不服。

  于是就道:“得了,走就走吧。”

  赵焕挨蹭到持盈身边的小凳子上,掏了个新引枕给他垫胳膊。

  持盈好像还在想事,一被他的动静打断,立刻株连:“你也是个前世的讨债鬼,来做什么?”

  赵焕大呼冤枉:“爹爹,我一句话没说呢!”他本来是想来问问神霄宫的修造的,可陈思恭已经告诉过他了,他绝不给持盈添堵,他要靠持盈做太子呢:“爹爹的手怎么了?”

  持盈的面色稍霁:“找东西时闪着了。”

  他最近总泡在馆里查礼仪,赵焕要给他揉,持盈另有差事给他:“桌上右边那一叠拿来我看。”那是一堆札子。赵焕睁大了眼睛,怀疑这是一种暗示,毕竟持盈再怎么宠着他,也没让他看过札子。

  赵焕把那一堆抱过来,放在脚旁边,持盈让他念,念完了持盈又口述,让他写批示,并让人给他搬个小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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