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105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宗望大惊失色,把持盈的脸翻过来,发现他的嘴唇奇异的红。

  “可我还是感觉……今天有人死了。”

  “没有人死,哪有人死?”宗望说,“我没杀他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一个人也不会杀!”

  “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持盈重复这话,宗望急着带他回去看医生,一掀轿帘就要推持盈进去,持盈摊在座位上,指着宗望道:“你走。”

  宗望莫名其妙:“我走什么?”

  持盈很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他说:“你在我眼前杀过人,我想吐!”

  宗望瞠目结舌,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持盈的面色实在太难看,他咽下了话:“我就在外面,你不舒服了要叫人。”

  轿帘关上,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持盈闭着眼睛,喘息了很久,他的手指抓在轿子的檐壁上,有一根手指没有用力,他想这根手指真坏,别人都用力,怎么他不肯用力?

  接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

  刚才那个樵夫,拿来包枣塔的黄纸。

  天光从轿子的缝隙里透出一缕,他不敢对着光看,恐被人发现,只能缩在轿子的角落里,趴着,吃力地辨认字迹。

  “诏曰。”

  他就是看到了开头这两个字,才决定留下这张纸。

  油浸坏了这张纸,热气烫坏了这些墨,它曾经被谁扔到地里,又怎样机缘巧合地,被这位樵夫阴差阳错地捡起来,拿来包裹枣塔?

  “朕以金国渝盟,药师叛命,侵略边鄙,劫掠吏民。虽在缵承之初,敢怠付托之重事……今仰承道君钧旨,持身斋戒,肃穆六师,躬行天讨。将士锐於敌忾,梦卜兆於袭祥,庶甯邦国之虞,克绍祖宗之烈。应亲征合行事件,令有司并依真宗皇帝幸澶渊故事疾速检举施行。”

  那是赵煊御驾亲征的诏书传单。

第92章 翠华转关山重重 玉辇游暗恨迢迢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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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宗望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持盈不见了,他心慌了一下,但想到这院子四周都排满了士兵,持盈又不是鸟,怎么可能飞出去?

  他跑到院子里,持盈正在坐在石凳上,仰着头看月亮。

  一盏灯笼被他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映着他半张脸。

  他穿着一身霞色的褙子,火海中幸存的产物之一,宗望发现褙子的衣领、袖口都有销金的纹样,画满了振翅的仙鹤,在黑夜里光明灿烂。

  宗望心里想,他要去问问持盈,白天出门的时候穿得那么素,怎么晚上想起来穿得这样鲜艳?他悄悄靠近持盈,却发现他的手正在桌子上打节拍。

  他竟然在唱歌。

  宗望摒住了呼吸。

  “秋风起,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半弦月像一弯钩,也像持盈的眉毛。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宗望自己回到了房间里,他觉得有一点儿难受,持盈的屏障把他隔绝在外面了,他想,我又不是禽兽,你们叫我们“蛮夷”,可我们也是人,我们有什么区别?

  就好像他不知道持盈唱的是什么歌,但也能感受到持盈的难过一样。

  他会因为持盈的难过而难过,他们两个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设立这样一个屏障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持盈又睡在他身边了,宗望几乎要以为昨天的歌声是一场梦。

  他告诉持盈:“我们要走了。”

  持盈起来,他说,那走吧。

  他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襕袍,登上车,车驾自清州向沧州,缓缓离开了宋朝的领土,向燕京行去,路过宋辽旧界碑的时候宗望停了一下,他说:“那天,我听见了。”

  听见你唱歌。

  持盈向后看,他不知道哪里是南边,他想自己既然往北边去了,那身后应该就是南边,可无论是东南还是西北,触目所及,只有一望无际的金军兵马、大旗。

  他收回视线,对宗望说:“你听见了。”

  然后就没有什么话了,持盈抚摸过沧州的界碑,深秋冻得吓人,天色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持盈弯腰,捧起了一抔土,装进贴身的香囊里。

  这是宋朝的土地啊,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

  宗望静静地看着他,他想,如果放在两个月以前,我会让他告诉我,那首歌是什么意思,再让他为我也写一首,他想持盈给他写的那首马球诗不好,不纯粹,那首诗写在郭药师被马踏死的那瞬间,哪里有什么进球?可他又觉得持盈并不情愿,持盈不情愿为他写诗。

  他已经把持盈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他结束了持盈的前半生,那就应该让他的后半生快乐,如果不这样做,千方百计把他弄过来干嘛,还不如还他回去呢!

  那就算了吧,不情愿就算了。

  他不再提起那天的歌声,只问:“好了么,咱们走吧?”

  持盈回头又看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好看的呢?宗望想,你在等什么?你已经死啦,没用啦,大火烧掉了一切,你的替身在延福宫里,不出一年,或者两年,赵煊就会宣布你的死讯,你会永远属于我。

  时间还很长,我也还很年轻,是一生中打猎、捕鱼、耕田、打仗,最有力气的时候。

  持盈终于登上了车,宗望把帘子一盖,车里面就暗沉沉的。

  在长时间的前进中,持盈很少下车,他在车里看书,看得眼睛累了就睡觉,宗望偶尔过来陪他一起坐坐,持盈就不看书了,他们两个人坐着发呆。

  宗望的眼睛流连在持盈的衣服上,持盈就懂了,他们在车里面做爱,甚至衣服都没有脱干净,但都被揉皱了。

  车帘没有封死,天光一晃一晃地泄进来,打在持盈的身体上,好像一道鞭子。他讨厌那样的光,就背过身去,趴在座位上,宗望从后面进入他。

  高潮的时候,持盈不想叫出声音来,就一下一下地喘着气,他趴着好一会儿,才有空把自己的身体翻过来,爬上座位,又把下身放得很低很低,低到车窗下面去。

  宗望盘腿坐在持盈的脚边,去抠挖他的穴口,持盈的腿心都在发抖,汁液一点点颤出来,漫湿了下面一滩,宗望将三根湿淋淋的手指抽出来,发现持盈因为抑制不住颤抖和高潮,用手牢牢抓着车窗的边沿,手指甲都陷了进去。

  持盈留着指甲,他金贵他的手,平日里爱护得很好,可自大火以后,他手上的指甲无人料理,他自己不会剪。

  现在也不需要剪了,有两根长的已折在横杠上,血渐次第涌出来。

  宗望盯着他的手,觉得很兴奋,他再一次勃起,真漂亮的手,血染在他指甲上,好像凤仙花的汁液。宗望听说持盈能写很漂亮的字,画很漂亮的画。臣子们为了得到他的御笔在阶前哄抢,而他只是笑,笑着看他们抢。

  宗望一点点把持盈的血舔干净,又拿出匕首,削掉持盈断裂的指甲,可血还是往外冒。真漂亮的手指,像葱的白芯。

  他告诉持盈:“我们到燕京了。”

  他请持盈来到他的王国。持盈擦干了下身的泉涌,腿都没有合拢,但他下车了,燕京的土地在他脚下。

  他举目四望,喃喃道:“这就是燕山府。”

  他梦寐以求的燕山府,燕云的“燕”,幽州的腹心。

  宋金合兵攻辽,并在国书上先瓜分好了辽国的领土,在那封国书上,宋朝将拥有燕云十六州,离开汉地怀抱二百年的燕云十六州。

  辽国管它叫做“燕京”,持盈给它起了新的名字,燕山府。

  辽国大将郭药师向他投降,他命郭药师攻打燕山府,却始终无法如愿,他就让童道夫去,可童道夫也没有打下来。他一天三遍地催促童道夫,他太想要燕山府了,得到了燕山府就是得到了幽州,得到了幽州就可以收复云州,燕云就在眼前了!

  他对童道夫表示不满,他说燕地自古以来是汉家的领土,燕人深陷虏中二百年,闻得王师赶赴,难道不该箪食壶浆表示欢迎?你为什么还打不下来?他的措辞越来越严厉。

  燕山府最后被郭药师打了下来,可他并没有把城池献给持盈,而是用这个当作投名状,投降了金国的元帅宗望。金国命他镇守燕山府。

  原本的守将张觉跑到童道夫帐下投降,童道夫为了尽快攻获燕山,收留了他。

  这也成为金国伐宋的理由。

  大兵压境,越过中山,踏过黄河,持盈将皇位禅让给了赵煊,跑到了镇江。

  燕山府,持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真的到这里来。

  他的折戟之地。

  宗望向他夸耀自己:“一年前,郭药师把城池献给我的时候,我进城,发现路上都是死人,死人上面插着草标,也做一种肉吃,女人、小孩贵一些,男人便宜,但是胜在量大。郭药师把饿死的士兵也送给我,叫我赶紧分下去吃,不然要生瘟疫了。但你看它现在,我把它治理得多好!”

  持盈说:“燕山的繁盛,并不是因为你的德行,大饥之后就有大疫,大疫之后就会有大治,就好像天下一样,分离久了,就会一统。这只是我的不幸,你的幸运。”

  人死多了,粮食就够吃了。宗望难道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对持盈说起了另一件事:“去年汴梁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你知不知道?连我都觉得这雪大。你儿子赵煊穿着盔甲上城巡视,下楼的时候被雪滑倒摔了个大马趴,像乌龟一样翻倒在地上,屁股着地,全东京的人把他们皇帝的丑态看得清清楚楚。”

  他嘲笑赵煊,然而持盈的眼睛受惊一样眨了眨,他就猜持盈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么丢脸。

  不应该对着父亲嘲笑儿子,但嘲笑赵煊让宗望感到很快乐。

  他继续描绘赵煊的狼狈和虚伪,赵煊把自己的御膳分发给士兵,冰上结满了霜,官吏不许士兵吃,供起来,后来全部腐烂、臭掉,天太冷了,乌鸦都不出来收拾残局,流浪的狗过来偷吃,官吏愿意给狗吃,也不愿意给士兵吃。狗吃完了,士兵想把狗偷偷打死吃肉,但被抓了起来重打。

  “因为你。”宗望微笑道,“你是属狗的,你们不能吃狗,还得供奉狗,对不对?不过这很好,我们也是不吃狗的,狗是很忠诚的。”

  持盈当年的确颁布过这样一道诏令,他不许人吃狗,我是属狗的,你们杀狗不就是克我吗?但是很快就有人出来驳斥他,官家的父亲神宗皇帝属老鼠,难道天底下的猫都得死绝了吗?持盈一时语塞,只能罢手。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狗,即使收回了政令,这种好恶也深深地根植了。

  宗望说,他在东京城郊驻扎兵马,一把火烧光了东京城郊的民居。

  他以自己丰富的经验教导持盈,进城之后要先杀人,杀的人多了他们就不会反抗了,你试图进入燕山的时候,如果让郭药师屠城,燕人就不会有力量来反抗你,而且这样一来,粮食就够吃了,也不会遭遇那么大的饥荒。

  持盈说:“燕地陷虏二百年,燕人都是汉人,是我的子民,我依靠祖宗的德行奉行王师、收复燕地,怎么能够对他们进行杀戮?如今他们也是郎君的子民了,郎君不该把他们当成牛羊。”

  宗望说:“所以你失败了啊!人死了还会再生的,又死不完,人和野草有什么区别呢?杀戮,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治理。”

  持盈只有一句话的回应:“此皆天意,天之弃我,为之奈何!”

  他们走在市集上,来买东西的人不多。

  宗望继续和持盈说,但其实持盈没有问他。

  他在东京城郊外放了一把大火以后,城郊的的人逃到东京城内,赵煊收留了他们,把艮岳打开给他们住,把艮岳的树木拿来烧火,仙鹤、大鹿、鲤鱼,全部被吃掉。

  赵煊派使者来问宗望,希望用钱赎回被俘虏的百姓。

  宗望笑他想要得人心,不想让他如愿,就开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赵煊赎了几个,又发现赎不完。

  就好像对你一样——宗望说——他怎么总是问价然后不买?一会儿要打,一会儿要和,没个准话!在战场上,最先死的就是反复无常的人。

  和优柔寡断的人。

  刚好是你们这一对父子的精准画像!

  他们走到一个书摊上。

  汴梁城很冷很冷,一边下雪,一边下冰雹,但女真人不怕这个,他们有的时候甚至需要在冬天打猎,他们可以蹲守在那里等猎物出现。

  冰雹落在城池上,砸塌了一大块城墙,宗望已经准备好在那里进攻了,他的四弟宗弼都要冲锋了,可报丧使到了,带来了他叔父的死讯。

  他隐去了冲锋未遂不谈,只谈那一块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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