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掩霜刀 第2章

作者:春风南来 标签: 古代架空

  父皇冷笑着对我说:可我已多年没有碰过她,她是从何而来的身孕?

  顾和章出生在夏末,因生他时伤了身,郑太后待他如珠似宝。

  却对我的兄长弃如敝履。

  父亲千防万防,防得住郑贞宜的毒药,防不住郑显铎的刀枪。

  兄长死于乱刀,对外只称病逝。

  父皇的身体一落千丈。

  正在郑显铎胁迫他立顾和章的当口,北狄来犯了。

  郑太后提防父皇,甚至宁愿让顾和章跟着郑显铎一同出征,也不肯给他一丝动手的可能。

  父皇说,是他用计,引狼入室。

  父皇说,多亏你的师父,长度他为我续命,为我奔走,让郑显铎如我所愿死在了前线,顾和章也不知所踪。

  他底牌全无,二十年来忍辱负重,以性命谋算,终至病体支离。

  他为我除了心腹大患,只愿我不要重蹈覆辙。

  他说北狄狼子野心,要我千万慎重防备,他说云中盘根错节,要我寻个时机迁都,他说吾儿,你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吝惜任何人。

  我含泪一一应下。

  父皇即位时,手上没有一兵一卒,是如何呕心沥血,逆天更命,才为我攒下这些家底,我不敢想。

  却不能不想。

  我鸩杀了郑太后。

  顾和章回来后的第三个月,我膳食中的慢性毒药又新添了一种。

  我面不改色地吃了一旬,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指使曹宴微请郑贞宜来永安殿。

  我不怕她不来,她喜欢我的脸。

  在我即位的第三年,她的手曾拂过我的脸,似笑非笑着说:“你愈发像你父皇,却比你父皇更俊。”

  殿中灯影朦胧,泛着昏黄的柔光,郑贞宜歪歪斜斜坐在我对面,红艳艳的外裳里未着寸缕。

  我眼中盛着倾慕的光,痴痴道:“母亲果真知儿所想。”

  她亦妩媚地笑着,指尖轻佻地刮了下我的侧脸:“哀家只怕你不敢。”

  是了,在她面前,我的伪装,当算天衣无缝。

  我执玉壶斟满了两杯酒,“所以儿臣向酒借一些胆色,母亲可愿,与儿满饮此杯?”

  我将手中酒杯递至她跟前。

  郑贞宜没有接,只是笑意不减地看着我,她给我下毒,自然也怕我给她下毒。

  我一笑,收回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空杯示意给她看,“母亲这下可信儿了?”

  郑贞宜眉目松动,笑得更加妩媚,显然放下了戒心,她亲手熄了最近了两座灯盏,然后柔若无骨地依偎在我怀中,“平日里,这酒从来是旁人喂我。”

  我腹中疼痛不已,仍垂目温柔看她,动情道:“儿臣来喂您。”

  她再无疑虑,就着我的手将杯中酒饮尽。

  我终于拿不住酒杯,猛地弓下腰呕出血来,溅了郑贞宜满脸。

  白玉的酒杯骨碌骨碌滚出老远,郑贞宜猛地推开我,质问的声音那样刻薄尖利:“你做了什么?”

  “朕做了什么?”我额上冷汗涔涔,看着黑暗中那张恶鬼一样的脸畅快笑道:“朕为父皇报了仇!”

  她还要再说话,忽地喷出一口污血,整个人委顿在地,四肢不断抽搐。

  徐丹阳所制的转心壶自有其高明之处,她的那杯酒,份量比我那杯足得多。

  曹宴微守着门,孙长度急匆匆从屏风后转出来,给我喂药催吐,直到连胆汁也快吐出来,又逼我吞下五颜六色的药丸。

  太医来时,郑贞宜的眼睛瞪得滚圆,尸体已经僵硬了。

  她的那些宠臣男侍,平日里只顾着争风吃醋,人既已经死了,也不可能聚沙成塔,嘴上叫嚷得厉害,我一瞪眼,便似一群鹌鹑。

  父皇在日,郑贞宜便豢养过男侍,父皇去后,她更变本加厉。

  从前朝中人畏惧她手中的权势,暗地里却颇有微词,而当我再次登上御座,就连郑显铎昔日的旧部也倒了戈,我知道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但无论韩中书还是薛侍中,又或是陆尚书,固然也曾迫于郑氏的军权在握曲意顺从,终究不是真心依附。他们盼望着背后的家族长盛不衰,竭力想维持世家的地位和荣耀,并不想取而代之,所以我无需害怕。

  至于顾和章,他恸哭过一场,并没有向我讨要说法。

  亲政以后,我改了年号。建宁,建宁……建万世之基业,得四海之咸宁。

  这是一招险棋,用我自己作饵。

  为了取得郑贞宜的信任,我体内的毒日积月累,只为在她宫中诊脉时毫无破绽。

  而今再加一剂,可谓雪上加霜。

  我翻遍她的长杨宫,想要寻得一方解药,奈何除了断骨红与一夜秋这两个鸡肋的名字,竟一无所获。我想起郑贞宜临死前诡异的微笑,想起那道足以保顾和章余生无虞的懿旨,我的喜悦荡然无存。

  师父说我变了。

  我问他变在哪儿。

  他沉吟着,半晌才轻声说:陛下变沉稳了。

  其实他不必如此,我时常在铜镜前端坐,亲眼看到自己的眼神逐渐藏匿了阴鸷,再不如往日分明。

  这有什么?为了活命,为了复仇而已。

  忽冷忽热间,我将锦衾裹得更紧,我问师父,他的头发为什么而白。

  他说生来如此。

  我笑道:师父愿入庙堂否?

  他避无可避,终于坦言:为师的头发已为你父皇操劳白了,实在力不从心。

  于是我问他,师父将相之才,父皇那样艰难,您当初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助他。

  师父说,父皇的处境,就算师父的师父来了,也不会比父皇做得更好,谁都无力回天。

  我不甘心,父皇他原本,可以做个名垂青史的治世明君,而不是这样郁郁而终 。

  可我不得不认命。

  我想起谢瑾。

  我问师父,他还好吗?

  师父愣了一下,问我他是谁。

  我说,是谢瑾。

  师父说,庭兰他很好,一直想来辅佐陛下,我让他多学些东西,切忌好高骛远。

  我心头一暖,朦胧间叫住请辞的师父。

  叫他迟一些来罢,眼下尚不急。

  师父低低应了一声。

  我忪了心神,再次沉沉睡去。

  梦里仍在山中,十二岁的谢庭兰从迎春花的掩映间转过脸对我说:陛下他身不由己,定是有苦衷的,我并不恨他。

  我正欲开口,画面倏尔倒转,我已置身永安殿,徒劳握着父皇愈发冰冷的手。

  父皇殷切地叮嘱我: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吝惜任何人。

  我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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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架空,个别情节涉及到北魏和北周。

第2章 情何以堪

  月色溶溶,灯影摇摇,须发渐白的曹宴微趋步入殿,捏着细细的嗓音恭敬道:“陛下,殿中尚书来了。”

  顾邺章一时不语。直到灯烛“啪”地爆出一个响,才说:“孤去更衣,且让谢卿稍候片刻。”

  他无法分清,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和谢瑾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墙。

  从谢瑾第几次得胜归来?又或是从他第几次对流水般的赏赐来者不拒?还是从他拒绝把令姜送入深宫?

  他们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

  建宁四年春,太华殿。

  中侍中捧着明黄缎的圣旨,尖细的声音悠悠长长,颇具穿透力:“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陈郡阳夏谢瑾,封中书省主书令史,即日上任,钦此。”

  不过是一介掌文书的从七品小官,竟劳动天子亲下令旨、中侍中曹宴微宣旨,可谓破格的殊荣。

  谢司徒的案子重审至今,也有快两个年头了,最多再过三个月就能尘埃落定。其子谢瑾弱冠之龄,又无过人功勋,天子这么一摆谱,人皆道文士盛选的中书舍人,正对谢主书虚位以待。

  但不管怎么说,谢司徒毕竟还没昭雪,初来乍到的谢瑾也还未任起草诏令之职。短暂的议论纷错后,为数不多的几位臣官便接连散去。

  绕过御座几步行到谢瑾跟前,顾邺章含笑拉住他的手:“庭兰,你总算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七载春秋瞬过,初初亲政三个年头的顾邺章依然风采明秀,脸上却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甚至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嶙峋憔悴。

  他们的身份已与旧时相异,但谢瑾心中仍泛起一阵疼惜,任由对方牵着自己,低低地问道:“陛下近日安否?”

  这是正经的问安规矩,他说出口时,却流露出少许旁人没有的亲近之意。

  抬首示意曹宴微去掩门,顾邺章带着远道而来的师弟落座,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何可谓安?庭兰这是明知故问。朝臣倾轧、外敌环伺,未得过一日安枕。”

  山中岁月何等安然潇洒,但到底是回不去了,坐上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太多人想要他去死。但他会活着,没人杀得了他。郑贞宜不能,顾和章也不能。

  谢瑾歉然道:“臣来迟了。”

  顾邺章却摇头:“没什么迟不迟的,来了就好。可巧呢,谢司徒的案子就快结了。”

  见他主动提起父亲,谢瑾心中不由酸软动容,却又实在唤不出那声已好些年没叫过的“师哥”,只迟疑着问:“敢问陛下,家父…可能翻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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