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91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珩!”他来不及多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云珩立刻回身扶他,语气也随之软下来,“我在呢,去去就回。”

  阿绫当即俯首贴在地上:“求陛下开恩,不要怪罪熊侍卫,他当年为了救我,右手几乎废掉,后来好容易保住了,握力却大不如前,就算回了宫也当不成侍卫了。是我心中有愧,硬留下他不让他回京……”他抬起头,恳切地盯着云珩模糊的脸,“这次也是,是我求他帮忙隐瞒真相。其实,陛下登基那日,他曾经试图说服我回京,是我一意孤行要欺君……求陛下开恩……”

  “……你……先起来。”云珩啧一声,试图将他扶起。

  阿绫摇了摇头,硬是纹丝不动跪在原地。

  “我知道了,原也没想把他怎样。”云珩叹了口气,戳一戳他的眉心,“你还知道欺君是重罪啊……快起来,回床上去。元宝要进来,把衣服穿穿好。”

  云珩与熊毅在正厅待了许久,元宝一进屋子发觉窗子遮得不分昼夜,忙凑过去看他眼睛:“这么严重吗?大夫怎么说?”

  阿绫摇摇头:“不打紧。快好了。”

  她坐到桌前一边吃点心一边感叹:“这回也是你运气好,要是他们迟上个一时半刻上山,你人就没了。你是没看到,那葛老板跟块烧糊的肉似的,估摸着这两天就该咽气了。”

  “谁能想到他会有杀人放火的胆子。”阿绫捧着一杯温热的秋梨蜜糖水,小口啜饮。

  “还好是年底,棚里的存货早清空了,没什么大损失。不过,咱们蚕棚失火的事,昨日传了个遍。今天一大早就有好几拨人来看你。杨清泽也来了,抬了好些燕窝,鹿茸,人参。”

  “你收了?”

  “没,我说这么好的东西得等你亲自收下,他便说过几日再来。”元宝擦了擦手,从怀里掏了一团东西出来,塞到阿绫手中,“方才四喜大哥去找我的时候说你眼睛伤了,这几日不能见太阳,我便挑了块边角料子,裁了一条下来。”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阿绫展开手中长长的条形料子,轻薄柔软,光滑细腻。

  “昨日晌午,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四喜大哥就说了,你人没事,还让熊毅好自为之,我就猜是你摊牌了,你们和好了。”元宝嗤笑一声,“方才我看到那位气定神闲的,你若有事,他哪里还有功夫去审熊毅。”

  阿绫将深枣红色素绫缠到眼前,再在脑后打个活结,宽窄刚刚好遮住眼眶,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我去后院里坐一坐。”

  “我扶你去。”元宝也跟着起身。

  “不用,就这几步,你走前头就好。”平日里倒也不用这么刻意,可云珩在,阿绫不知不觉便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即使是元宝,也难保云珩不会吃味。

  午后阳光正好,好像晒一晒人真的会精神许多。

  阿绫坐在院子里,默默听元宝计划年后蚕棚重建事宜。

  “毕竟春末是产蚕丝的旺季,必须要赶在三月前安排妥,可眼下都回家过年了,哪还找得到人干活呀。”姑娘重重叹了口气,“我明日呢,先让熊毅和陈蔚带人去把那院子清一清,开工铁定要等到十五之后了。多请几队人赶一赶,两个月应当是足够了,就是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骤起一阵风,阿绫裹了裹斗篷,没想到给云珩制的新衣,到头来一直是他在穿。

  “阿绫。”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头等了好半晌,那人才缓缓靠近,带着一股清甜的柚子味。

  云珩挨着他坐下来,声音里噙着笑:“京里刚送来的白柚,这一批说是很甜,我剥给你尝。元宝也吃吧,不用起来。方才在聊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元宝胆子算大,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面对圣上,她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回话,“民女在跟公子说蚕棚重建之事。那姓葛的非挑这么个时候找麻烦,连干活的人都找不到。这珍珠蚕只产春丝,耽误了就是一整年……我们倒还好,缓缓就是,可院子里好多蚕娘靠着这工钱养家呢。”

  “嗯。”云珩略一沉吟,“此事你不必担心,朕叫他们安排,尽快给你们弄弄好。”

  “真的吗!”元宝惊喜道。

  “君无戏言。”云珩说着,将一块凉丝丝的果肉递到阿绫嘴边。

  他张嘴,发觉一块柚子肉给他剥得坑坑洼洼,汁水沾了一手,想必是难为皇上了。他刚要顺势将那手指舔干净,忽然想到元宝还在面前,赶忙闭上嘴巴嚼了好一阵,总算把带着苦味的白皮也一同咽下去。

  阿绫心下好笑,过了这么多年,云珩依旧热衷于从这样的小事里寻些情趣……奈何十之有九是做不好的。

  “你歇一歇,我来剥。”他摸到云珩沾满果汁的手,夺下了一瓣柚子肉,仔细摸到内皮的脉络,一一撕下。

  “嘿……那民女就先告退,不打扰二位了……”元宝笑得耐人寻味。

  “不着急走。”云珩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阿绫,明日傍晚,我就要启程去玉宁行宫了。太皇太后,还有云璋云璟他们都在,少师,少羽一家也在。除夕宴,我不能不露面……可你这个这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左右你也是要去玉宁看望老师的对不对?你若肯,我这就跟元宝去你们那宅子里收拾些穿用,你跟我一起去行宫住几日好不好?至少把身体养好再回绣庄。”

  阿绫一愣,不是不肯,他这幅样子本也不想让老师看到。只是他没想到在元宝面前,云珩也能将姿态放得这样低,仿佛一点都不怕人家笑话……

  “你若是不肯去行宫,那让我把你先送回沈氏绣庄去,至少,在路上这两日,钟太医在身边也能有个照应,可你老师年岁也不小了,不方便照顾你,让忍冬跟着你吧。等应付完宫中的事,我再去找你。”

  阿绫打断他,掏出帕子,摸到他指腹上伤口的结痂,轻轻擦干上头沾的柚子汁水:“让元宝帮我收拾些简单衣物就好,无需你亲自走一趟。”

  “好,那等你晒够了,我陪你回去睡一会。”云珩一喜,转头吩咐,“四喜,你送熊毅和元宝回去吧,顺便把阿绫的东西取回来。行宫里什么都有,也不必带得太啰嗦。”

  “是。”

  前脚四喜才带着元宝离开,后脚就有人蓦地贴上来,挑起阿绫的下巴吻了他个措手不及。

  一翻辗转,阿绫趁他换气揉了揉被咬痛的嘴唇:“怎么……”

  “这颜色,谁挑的……”云珩气喘吁吁,手指隔着软绫划过他的眉骨,接着又按着他的肩亲上来。

  兴许是弯着腰的缘故,阿绫觉得他呼吸凌乱到要背过气去,赶忙错开脸。

  云珩以为是他害臊:“没人了,都走光了。”

  只见阿绫拍了拍大腿:“你坐下来……”

第130章

  吻到脑袋发懵,阿绫磕磕绊绊被一路牵回卧房,云珩推他上床榻的动作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粗鲁。

  斗篷被三下五除二解开往旁一丢,那人跪在他身前,侧头一路从耳畔亲到侧颈。

  “云珩。”屋内昏暗,阿绫拽下挡在眼前的深红绫带,发觉对方已然解开了腰间系带,衣服垮垮挂在肩头。他赶忙用被风吹到冰凉的手狠狠握住云珩的小臂,“等等,你忘了,钟太医说,这几日需得静养……”

  那人动作一顿,垂头丧气抵住他的锁骨,闷声一叹:“只说是你静养,又没说我也要……”

  他心下好笑,伸手揽住云珩得背轻拍安抚:“别闹。你不静我怎么静,真当我是出家人么?”

  “都是元宝……干嘛把你弄成这样……”云珩愤愤抱怨。

  阿绫哑然,只觉得元宝好无辜。

  云珩气呼呼将他推倒在枕上,又拉了条被子替他盖上,“睡一会吧。睡得多,好得快。”

  阿绫眯着眼睛看他满脸懊恼窘迫,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先别穿了,过来陪我躺一会吧。”

  兴许是这几日都担惊受怕没睡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阿绫就没了动静。

  云珩侧躺在他身边,撑着脑袋看他安静的睡脸。屋子里只有烛光,看得人昏昏欲睡,却忽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阿绫被惊动,一只手臂伸出了被子,眼看要醒,云珩忙轻压住他的肩膀,耐心等他又睡过去才蹑手蹑脚起身。

  轻轻拉开一扇门,见四喜提着两只硕大的包袱候在外头,云珩皱了皱眉。

  “主子……”

  “嘘。”云珩指指他身后,反手关上门,与四喜来到外厅才开口,“怎么拿这么多?”

  “是元宝姑娘执意要拿的。她说阿绫公子爱干净,光是寝衣就拿了四五身……”太监将包袱搁到桌上,“见她兴致勃勃,小的就没吱声,想着回来让阿绫公子自己拿主意,若有不需要的取出来就是。”

  四喜依次解开几个包袱,云珩打眼一瞧,绝大部分都是衣裳,清一水的淡色素料子,几乎没什么刺绣。

  “哦对了,还有这个。”四喜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束口锦带和一青一白两只瓷罐子,“这只口袋里是阿绫公子泡手的药材,还有白的这罐是调好的润手香脂,够用一个月。”说着,他将另一只青瓷罐子双手呈上。

  云珩不明所以地打开塞子,将瓶口对着光看了一眼,里头都是细白的粉末,闻着也没什么味道。

  “是珍珠粉,这是元宝姑娘特意交代的……说阿绫公子偶尔睡不安稳,叫奴才记得提醒他,每晚睡前拿温牛乳或是蜜糖水调一勺喝下去……”

  云珩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奴才多了一句嘴,问了她缘由。可她并不很清楚,只说如今好转不少,三四年前那时候他几乎夜夜睡不着,灯都不熄……”四喜说得小心翼翼,“主子,不然您,亲自问问阿绫公子?”

  云珩略一沉吟:“不要问他。当年的事,他不说,任何人,一个字都不要提起。”他将珍珠粉的青瓷罐子交给四喜,“但你替朕去问问清楚钟太医,让他看看这东西能不能常吃,若是不能,让他重新给朕开一剂安神的方子。”

  “是。”四喜转身退下去。

  云珩轻轻推开屋门,蹑手蹑脚挪到床榻边,看到阿绫那张安稳的睡脸被惊扰,眉睫轻动。

  时至今日,他才从熊毅口中得知,当年阿绫是如何死里逃生。

  这样心慈的一个人,不仅要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惨死,还被迫亲手杀人,心中的惶恐与愧疚别人不知,他一个设计弑父的人还会不清楚么。

  这种看不见的伤想要痊愈,必然要经过相当漫长的时日。

  他缓缓坐到榻边,握住阿绫那只紧抱被子的手,悄声道:“没事了,以后有我陪你。”

  阿绫惊醒 ,迷迷蒙蒙睁开眼,发觉是他,支吾了一声翻了个身,又重新睡过去。

  阿绫遵医嘱,连续敷了两日眼,钟太医的药立竿见影,如今他已渐渐恢复视物,眼前一日比一日清晰,喉咙与胸口的灼痛也悉数缓解。

  “不要掉以轻心,正午前后三个时辰,眼睛遮严实了。”钟太医复诊时候叮嘱道,“也别因为能开口说话了就不喝药,还有七日,到年初三,每日按时按量,不然容易落下咳疾,会时常复发。”

  他们在素阳停到了腊月二十七,午后出发,走走停停跑了三日,于除夕傍晚到达玉宁行宫。

  云璋、云璟带着皇子公主一同在宫门前迎驾,云珩交代了阿绫几句,独自下了车。

  只听到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父皇。”叫的人心坎都软了。

  阿绫好奇,默默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雪团似的一对小娃娃才一岁多就已经学会了规矩,见到父皇并没有得意忘形,恭恭敬敬作揖行礼。

  云珩耐心等他们颤颤悠悠站起身,才走上前蹲到孩子们身边,拿帕子替他们擦了擦沾灰的小手,摸一摸小皇子的脑袋瓜,又抱了抱小公主,将孩子交给奶妈后带领众人前往除夕家宴。

  外头眼杂,阿绫不愿惹人耳目便没有下车,悄悄跟着忍冬回到云珩住惯的宫苑。

  “公子想吃些什么?我单独在小厨房给您做可好?”阿绫望出窗子,酉时,皓月已当空。

  小太监们有眼色,没人吱声,没人好奇,按部就班替他准备好净手净面的温水,又添足了碳笼,屋里烤的像孟夏,厚些的衣袍都穿不住。

  阿绫四下转了转,这里与晞耀宫书房的布局相似,摆放各类书籍的架子足有一人半高,桌案上已经摞起了公文,想必是云珩早早启程去素阳找他而耽搁下的政务。

  忍冬替他沏好茶,掰着指头报起了菜名:“酱瓜片,上汤冬笋腐皮卷,花雕鸡,蜜汁肘花火腿,银杏蛋羹,再来一盘芋蓉酥,一份桂花蒸米糕如何?御厨那边定有备好的料,最多半个时辰就好!”

  “不急,等云珩散了宴回来一起吃吧。”阿绫随手从书格子里抽了一本《贞观政要》打开。

  “还是不要等了。”忍冬劝道,“虽说是家宴,可太皇太后,还有宗族姻亲们也在,这宴,陛下提前离席不合规矩,怕是要吃到后半夜去的。”

  阿绫笑了笑,也不分辩什么,由她去了。

  书看了不出小半时辰,双眼便开始隐隐发酸。他赶忙扔下书册,不再看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

  这间宫殿的院中安防着假山,一旁是小桥流水,隆冬没有花,光秃秃的水倒映月影,时而被风吹皱。

  玉宁的冬夜不甚寒冷,他才靠到围栏边想赏一赏月,只听咣当一声铜盆落地,瘦瘦小小的宫女五体投地摔在了台阶上,他赶忙上前帮忙。

  行宫里的宫女太监多是十一二岁还没长开的模样,恐是因为她们年纪太小伺候不周,先发来差事不算紧要的行宫历练历练,过两年性子稳当些了,再送回宫里去当差。

  小宫女诚惶诚恐,甚至没能抬头看看来人是谁,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抽噎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阿绫看到她露出的手腕上横着几道红色新鞭痕,不禁皱了皱眉。

  年长的公公们最爱拿这些年纪小的孩子泄愤,看样子这行宫里也差不离,又或者山高皇帝远,变本加厉也未尝可知。

  他叹了口气,蔼声问道:“不打紧。在搬什么呢?我来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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