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85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老师,今日那位贵气的公子是谁啊?怎么看起来跟你很……很……”陈芸琢磨半天也不知该怎么问恰当,“就是,很要好的样子……”

  “贵气吗?”阿绫没有正面回答,却没发觉自己提起了嘴角,“穿的素,戴的也简单。”

  “我不是说他穿着打扮贵气,是……嗯……气度吧!明明看着很斯文,但就是感觉不好靠近,若是老师你不在,我是不敢主动招呼他的。”陈芸想了想,扭头看了一眼元宝,“对吧?”

  元宝见他一脸魂不守舍,好心替他岔开话题:“忙了一天你不累啊?赶紧回去洗洗睡了,今天订出去这么些东西,明天开始赶工了。”

  “你们不回?”陈芸一愣。

  “晚些回,订单我要从头理一下,免得忙中出错。”元宝推着陈芸到门口,“快走吧,天要黑了。”

  送走陈芸,元宝关了门,点上灯,默默核查着订单与料子,时不时就要瞄阿绫一眼。

  “想说什么……”阿绫叹了口气。

  “今天那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元宝手上没停,边做事边问,“所以中秋夜在玉宁,你就是遇上了他,才那么着急忙慌赶回来的吧?”

  “嗯。”

  “这么说,他的确是你在京城的旧识……看年纪也差不多……他是小殿下对不对!!虽说有变化,可眉眼却没怎么变!”元宝转过头,笃定地看着他,“他门外头那个随从,我当年在叶府外也见过一回,还对我动过手来着,也没什么变化!”

  “……”

  “所以他是专程来找你的吗!”元宝一把丢掉手里的东西,憋了大半天终于忍无可忍,拖了张凳子拉他坐下,“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为何要躲着他?如今撞见了居然还装作不认识他?”

  “熊毅他,当真什么都没告诉你?”阿绫知道熊毅口风紧,却没想到对元宝也这样守口如瓶。

  元宝气呼呼地摇头:“每次问,他都说这是你的私事,叫我自己来问你,你不想说他也不可以替你说。上次从玉宁回来他还叮嘱我,万一店里来人查问,对于你的过往一概说不知,还要告诉他们你四年前受过伤,脑子坏掉了……”

  元宝丧着脸,气鼓鼓抱怨道。

  也不怪她生气,都这么多年了,当初不敢说,是怕出了事连累她,现在云珩登基执掌天下,他们没有危险了,再不说便要伤了自己人的心的。

  “元宝……你知道,熊毅过去在皇宫里做侍卫吧?”

  “知道是知道,他说十来岁就进了驻北军,混了几年之后进宫做侍卫。不过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元宝一听他松口了,赶忙端茶倒水,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坐到他身边。

  “其实,熊毅不是个普通侍卫,在皇宫里是正五品,只差御前一品……他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阿绫接过茶杯,轻轻摩挲着杯口。

  他脑海中出现了那座巍峨的宫殿,第一次见到熊毅,正是在晞耀宫,那里装满了他与云珩的回忆,装满他再也无法体验的痛苦与柔情。

  “太……子?”元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当年是太子……那……那现在不就是……”姑娘脸唰得白了,捂住嘴巴,实在不敢相信她今日无意中就面了圣。

  阿绫点点头:“小时候,我从人伢子手里带回来的,不是普通的小皇孙。你还记得么,那次他留下一根蛟龙白玉簪在我身上,我原以为是遗失,一辈子都没办法还给他了……”

  往事历历在目,他林林总总将与云珩那些事都说与元宝听,从当年怎样助他逃出叶府,到考入玉宁织造局那日云珩带走了他的青鸾绣片,再到进宫后的相认相知,相伴相许……

  这些事他埋在心底已久,从不与人道,谁想到今日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许多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小事居然一件都没忘,元宝听得津津有味,他倾诉得畅快淋漓。

  他们去元闲阁附近的酒楼里点了几道小菜,拎回宅院,配着自家的酒,吃肉喝酒听故事直到深夜。

  “……我的小少爷啊……”元宝打了个酒嗝,听得眼泪汪汪,“不是我替他说话,当年的事,错不在他。虽说起因在他,可他知道你死了指不定也跟着你死了一回呢,不然,贵为九五之尊,也不会为了见你放下身段追到素阳来,这足矣表明心意了吧?你为何还要装作不认识呢?”

  “我当然知道他没有错……他很好……”阿绫抿了一口酒:“你就当是我绝情吧……”

  “哼哼……你绝情?”元宝傻笑一声,着替他添满杯,“我们小少爷,自小重情义,知恩图报。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苦衷啊?”

  阿绫一愣,忍不住笑了:“你又知道了。”

  “知道啊,自绣庄开张,媒人差不多要把门槛子踏破了,不管家世多好,人多漂亮,你见都不愿意见。你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你不惜编守孝的谎也要拒绝他们,是为什么?”

  “我……没那个心思。且我这身份始终是个隐患,不想耽误谁家姑娘……”阿绫低着头,看杯盏中倒映的月亮。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可今日过后我才知道,我们心如止水八风不动的小少爷,是会脸红,会心慌意乱的呀。”姑娘喝高了,没轻没重给了他一拳,“脸像熟桃似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你别说,还真好看!你分明对他旧情难忘,他对你也是……虽说,”元宝表情有些别扭地挠了挠头顶,“虽说你们都是男子吧……”

  “你喝多了。”阿绫抢下她的杯子,收起了酒坛,“熊毅不在你就这么放肆。”

  元宝抬起头看着天上稀稀拉拉的星子:“那也要怪你,他怕京里来的人查问到他,给你惹麻烦,所以干脆躲到海上去,一个多月不回来……也不知叫他带走的那些东西吃完了没……”

  好歹把半醉的元宝哄回了隔壁院子,阿绫看了一眼等待收尾的绣绷却静不下了心来。

  他哪有什么苦衷,之所以不肯与云珩相认,归根究底是因为自私,即使知道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云珩的妻儿。

  他似乎不能接受与任何人分享云珩,更不愿再回到那座冷冰冰的皇宫。

  他与云珩这样,大概就叫有缘无分吧。

  冬至临近,天亮的愈发晚。

  阿绫一早摸着黑便跑到绣房里赶活,京城的活。

  素阳知府长女早年嫁入京城,夫家家主是督查院右副都御史。半月前,她回素阳省亲,亲自来绣庄定了一对小挂屏,出手就拍了三十两金,说此物是要献给太皇太后的生辰贺礼,不得出纰漏,事成后定有重谢。

  留出镶裱的功夫,再去了路途颠簸,满打满算留给阿绫也不过二十多日,他本不想接,可又得罪不起官宦人家,也只好少睡多做,每日进了绣庄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知不觉又是日落时分,光线不足眼睛有些疲累,阿绫放下针线,揉了揉眼角,预备点一盏灯。

  可一转身却愣住了,绣娘们已陆续离开,周遭安静至极,桌边趴着个人,双肩均匀起伏,像是睡着了。

  阿绫悄悄走近,他不知云珩是何时到的,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轻轻叹了口气,捋了捋那人散乱的马尾:“你怎么又来了……”

第122章

  阿绫悄悄靠近,闻到松息碳的气味,眼下京城又到了离不开手炉的时节。

  隔着锦缎口袋,他手背贴侧面一触,里头几乎没有热度,少说也两三个时辰没有添过新碳了。

  见人没有醒的意思,阿绫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云珩肩头,轻轻拿开了那只搭在炉上的冷冰冰的手,想替他重新添碳。

  不知是不是清梦被扰,云珩皱了皱眉,下意识抓握住了他的手指。

  阿绫听到他袖中发出脆声细响,袖口露出一颗带穗子的琥珀小葫芦,似乎是佛珠串的三通珠。

  怪了,这人过去明明不信佛的。

  阿绫一时好奇,顺势撩开他的袖口,继而愣住。

  的确是佛珠没错,长长一串在云珩的腕上松松垮垮缠了四圈,子珠一百零八颗,均是最不起眼的糖白玉料,半透明洒金,像一颗颗沾了干桂花的藕粉圆子,看上去软糯香甜。

  然而让他心跳几欲停滞的并不是佛珠,而是那一圈圈小圆子间隙里,露出的一根磨旧的红丝线,丝线正中系着一枚淡紫色平安豆,指节大小,安安静静切着主人的脉门。

  阿绫缓缓蹲到桌边,凑近他的手腕看了许久,俗话说人养玉,玉养人,他屏住呼吸拨开佛珠,丝线虽旧了,可那块烟青玉较当年却水头更足,愈发油润透亮,仿佛是被人摩挲过千遍万遍……

  他抬起头,忍不住伸出手,从那人头顶的素银小冠间,轻轻将“柿柿如意”抽出了半截。

  玉簪中部包了金,这是断裂过又修复的痕迹,这竟真的是他原先带惯的那只簪……尸首上取下的东西也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戴着,半分忌讳都没有。

  阿绫哑然失笑,心头颤抖,酸痛不已,又悄悄将簪子推回原处。

  不知是不是被弄疼了,云珩的睫毛倏而颤了颤,眼皮随之抬起一道缝。迷蒙的睡眼正对上阿绫的脸,而后他半眯着眼睛,自然而然向前一探。

  这动作毫无预兆,阿绫没来得及躲,微凉的唇印在眉心,触感轻柔,却像吐了一颗炙热的火种,唰得一下子将阿绫眉间的朱砂点燃,连带着那些沉寂已久的记忆也发起烫来。

  一切都如此熟悉,仿佛多年分离只是一场梦。他一瞬间回到晞耀宫,回到那些安静地傍晚,他的小殿下困倦地伏案睡着,被唤醒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吻他额间。

  阿绫不禁闭上了双眼。

  这只不过才是第三次仓促的照面罢了,却几乎将他的意志尽数瓦解。

  云珩静静盯着他的侧脸,忽而清醒,收起了笑意。

  他放开了阿绫的手,目光闪过片刻犹疑,又立即恢复镇定,皱着眉问道:“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怎么,天太暗,盯着绣图久了有些累,歇一会就好。”阿绫起身,作势揉了揉湿润的眼角,若无其事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珩从怀里摸出那张他亲笔写的订单铺在桌上:“不是说,三十日之后来取么?宫……我家中有事耽搁了,这还晚到了两日。”

  阿绫最近忙昏了头,感觉前几日才见了他似的,没想到这就过了一个月。

  “怎么不叫下人来取呢,最近素阳一直下雨,一早积水结冰,裁缝不留神滑倒摔伤了手,耽误了几日工期,所有的衣裳都要往后拖延个三日左右才能取走,你这怕是大老远白白折腾一趟……”

  云珩摇摇头:“不妨事,我再等个两三……”他倏忽一顿,微微挑起眉,疑惑地望着阿绫,“……你如何知道……我是大老远跑来的?”

  阿绫心里一沉,他不习惯说谎,不知不觉就露出破绽。

  云珩心思机敏,任何蛛丝马迹都难逃他的双眼。他站起身走近一步,将身上的斗篷披回阿绫肩头:“若我没记错,你既没问过我姓甚名谁,也没问过我是做什么的,更是无从得知我家在何处……所以……你是不是想起……”

  “也不难猜吧。”阿绫没有惊慌,他在脑中迅速梳理了两人重逢后的每一句话,立刻找到了对策,“中秋在玉宁,你身边的随从自称是奴才,那你自然是京里位高权重的贵人。”

  “……位高权重……”云珩歪歪头,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既知我位高权重,还敢这么放肆,不怕我以权谋私治你罪么?”

  “在下一介良民,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好怕……”

  近距离看更加明显,云珩眨眼的动作很慢,白眼珠像覆了层淡粉蛛网,越往角落颜色越重,必定是一夜未睡。

  也是,做太子都要宵衣旰食夙夜不懈,遑论才登基不久的新皇。那他又何必一趟一趟不辞辛苦跑到素阳来……难不成,真的只为了跟自己见一面么?

  阿绫止不住心软:“你住在哪里?先回去睡一觉,衣裳的事,明日我去找裁缝,叫他们尽量快些替你做完。”

  “你不回么?还要接着绣?从晌午就坐在那里没动过,不累?”云珩试探着问道,“我……在摘星楼定了雅间,一起用晚饭可好?”

  “我……”

  “只是吃顿饭罢了,不会对你怎样的。”云珩的笑容有些无奈,“刚好想与你谈谈生意上的事,你若觉得不自在,就叫上元宝姑娘一起吧……”

  阿绫顿了顿,最终摇摇头。

  云珩这样小心翼翼地让了一步又一步,让人又心痛又内疚,根本无从拒绝。

  他默默转身,关紧门窗,将快要绣完的绣品遮盖好,而后拎着桌上的手炉走到角落的碳笼旁,蹲身将手炉里烧完的松息香炭倒入灰烬盘,又用火钳夹了尚在燃烧的橘色炭块填进手炉。

  “绣庄怕烟,烧的已是素阳最好的炭了,将就一下吧。”他回到云珩身前,将手炉递还。

  暗淡的月光在那人眼底打了个转,云珩轻轻抽了一口气,呆呆接过手炉,仿佛接住的是什么稀释珍宝。

  见他一直愣着,阿绫提醒道:“不饿么?”

  “啊?饿……饿了……走吧。”

  原本以为云珩说要谈生意只是托辞,没想到才吃了几口,那人就放下筷子,将酒盏斟满“丹枫”,推到他面前:“阿绫,这珍珠丝既如此稀有,不如直接供货给皇宫怎么样?宫里有最好的绣匠,虽说的确比不上你,但也总归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手艺都没的说,定不会糟蹋了好东西的。”他一仰头,先干为敬。

  “意思是,将这珍珠丝,变成御贡?”阿绫也跟着放下碗筷,生怕自己不胜酒力说错话,只举杯抿了一小口。

  云珩瞄了一眼他满满的酒杯,只替自己添了一杯:“是这个意思。不只是丝线,你们前些日子不是还织出了珍珠缎么?这料子传入京城也是早晚的事,我……有路子,可以替你牵线。”

  其实阿绫先前也想过增产,可一是手中银两有限,二是恐摊子铺得太大,人多事杂他管控不好,毕竟他也只是个半路出家的绣匠罢了。再者,这桑蚕之事与农事一般,看天吃饭,若是忽然闹什么灾害,摊子越大,损失越大,他怕一力承担不起。

  “可,珍珠丝目前产量极少……”

  “产量少倒不怕,再扩桑林,多养些桑蚕就是了。我此来,除了取衣裳,也是想去看一眼你的桑园和蚕棚。”云珩笑笑,“不瞒你说,我手头有些闲银,刚巧也眼红你这生意。若是你愿意,我与你一同经营可好?”

  “……这……我……”阿绫有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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