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3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殿下,阿绫公子到了。”四喜上前通报。

  云珩一转身,看到他手里捏着的经折:“镶好了?这么快?”

  阿绫走上前行礼,而后将东西交给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他见到了睦王云璿的贺礼,几个玉匠足足忙了三个月。总觉得这么一衬显得一卷《心经》轻飘飘的,有些拿不出手去。

  宫女们将太子的冠服脱下,里头是一件银白贴里,木棉顺势替他套上那件槿紫道袍,又弯腰站在他身侧系好玉带。

  怎么?”云珩见他犹犹豫豫,伸出手主动抽过经折,转身打开桌角摆放的檀香木盒,里头有个方方正正的凹槽,刚巧能放下那册心经。

  “殿下,今日睦王的人去造办处取贺礼的时候,我碰巧看到了……”

  “听说是个玉盆景,好看么?”终于换回了舒适自在的衣装,云珩舒了口气,带他往外走,食桌上已摆满了午膳,大大小小十几个碗碟。

  “殿下知道?”

  云珩落座:“这点小事,自然是知道的。就像他也老早便知我准备了尊佛像……可惜……”

  阿绫跟着叹了口气,“盆景自然是好看的,毕竟……费了那么些功夫。”

  那是一盆象征长寿的仙客来,卵圆的大叶是水头上好的艳绿翡翠雕琢,上头托起几条鎏金的花梗花葶,蜿蜒向上,错落有致,最长的一支接近尺高,顶端那一朵朵手掌大的白色花朵皆是羊脂白玉,片片花瓣晶莹柔滑,纤细绰约,隐隐透出光来。

  “做什么愁眉苦脸的。”云珩见他忧心忡忡,替他夹了一块软而不烂的蹄筋。

  “前些日子,贵妃代六皇子准备的贺礼我也见了,铜胎掐丝珐琅香炉,是只半人多高的彩凤,叫‘有凤来仪’。据说点上香会从嘴里吞云吐雾……掐丝珐琅的技艺如今天下鲜有人掌握,这样大的摆件更是难得……”

  若不是佛像和佛舍利尽数被烧毁,太子殿下的贺礼未必就不如这些奇珍异品了。阿绫愤愤咬了一口蹄筋。

  “尝尝这汤。”云珩不紧不慢将木棉刚盛满的小碗转手递给他,“有什么好介怀,你不是替我准备了心经么。”

  “只送那个会不会……太怠慢了些?”阿绫捧起碗吹了吹,“殿下,左右还有些时日,那些金匠玉匠也差不多都空下来了……”

  云珩摇摇头,放下筷子:“先吃完再与你细说。我觉得你先前的思虑是对的,皇祖母才失了儿子,我不想送那些金玉珠翠……”云珩重新拿起筷子,缓缓道,“有你便够了。”

  阿绫一惊,那口鲜汤尽数呛进喉咙里,也没尝出是什么味,只顾着咳了,这最后半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旁的木棉赶忙递上帕子,又替他倒茶。

  “……不合胃口?是太咸么?”云珩亲自尝了一口,“说是药饲一年的乌骨鸡煨的……”

  阿绫赶忙摇摇头:“好喝,很好喝……”

  一顿饭吃到最后,云珩不断替他夹菜,阿绫胡乱往嘴里塞却不大抬头,总觉得对上那微微带笑的目光就要被看透了似的。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云珩,可轻易也找不到机会,况且这些话唐突,问错了伤感情,人家若是胸怀坦荡没那个意思,日后还如何面对面。

  若是真让他问对了……问对了他们又能怎样呢?难不成要太子殿下与他一个男子相守?这太荒唐了。

  想到这里,阿绫的心绪平静了好些,反正他的喜欢也是不求回报的,在意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一切如常就是了。

  “殿下可是有安排了?”放了筷子,他接过木棉递来的薄荷茶饮漱口。

  “你来。”云珩带他回到书房,从桌上拿起一叠纸,“前日我们从菩提山回来,祖母叫我去问了许久的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事,我走神的时候发现她的塌前灯灯皮已很黄旧。出来问了嬷嬷才知道,那灯是当年小皇叔出家前赠给皇祖母的,上头写着许多不同的寿字。那样的纸灯皮用个一两年便该换掉,可她舍不得,一直用了这好些年,养护再仔细也没辙。”

  阿绫接过云珩递来的白宣,上头画着四盏灯。

  不对,是一展方形四角宫灯的四个面。

  细木框架,雕刻万寿菊纹,四面封薄纱,一面写寿字,一面淡墨山水,第三面嶙峋松柏,最后一面则是一对翱翔云中的仙鹤。

  “松鹤延年?”阿绫仔细看了看那个寿字,笔画简略,自由奔逸,并非云珩的笔迹,“这是,草书?”

  “嗯,是我仿了小皇叔的笔迹。”云珩问道,“近日,你可有空闲?”

  “有啊。殿下是想叫我绣这个?那我挑好了绣纱来给你过……”

  “不,绣纱我已叫人送了几匹过来……你,就在我宫里绣吧,免得造办处人多事杂,再被什么人闹出纰漏……前车之鉴……”云珩低下头,声音蓦然弱了下去,“咳,应当,可以吧……”

  阿绫猜他是担心赶不及,胸有成竹地一笑,笃定道:“当然,殿下宽心。就算是要一对,我也想法子绣完。”

  别的他不敢说,可刺绣,再难他也不惧。

  太子殿下闻言抬头,消失的笑意又回来了,看着他半晌才道:“那……你还需要什么,我叫他们备好,你来了便能动手。”

  “殿下忙吧。”阿绫看了一眼那堆满桌子的政务,“何况说了您也不知道是什么,我直接告诉木棉姑姑,让她帮我一起准备就好。”

  交代妥当后,云珩吩咐四喜陪阿绫回了一趟造办处,提前知会了赵主事说每日要借阿绫几个时辰,赵主事听后二话不说,告知阿绫每日午后便可下值,太子的事要紧。

  次日晌午,阿绫挑了些丝线带着,只身来到晞耀宫。

  不见四喜,也不见云珩。木棉将他带到食桌旁,揭开了汤盅。

  “姑姑。”他将盖子盖回去,“等殿下回来再吃吧。绣绷放在哪里?”

  木棉点头,立刻将他带进书房,那卷绷绣架就立在窗边,光线充足。

  许久没在这样的环境里刺绣,叫人安心。

  造办处聚集了各种工匠,金匠玉匠木匠织将,锤声,锯声,织布的唧唧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飘出灼烧味,桐油味,坐在那楼里好比坐在人员最嘈杂的街市上,还要分一些心思,主事或是各宫的姑姑公公随时会找过来打断他。

  可太子的书房却极其安静,晞耀宫的宫人们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练过,行走坐卧几乎都不会发出声音,尤其是书房,燃着一缕醒神的淡香,让他得以专心致志,自然也事半功倍。

  他仔仔细细净过手,落座捏起了金绣针。

  今日不上朝,可云珩还是一早便被父皇叫到御书房。

  论完政事,又问完近日功课,太子少师正要告退,却莫名被皇上留下,在御书房的偏厅一起用午膳。

  “今日有方爱卿最喜欢的松鼠鳜鱼和罗浮春,吃完再走吧,太子也留下。”

  云珩一愣,除了饮宴,他们父子许久没私下里一同用膳了。

  “容儿最近可好?许久没见她进宫了。”瑞和帝难得关照起臣子家眷,云珩刚夹起的一片竹笋从筷子尖落回碗中。

  “小女一切安好。”太子少师方谦礼,十七岁那年登科,乃几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身为左丞相长子,可谓才华家世兼备。

  皇上笑道:“那就好。太后近日身子不爽,有空叫那孩子进来陪着住一住吧,当年在行宫,太后便喜欢她聪明乖巧,今年……十七了?这一晃都两年了啊……”

  “是。微臣明日便安排。”

  “哎,你不忙,这种小事,叫太子去安排吧。”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云珩没有抬头,低声应道:“儿臣遵命。”

第53章

  云珩匆匆离开御书房,无心风景。

  当年自己在回京途中遇刺险些丧命,和少师长女方淳容的婚事也跟着耽搁下来,如今怕是要旧事重提了。

  身为太子,年满十八还未成婚着实不多见,过去他是无所谓的,太子婚事乃国事,本就不讲什么儿女情长。他未曾对什么人动过心,娶妻也好,生子也罢,像多数人那样顺其自然蹉跎个几十年便好。

  方家根基稳固,世代忠良,于势单力薄的他而言,是份难得的助力。方淳容人如其名,性温淳,知书达理,人也机敏聪慧,与他年纪相仿,又知根知底,父皇这指婚的确是有意帮他一把。

  可如今,一想到会有一个他并不心仪的女子坐在他身边同吃,躺在他枕榻同睡,与他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他竟毛骨悚然……那个人不该是方淳容,也不该是任何人。

  他空落落的心头不知不觉被一个人填上了,所以他如今已接受不了旁人。

  只是,他心仪之人……是个男子……

  他要如何与父皇开口,与天下交代……

  云珩心烦意乱地迈进书房,抬头便是一怔。

  那人端坐窗前,沐在冬日暖融融的光里,眉目舒展,安般兰若,乍看像一副笔墨横资的画卷。

  可沉静画面中又有不易觉察的变化,那细如柔荑的灵活指间隐隐跃动着一簇细小的光芒,像云上神仙在随意把玩一颗九天的星子。

  定睛一看,原是日光落在金针上,随着敏捷的穿梭而闪烁。

  阿绫捻起针线总是与他印象里的刺绣天差地别,并不寄托什么闲情忧思,仿佛是把自己抽离出去,每一针都是与年纪不符的气定神闲,倒有些超然外物的姿态。

  “阿绫……”这名字念出口的一刻,心里仿佛也不那么烦躁了……

  那人没听到这里的声响,目光垂在身前的绣纱上不曾理会。

  四喜刚要提醒,云珩竖起食指比了个嘘,挥挥手叫他退下去了。

  他站在书房门前看了半晌,直到木棉从后头轻扯他的衣袖,指了指食桌。他立刻出去看了一眼,饭菜统统没动。

  他诧异地抬头,看木棉一阵比划。

  “在等我?”他忽然有些后悔在父皇那里吃的这么饱。

  “把东西拿到小厨房重新热一热。”云珩拆下发髻,换了身衣服,走到阿绫身边。站在一旁等他换线的当口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阿绫猛一抽气,抬起头:“殿下回来了?”

  “嗯,刚刚去了御书房,耽搁了,先来用午膳吧。”

  “好啊。忍冬姑姑今日送了桂花鸭脯和文思豆腐,当年这些菜可都是春风楼的看家菜。”阿绫边说边收好金针,拿一块粉绫盖在了绣绷上才缓缓起身。

  云珩才吃过,却也奋力灌下半碗文思豆腐,又尝了几口鸭脯。

  “殿下吃这么少,可是哪里不舒服?”阿绫放下筷子,拿帕子沾了唇上的油。

  “没有。回来前垫了些,不饿。倒是你,日后来了就吃,不要等我……”

  “饭不就是要一起吃,一个人没趣。”阿绫笑了笑,“我也饱了,殿下忙吧,当我不在就好。”

  当他不在……那何必绞尽脑汁硬要留他在宫里。

  云珩淡淡一笑:“你也去忙吧。”

  听说刺绣费眼,他特命人将绷架子设在书房最明亮的窗子边,坐在桌案前,一抬头便能看到那人心无旁骛的面庞。

  原本还借着书册、奏折和茶杯打掩护,装作不经意看上一眼。可他发觉阿绫一旦摸到针线开工,便专注得令人叹为观止,若不是刻意走到他面前指名道姓与他说话,周遭一切嘈杂纷扰一概被他忽略。所以云珩批折子的间隙,都是放心大胆地抬头看,好不惬意。

  阿绫每隔一个时辰都会起身活动筋骨,让疲劳的双目休息片刻,云珩也跟着放下书册和笔,叫人端茶和点心上来与他一同偷一会儿懒。

  可眼见着才第五日,那一面松柏便已经要收尾了,细细看去,层层叠叠的针叶从翠绿到浓绿,光影细致,树干嶙峋,无一针不精妙玲珑,远看比画中还要生动逼真。

  怪不得时常听四喜和忍冬说,赵主事总是把活安排到他头上,并不是欺负他资历浅,有这样的本事,谁会不喜欢。那淑贵妃再不待见他,还不是宝贝着那白孔雀的台屏,皇祖母开口都不肯割爱……

  最奇的是,那原画图稿合在窗台上,仿佛被遗忘。

  阿绫将绣完的一片纱从卷绷上拆下,铺在一旁。

  云珩靠过去,拾起图稿看了几眼:“我看人家刺绣,要么一针一线都照着图稿,要么在底料上勾线,你……都不需要吗?”

  阿绫手脚利落,三下五除二固定上了一块新纱,“一开始当然也需要。可这种事不就是熟能生巧吗,我四岁便开始拿针了,所以用不着。听老师说,我阿娘也不用的。”他没有抬头,开始从工具盒子里配线。鹅冠红、雪白、银、黄昏灰、淡灰蓝,一匝一匝码放在绣纱右上角,看颜色是要绣仙鹤了。

  “且殿下的笔墨自如分明,也容易记。个别细处拿不准的地方再看看就是了。”他果然展开仙鹤那一页纸低头看了看。

  “你这么绣……很快便绣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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