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10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这一哭便停不下来,哭得宋映柔心里一阵阵抽痛。

  她将儿子一把搂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听他断断续续的抽噎,却不忍劝一句,别哭。

  这孩子打小不爱哭,懂事得不像个孩子,所以宋映柔总还盼着他慢些长大,能多多撒娇耍赖,闯祸哭鼻子:“阿绫啊,阿娘真的看过大夫了,大夫说眼睛不要紧的,少做些活,多闭一闭眼休息,慢慢就会好了。”

  “真的?阿娘不骗人?”阿绫抬起哭花的脸,自己用袖子抹了抹,“真的没事吗?”

  宋映柔重重亲在他脸颊上,抱着他蹭一蹭:“真的。阿娘还要看着阿绫慢慢长大,成家立业呢……”

  阿绫不放心,回叶府的路上独自跑了一趟河边的医馆。

  见他穿着叶府丫鬟的衣裳,大夫倒是没怠慢他,大概当他是替家里夫人小姐跑腿的,便细细询问了病症。

  “没见到病人,尚不可定论。若先天无眼疾,仅仅是劳累过度而视物模糊的话,多休息,热帕子敷一敷,多吃些滋补的药食便可以渐渐恢复。若是原本底子就有问题……就很难说了……”

  大夫说得太绕,阿绫尚不能完全理解,总之病了就该吃药:“那,那该吃些什么药呢?”

  “这,我们这里的大夫不亲自诊病不可随意开方子,方便的话还是带病人过来瞧一瞧,若是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出诊府上……”大夫见他面露难色,又补充道,“不严重的话,平日里多吃些柑橘,茶水或者汤羹中佐些决明子与枸杞也是有帮助的。”

  柑橘,枸杞,决明子。

  别的不懂,这几样他还是记得住的。

  叶府北院,林亭秋正亲自替儿子盛饭菜,却被巧儿使眼色叫了出去。

  她放下碗筷,叮嘱了叶书锦一句,转身去到东厢门外:“怎么了?”

  巧儿一笑,附在她耳边嘀咕半晌。

  “当真?她亲眼见到的?”

  “千真万确。自小殿下出了那事之后,我便按夫人的意思,安排雪兰和齐护院仔细留意着。昨日午时前,他果然又溜出去,齐护院来报,雪兰便跟上他,一路找去了沙井巷子。”

  “沙井巷子?那里不是住了好多流民么?”林亭秋诧异地皱了皱眉。

  “是,雪兰说他朝食没动,一路提过去的……我今日得空,亲自去附近打听了,宋映柔离开沈氏绣庄之后,一个人在那附近的小集摆摊子。她那乖儿子定是去看她的!”巧儿愤愤不平,“想那小东西平日里,定是没少拿我们府里的东西去孝敬他娘。”

  “呵,贱人养出来的白眼狼,还真当我们叶府欠他们的。狐媚子八成没死心,还想有朝一日能凭这儿子翻身吧。这事你看着办,虽说老爷没把他放心上,可也得拿捏好了,不管怎么做,都要师出有名。”

  “巧儿明白,夫人您就放心吧。”

  阿绫托元宝隔三差五去厨房讨要决明子和枸杞,借口泡茶和做荷包用,也不多要,每次半两一两的,攒一攒,没多久也攒出了满满一小包。

  这日他拎上这几日得的柑橘和一份早上没舍得动的荷叶粉蒸排骨,溜出了府。

  听叶晴芳说,这柑橘是南边露州府的贡橘,每年只七月有,果大皮薄甘甜多汁,多数送进了京,寻常百姓难以得见。

  虽说今日不是十五,老太太她们也都在府里,可他实在忧心阿娘的腿,便铤而走险。

  谁知进门不到一炷香,饭菜摆上桌,他们母子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那扇不大结实的木头门便“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

  宋映柔一激灵,拖着还未痊愈的伤腿起身,本能地将儿子护在身后:“你们是谁!”

  巧儿兴师动众,带着几个丫头和三个护院大摇大摆闯进屋,将他们围了起来。

  人高马大的护院奉命将这对妇孺逼到角落里,桌上刚剥了一半果皮的露州贡橘,摊在茶杯边的药材包,热气腾腾还没动筷子的粉蒸排骨和时令鲜蔬,统统被收回食盒里,送到了巧儿手上。

  “给我翻仔细了。”巧儿心满意足,又指使丫头们开始满屋翻找起来,“看看这屋子里还有什么是我们府里的。”

  “没有了!你们不要翻我阿娘的东西!”阿绫看到阿娘的绣架上理好的丝线被随手拂到地上,重新乱成一团。如今她眼睛不好,速度大不如前,那副绣画是她辛辛苦苦半个多月的心血。

  他想冲上去,奈何护院随便一屈膝,轻易便将他抵在了墙上:“小少爷,您可别乱动,我们这些粗人下手没轻重的。”

  宋映柔一惊,也顾不得腿伤,拼了命推搡那护院:“你放开他,别碰他!”

  巧儿笑道:“别演了,姓宋的。他小小年纪学会偷东西,难道不是你教的?”

  “没有……我没有偷东西……”阿绫胸口被那梆硬的膝盖骨压疼,用力喊道,“我没有偷,都是送到我院子里的!”

  巧儿根本不做理会,得意地环视这旧屋。窗外阳光正好,她眯着眼,注意到窗子上那尾鱼,走上前随手就是一撕。嗤啦一声,夏日的薄料脆弱,当即就抽了丝:“哦?没有偷?恕我眼拙。这该不会是雾凇绡吧?织造局特制的面料,外头轻易可买不到啊……”

  “那是晴芳姐姐不要才给我的……”阿绫看着那边缘开线的金鱼,又气又急。那是他绣给阿娘的,那条小鱼总是替自己陪着阿娘……

  他抬头看到阿娘流下眼泪,是因为东西被毁,还是误会他偷东西呢?

  “小少爷,您不经夫人允许私自出府就罢了,怎么还胆敢将我们叶府的东西拿给外人呢。夫人治家不易,从来勤俭,哪里能容您这么糟践。”

  阿绫一愣,叶府向来财大气粗,每日浪费的柴米油盐鸡鸭鱼肉,少说能养活好几家人,这勤俭又是从何说起的?

  “走吧小少爷,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有话回去你自己跟夫人慢慢解释吧。”巧儿大功告成,不忘回头瞥一眼失魂落魄的宋映柔,“至于你呢,还是好自为之,真以为能攀附上我们叶府的高枝么?别做梦了。”

  宋映柔拦不住他们强行带走阿绫,脱力跌坐在一片狼藉的角落里,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阿绫,他们平日就是这样待你的么……我的傻孩子啊……”

  回到叶府,林亭秋院子里热闹的紧。

  此刻仿佛全府的下人都围在这处,雪兰身前跪着瑟瑟发抖的元宝,脸颊上都是巴掌印。

  阿绫被推到林亭秋面前,正房夫人坐在石桌旁,惬意地拨开一只柑橘,塞一瓣到口中,细细品完才开口:“巧儿,说说吧。”

  “回禀夫人,小少爷他私自出府,还偷窃府中财物,如今人赃并获。”巧儿收起了先前那副洋洋得意地嘴脸,连连叹气。

  周围的丫头小厮窃窃私语,纷纷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没有偷……”阿绫辩解道,“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那是东西自己长了腿脚,跑出去了?”林亭秋挑挑下巴,示意旁人,“盒子打开我看看。”

  摆在最上头的便是市面上没有的贡橘。

  林亭秋接过巧儿手中的金鱼绣片,在他面前抖了抖,“这不是雾凇绡么,我们府里也没得多少啊。阿绫我问你,你出府有没有来跟我报备?”

  “没有……”

  “那这些东西,是不是我们叶府的?”

  “是……但是……”

  林亭秋不待他分辩,拍板定论:“阿绫,先前你父亲仁慈,知道你从小就在外面野着,不懂我们大户人家的规矩,所以才不追究你偷溜出府的罪责,给你机会改过自新。不想你不但不思悔改,居然变本加厉。说谎,偷窃,还在外头以此般面貌示人,简直丢尽我们叶府脸面。”她打量着阿绫一身丫头衣裙,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玉不琢不成器,既然你是叶家子孙,叫我一声母亲,我便要尽心管教你。上家法吧。”

  “等等,夫人。”巧儿忽然跪下,“小少爷年纪尚幼,不能分辩善恶,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指使,可别错怪了他。”

  “也对。阿绫,你做这些,是有人教你的么?”林亭秋惺惺作态。

  阿绫心中一沉,忽然意识到她们是想针对阿娘。

  他攥紧拳头,家法就家法,不过就是一顿手板子,东西是他自作主张拿出去的,偷溜被抓,他认罚就是了。

  他摇摇头:“没有人教我。”

  不过眨眼,身后的护院便搬来了条凳,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阿绫一扭头,发现他们手中拿的可不是竹子做的手板,而是一条三指粗的软鞭。

  林亭秋神色凛然,对一众围拢的下人们训斥道:“所有人都给我看明白了,这便是我叶府的家法,少爷犯了,一样要受管教!”

  要挨打了=-=

第13章

  元宝吓得顾不得礼数,手脚并用爬到林亭秋脚下,抱住她的腿:“夫人!!!不,不,不能用,用鞭子……求,求夫人,开,开开恩!”

  巧儿上前一步,将她一脚掀翻:“夫人管教少爷,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婢插嘴?”

  小厮三两下扒了阿绫那一身丫头外衣,只留下雪白的中衣中裤。

  “俗话说,戒尺之下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林亭秋眼中竟然泛出泪光,“阿绫,我如今惩戒你,也是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诸如此类的错处,以后绝不可再犯。”

  护院手中那条软鞭跟着林亭秋的眼神一挥,劈开了风,啪的一声,隔着一层裤子落到阿绫股上。

  阿绫如今快要六岁,长这么大,宋映柔连个巴掌都舍不得动他,不想第一顿管教便是鞭子。

  他知道会痛,却也没想到这样痛,登时全身缩紧,屏住了呼吸。火辣辣的灼热感扩散开来,锐痛变成一片钝痛。

  “呜!”未等他回过神,第二鞭子猝不及防落下,他忍不出低呼出声。

  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是第三鞭。

  干脆利落的啪啪啪三声,阿绫顿时头晕耳鸣,听不清那些人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只剩元宝凄惨的哭嚎声,仿佛挨打的是她。

  身后没了动静,他勉强抬起头看了看林亭秋,那女人提着帕子捂在心口,正向众人诠释着那句“打在儿身痛在母心”。

  东厢门倏忽敞开,叶书锦也有些沉不住气,替他求一句情:“母亲,他……他年纪尚小……还是手下留情吧……”

  佛堂内香烟袅袅,一片寂静,只闻得咚咚,咚咚,规律的木鱼声。

  “祖母!祖母!”叶晴芳一阵风一样卷进门,人未到声先到,“祖母您快去看看!”

  老太太睁开眼,叹一口气:“慢慢说,女孩子家,大呼小叫什么。”

  “是,祖母。呼……”她喘了几口,“母亲要教训阿绫,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教训?所为何事?”叶老夫人一伸手,身旁的大丫头便赶忙上前将她从蒲团上扶起身。

  “好像是因为偷偷溜出府被抓了……”叶晴芳心中火燎般,可在祖母面前却也不敢催促。

  “那,教训便教训吧。做错了事,该罚的。何况,母亲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叶老夫人不紧不慢,让丫头扶她进去卧房,午后身上困乏,她习惯小憩个一时半刻,“回头叫人去冰窖里拿些冰上来备着,打完手板子叫他捏一会儿,再拿些三七红花敷上,没两天就好了,顺带叫他收收心,别一天到晚总想着跑。”

  叶晴芳一慌:“可是,母亲吩咐人拿鞭子抽他……”

  身旁的丫头不禁倒抽一口气。

  老太太脚步一顿,转过身:“抽鞭子?”

  “是,祖母,我跑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去取鞭子搬条凳了……这会儿……”

  “……走,去北院。快。”

  阿绫既不高声哭闹,也不求饶,小小的身体僵在凳上发抖,连护院都有些下不去手:“夫人……还打么……”

  “打。夫人不是吩咐过,打满了九鞭子。”巧儿替林亭秋发了话。

  鞭子重新扬起,又是一声闷响。

  “等等!”叶晴芳终究沉不住气,未等祖母出声,先一步跑上前,“母亲,祖母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老太太沉着一张脸,姗姗而至。

  林亭秋一愣,立刻起身:“母亲,怎么这时候来,没午睡么。”

  “你闹得这么大阵仗,我哪里有心思睡啊。”老太太也未立刻发作,示意丫头扶她到长凳旁,看了一眼孙儿,中裤还完好。她抬头问那持鞭的护院,“打了多少?剩多少?”

  “回,回老夫人……打了四鞭,还剩,还剩五鞭。”

  “好,你接着打吧。”老太太面色无虞,“我看着你打。”九鞭子,算这林亭秋还有些良知,不至于要了这孩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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