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罔上 第4章

作者:羡凡 标签: 古代架空

  一旁同样红了眼眶的魏庭轩许是看出秦修弈的痛苦,一把拉起任东元,呵斥道,“好了,他如今受不得吵,你看不出来吗!”

  任东元这才得以看清秦修弈苍白的面容,他脸色倏地变了,立即松开手,兀自转身去了窗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秦修弈并没有立即睁开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魏庭轩也别开眼,没有出声,三人间寂静片刻。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才找到机会开口。

  水甚清咳一声道,“二位不必担忧,覃公子虽说伤势略重,但只要好生养着,并无大碍。”

  魏庭轩朝他行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金子,郑重道,“这些日子劳烦公子了……这些只是一点心意,我等皆是粗人,除了银钱也没什么能回报的,还请公子收下。”

  水甚摇了摇头:“在下救人凭一‘缘’字,为自己积些福分罢了,若公子真想报答,只一‘谢’字即可。”

  魏庭轩眸光微动,闻言并未坚持,“多谢,日后公子若有所需,尽管吩咐。”

  水甚笑了笑,并未回应,一行礼后便识趣地退出屋外,顺手关上门。

  屋内再度陷入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秦修弈才缓缓开口,“之前是,援军?”

  其他二人神色一凛,魏庭轩点点头,语气迟疑,“的确是京城派来的援军,而且……是连夜出城的。”

  这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圣上先前根本不打算出兵,怎么会在紧要关头令援军连夜出城?

  也多亏了援军及时赶到,保住不少风狼营的将士。

  秦修弈眉心微蹙,并没有过多纠结此事,究竟如何,回京便知。

  他顿了顿,低声问,“走了多少兄弟?”

  窗边默不作声的任东元深吸一口气,“六百二十七人。”

  秦修弈闭了闭眼,嗓音很哑,“……厚葬,家里有人的,多看顾些。”

  “是。”

第5章 谋反

  京城宫外以南,是贤亲王府。

  烟熏雾缭的屋内寂静,沉闷感蔓延开来,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供奉的佛像前跪坐一人,他虽跪着,气势却不减,背脊挺直,虔诚地一拜后,才缓缓开口,语气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悲悯。

  “陛下这些年,愈发糊涂了。”

  身后的众人不敢言语。

  他又问,“援军连夜出城了?”

  只有一人轻轻点头,低声道,“援军连夜出城,这……”

  “清昌。”贤亲王打断他,目光悠远沉静,“这是一个好时机。”

  葛清昌一愣,旋即握紧了拳头,额头渗出细汗,“……您的意思是?”

  贤亲王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听信谗言,决策失误不给援军,若援军早到,三都便丢不了,你觉得兆安王会善罢甘休?”

  “……自然不会。”

  贤亲王垂下眼,皱纹爬满了眼尾,脸上一片忧愁之色,他站了起来,走到案前,毛笔蘸墨,拧眉写了一个字。

  他将宣纸叠好,递给葛清昌,低声道,“密函一封,送往风关 。”

  葛清羽随意一扫,隐隐瞧见力透纸背的轮廓,瞳孔一缩,“……是。”

  ·

  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留给他们权衡的时间并不多。

  修养不到半月,秦修弈的面容依旧有些许憔悴,披着外衣坐在炕桌前,两侧分别坐着任东元和魏庭轩。

  临近边关之地,寒风透过窗扉钻进屋内,秦修弈微微蹙眉,掩唇轻咳两声。

  魏庭轩抿了抿唇,立即起身去关上窗,屋内烧着暖炉,三人对坐,皆是沉默。

  最先憋不住的仍是任东元,他搓了搓脸,愤愤不平道,“将军,按理说咱们也算立了功,这陛下不声不响的也就罢了,将军九死一生,这......再怎么说都是亲兄弟,连声慰问都没......”

  “任东元,慎言!”魏庭轩眉头一皱,呵斥道,“将军不与你我计较,是看在兄弟情分,那位是君!岂能是臣子可随意妄言的?”

  任东元被吼得立即闭嘴,不太服气地喝了口酒驱寒,梗着脖子道,“皇城的风又吹不到风关,再者说我哪句是虚言?”

  “你恪守规矩,你是君子,老子最瞧不上你们那套君子所言!”任东元想起战后那一片狼藉,他们在尸山血海里翻找自家士兵,有些肢体都找不全,不知被压在了哪个角落。

  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咱们的命就是轻贱,这风关守了十余年,走了多少兄弟,咱们身上背了多少刀疤?你以为我为何气不过!因为不满圣上连句褒奖也没有,还是因为圣上这些年对咱们不冷不热……“

  他用力跺下酒盏,发出”砰“的一声,令人心头一跳。

  任东元语气激动,怒吼振聋发聩,“因为直到最后,反倒是咱们护在身后的人不领情啊!”

  余音在耳边回荡,魏庭轩这次没有反驳,垂眼默不作声地喝酒,难掩苦闷之色。

  突然——

  “接着喊。”慵懒的嗓音响起,秦修弈没喝酒,给自己沏了热茶,慢吞吞地开口,“把窗户门都打开了喊,别让人听漏了。”

  任东元委屈地偏过头,没吭声。

  秦修弈目光沉静悠远,低声道,“东元,你可知为何我一直叫你们唤我将军,而非兆安王?”

  任东元愣了愣,怒意散了些,迟疑道,“因为......显得有气势?”

  魏庭轩沉沉叹了口气,懒得看他。

  秦修弈倒像是早有预料,淡淡道,“兆安是父皇赐我的封号,但兆安王是圣上忌惮的血亲。”

  “可惜,哪怕我只自居兆安将军,也并不能减轻陛下的负担。”秦修弈轻笑,眸光很沉,“他巴不得我死在风关,让那位体恤我,恐怕比杀了他还难。”

  他语气里明显带上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下莫要说魏庭轩,就连任东元眼皮子都是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将军......”

  “闭嘴,听我说。”秦修弈脸色平静,没有笑容让人看着犯怵。

  任东元悻悻地闭上嘴。

  “如若百姓平安,将士们粮草充裕,我倒是乐意当一辈子兆安将军。”秦修弈自嘲的垂下眼,遮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可事实是陛下不顾百姓死活,不给援军粮草,到头来咱们靠得还是百姓城主接济。”

  任东元一愣,旋即彻底红了眼眶,往后一瘫,喃喃道,“将军,连你也不要我们了吗……”

  魏庭轩没有理他,下颚微绷,紧紧盯着秦修弈。

  秦修弈没有立即开口,只是自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到桌上。

  此乃号令风狼营的兵符,大玄兵权的半壁江山,是林征大将军临走前交与他的责任,是……父皇对他的期许。

  也是陛下忌惮他的症结所在。

  秦修弈轻轻一挥,兵符便分成了四块,他声音不大,却足够笃定,“集结四方各分营,暗中前往京城,只留半数人马驻守关口,不过城镇,走水路山路。”

  魏庭轩瞳孔骤缩,任东元也僵住了,放空的眼神瞬间清明,他和同样失去反应的魏庭轩对视一眼,呐呐道,“……将军?”

  “这,这怎么突然……”他干笑两声,背脊都是冷汗。

  秦修弈打断他的话,笑眯眯道,“方才不是挺能说,来真的就装傻了?”

  他一笑,任东元反而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将军,你说得也太真的,吓我一跳……”

  “不是说笑。”一句话碎了两人的残留的幻想,他的嗓音轻飘飘的,仿佛饭后闲谈,“琢磨了半月,问问你们意见。”

  秦修弈抿了口茶,轻声道,“你们若不愿,可自行离开,下半辈子依旧衣食无忧,我不会亏待自家兄弟。”

  此言一出,屋内陷入死寂。

  魏庭轩终于开口,声音带哑,“将军,既然您明了态度,那庭轩便直说了。”

  此前他们并非毫无怨言,只是无论如何,那位都是与将军血脉相连之人,更何况有人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多言。

  而如今——

  “先帝口谕。”魏庭轩一字一顿道,“风狼营,先认吾之小九,再认后世君主。”

  秦修弈眼睫一颤,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第6章 形势

  若干年前。

  秦帝心知京城留不住他的小九,林征将军也曾委婉地提过,如今尚未立太子,按理说九皇子乃秦帝与皇后所出,又深得陛下宠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只是九皇子志不在此,定是要去风关的,日后若再将兵权交与他,恐怕会令某些人忌惮。

  九皇子总抱怨父皇对其严苛,不曾想一道时隔多年的口谕,却道尽了帝王家本不可能拥有的偏爱。

  哪怕是如今早已刀枪不入的兆安王,也呼吸一窒,沉默半晌。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任东元,他垂着头,声音郑重,“将军,我出身贫贱,也没什么谋略,空有一身武力,若不是你将我从李家的柴房里拎出来,我到如今恐怕都只是个劈柴的。”

  任东元那日闲来无事,见无人经过,便在柴房门口用斧头舞了几招,自娱自乐一会儿后反倒有些空虚,便轻轻叹了口气,埋头准备继续劈柴。

  谁料院中老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人,身形轻盈得如同鸟雁,有天人之姿,瞧上去非富即贵。

  他先是一愣,旋即连忙就要跪下,心中又羞又急,懊悔自己劈柴还舞弄个花招,大人定觉得他装模作样。

  一只手自然地扶起他,秦修弈不嫌弃他身上的灰尘,没有半点架子地朝他笑了笑,“舞得不错,这双手拿斧子可惜了,想不想试试刀剑?”

  任东元傻了片刻,旋即狂喜,连连点头,“想想想……”

  于是这一晃多年,当初那个在柴房门口玩斧头的伙夫,成了风狼营众人信服的副将。

  任东元心里没那么多纲常礼教,他只认秦修弈。

  “将军在哪,我们就在哪。”任东元的眼神愈发坚定,他眸中闪过寒芒。

  昔日把酒言欢的兄弟变成冰冷憔悴的尸体,热闹安宁的小镇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墟。

  有人在京城享乐,有人在风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先帝的那道口谕,亦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虽然形势严峻,但也可搏上一搏。

  “一个变数。”秦修弈垂眼,从怀中掏出一张卷好的信纸,修长的手指将其摊平,“贤亲王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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