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第45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这父亲和准父亲被赶到帘外,里头柳枫气性不减:“到屋子外边去,别给我瞧见影子!”

两人只好又走到门外,张继对柳从善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如今不舒坦,脾气急躁了些,绝不是有意要赶您出来的,实是晚辈照顾不周。”

柳从善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也别为他开脱,他从小就这性子,这会儿保不齐在里头偷着哭呢。”

“怎么会?”张继转头向屋中看去,可惜中帘遮挡,什么也瞧不见。

“你也是,方才乱插什么话。”柳从善摇头叹气:“这会儿他哪哪都疼,你也合该去挨两句骂去,等他没劲儿了有的是你心疼的。”

“可他这会儿说了不愿见我……”张继偏脸看着帘子,有些踌躇地问柳从善:“那晚辈先进去?”

“你就不该出来!”柳从善无奈道,心中骂了句呆子。

张继一进屋,掀了帘子便瞧见柳枫伏在床上捂着肚子促息喘气,眉心锁得很紧。

柳枫听到帘布声响,抬眸看了将军一眼,咬着牙没做声。

他睫羽上缠了湿气,鼻尖亦有些冒汗,腰后刺痛,腹中筋挛,内里更有不轻不重的坠胀感,直扰得人心烦乱。

张继上前,还未近身便被他喝住。

“别动!”柳枫不让他动作,自己也动弹不得,忍了一会儿,才软倒进床中,盖着被子阖目假寐。

张继端了杯水,蹲伏在床边,像只从良的大猫,温声道:“口渴吗?瞧你都出汗了。”

柳枫睁开眼看他,眼尾通红:“都赖你,老子费这么大劲挨饿,结果还是要吃苦头。”

“伯父神情轻快,当是逗你的。”张继捧着下巴喂他喝了一口,宽慰道:“莫担忧了,如今箭在弦上,你多歇息才是。”

柳枫按着腰,手肘将软衾支棱起一个小包,还是怨他:“怎么歇息?身上时刻酸疼,你倒是舒服着……呃……”

他一撑腰,翻了半圈,当即又半支起身子,屏息忍痛。

张继放下杯子,叫小仆拿了拧过热水的汗巾来,为柳枫拭去冷汗。

张继探了探那受苦的一团,只觉触感坚实:“摸着比之前更厉害些了……”

“废话……”柳枫托着腹底,指腹青白,不多会儿便湿透了衣衫。

柳从善说得没错,这会儿柳枫还有力气怨怪张继,中气虽也不算很足,可到底还发散着些担惊受怕的情绪,真等到日光西斜,云霞漫天的时候,屋里反倒没了多少声响。

张继坐在床上由着柳枫扒着他结实的肩头,头面抵在他滚热的胸口,像只孱弱的小兽那样不住呻|吟。

春日的晚间清风微凉,可他的胸前已然湿了大片,有汗有泪,皆是沾自怀中浸了满身水的柳枫。

柳枫先前还“老子”长“老子”短的骂他,到了这会儿,气力渐失,便只是歪在他怀里哼哼。

柳从善给他查了几次,让阿冬去煮了催生方子,又叫张继让厨房做些粥食来,喂他用一些。

“张、张继……”柳枫闷着脑袋,紧攥着腹侧衣衫,单手扣住他的肩头,指尖用力。

张继吃了痛,却只是轻声问他:“哪里要揉?腰还是腿?”由于是跪姿,之前他腿麻了两次,腰也疼得使不上力,都哼哼着让张继帮忙揉按,唯独那最苦之处不叫人碰,连柳从善也不行。

柳枫脑袋揉在他胸口,喘|息低语:“……我好难受……呃嗯……总是好难受……”

张继拥住他,轻声安抚,指尖默默携过眼尾。

柳从善还是没说错,阿冬端来药碗,柳枫用过吐过,吐过再用过,药力催起反应,他便连“我”字也说不出了,只是躺在床榻上捧腹辗转,气息时急时缓,喉心甘甜,发出几个疼音。

张继心中揪作一团,却丝毫比不得眼前之人搅动不安的腹。

“……疼呃……好疼……”柳枫发梢成绺,字字含了气声,已没什么挣弄的力气,只是艾艾地揉在床中,竭力地张口吐息。

张继几乎失了魂,他握着柳枫韵凉的手,有些茫然地问:“还需多久?他还需这样多久……”

柳从善再探了探,却是没回答。

柳枫便还是熬,熬得迷糊了,不知是做梦还是遭了魇,忽而抓着张继的手,无声地说着什么。

张继凑过耳去,仍听不清他颤抖吐息间那摇摇欲坠的词句。他于是盯着柳枫苍白干裂的唇,努力辨出了他的话。

他在唤阿爹。

张继仓皇抬眼向柳从善望去,瞬即有一颗泪珠划过他面颊。

而他瞳中之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柳从善经手过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更面对过数不尽地痛苦哀恸,心中总也生出三分麻木与悲悯。这些年他尽力避开与官府和乡绅的交集,宁愿违抗圣命,也不愿离开澄州。

他守在那块种了乌桕的小院子里,吃茶看诊,等待每场秋风中,第一片染色的红叶……

他从不与读书人打交道,也从不叫儿子的名。

相熟的人道他乐天好相与,不熟悉的人说他古怪不出门。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被时光所困,永远留在了一场年少情深的美梦里。

过了一阵,柳枫内中更坠,下方抵胀尤甚,挺动难耐之中,忽有腰后一道刺痛,锐不可当地凿在他身后——

“呃——”

身下突起一股潮涌,濡湿了小片的底衫。

柳从善当即掀起床褥看了看,叫张继渡几口参汤与他。

“攒些气,用力。”柳从善眸中多了一分冷厉。

柳枫攥着张继的手掌,顺着疼痛用了几次力,每每等不及挺身,力气便泄了。

柳从善怒道:“攒住气!旁人不懂你还不明白吗?攒住!”

柳枫咬着牙直摇头:“……不成……我腰疼嗯……”

他捏攥着张继的手心,攥得他虎口生疼,勉力再挺了两回,还是不行。

“那便站着!”柳从善掀去软衾要他起来。

张继立刻便瞧见床榻中的一滩污红,他喉中一梗,垂目沉声道:“柳伯父,他自是也想早些诞下孩子,您莫要太急了。”

柳从善听了这话,稍稍定了定,他仰起脸,望了望厢梁上的纹刻,眉头微有松散,叹息道:“我失态了……你将小柳儿扶起来罢,当心他的腰。”

张继托了腰扶柳枫坐起,他如今只着着上身的一层单衣,赤着两条长腿,物什红肿着。

将军回身,抖开外袍为他披上,一低头,见那柔软细腻的一团已经垂下,盛在柳枫并不住的腿间,像他眼眶之中欲坠的一颗泪。

柳枫软着膝,几乎站不住,只有紧紧扒着张继的肩头。他本就不及将军高大,如今更立不直,只有将军倾着身子护住他的腰窝。

“啊……”起身的一瞬尤其难耐,柳枫托着肚子打抖,疼痛之中更有胯内难言的撑胀。

腹痛再起,他更是站立不住,只勾住张继的后颈,顺着本能咬牙用力,腿根生颤。

屋中烛火添过三遍。

柳从善从后面再查,摸到膨隆之处已露出两指宽的胎顶,他将情况报与二人,鼓励道:“做得很好,小柳儿,你做得很好。”

柳枫呼吸深促,几乎只能听到自己胸中膨动的心跳。

他胀痛难忍,只觉腰快断了,唯有紧紧趴住将军身前,挺腹用力。

张继感受到二人相贴的胸腹,掌中是柳枫牵连腰腹的皮肉,皆是坚硬如铁。而他分毫不能相代,只徒有满心的痛。

胎顶顶缩未定,柳枫吐息具颤,底间红肿渗血,反复不得解脱。

终于,柳从善让他缓力,轻轻向外推。

柳枫苍白失色的面上硬是染出一层薄红,他直觉万般烈困,撑苦不得,正逢最是艰难之一瞬。

他再屏了一息,顺力推挤——“呃……”顷刻便有大半释然。

柳从善立刻作了承接的手势,片刻之中,竟未见孩子落下。

“柳枫,柳枫?”张继察觉柳枫身子一软,人竟是昏了过去。

“柳伯父,他晕倒了!”

“你别动,先将他抱稳。”柳从善阻止张继回床的步子,见孩子已露了头脸,被实实锁着,竟是出不了肩。

他当即托着孩子的脑袋,再出了手,将柳枫垂坠的胎腹向下推顺。

“伯父,他已疼昏了,便不能再等等?!”张继情急,挡下柳从善。

“孩子等不住了!”柳从善拂手再顺,语调冷静深沉:“我儿费力要诞下与你的子嗣,这是你与他的情谊,我只希望你能将他二人都护住了,莫要叫他伤心。”

“来,你扶稳,帮他顺腹。”柳从善将柳枫交托给他,自己全心俯下身,去看顾孩子那处。

柳枫几经吃痛,醒转过来,长长呻|吟一声。

“柳枫!再用力!孩子将要出来了!”柳从善喊道,他接着对张继说:“将军也别停,顺着他的力道帮他!”

三人由是再行配合了半刻,只有柳枫近乎失声地一道哭腔——

一个滚滚胖的小姑娘在夜色最浓之时诞生在了这最浑浑也最澄净的人世。

张柳番外8(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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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悠悠转醒之时,正对上将军关切的眼眸。

彼时张继正抱着怀中的一小团襁褓在屋中踱步,见床中之人醒来,当即俯身去瞧他。

“才睡了两三个时辰,怎么这便醒了?”张继蹲在床边,将小小的襁褓搂进臂弯里,又小心翼翼地把包被的末端搭在腿上,终于腾出右手去贴了贴柳枫的前额。

柳枫卧在榻上,偏过脸将这大个头笨拙地窝成一团的样子瞧了个一清二楚,不禁笑了笑,气声牵连出腰腹处成片难以名状的痛楚,当即叫他皱了眉抽气道:“嘶……将军快别逗我了。”

“身上又疼了?”张继将被子掖了掖,郑重道:“伯父说你腰后伤得不轻,又被这小囡牵坠了几月,今后多要注意了,养不好要成宿伤的。”

“知道了,刚醒便听你唠叨。”柳枫边嘟囔着,边抬了抬眼皮,侧身往襁褓中看:“我瞧瞧孩子。”

将军将怀中婴儿轻轻放到床榻上,贴在柳枫身侧,笑道:“这小囡怪沉手的。”

娃娃正睡着,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还有些水肿,张继方才便抱着她左瞧右看,口中怎么也挤不出“好看”二字。

“丑猴儿似的。”柳枫看着那小小人儿,笑着去戳她脸蛋。

“我瞧着是顶顶好看。”张继眼见那半梦半醒的小娃娃张开了嘴,嚅动着去找柳枫的手指,心尖软融融的。

柳枫听他这护犊子的瞎话,忍不住笑,一笑又牵着半身的疼,于是只有捂着肚子嗔瞪张继的份:“将军也真夸得出。”

“你生的闺女自是万般好。”张继难得说了句掏心话,望着柳枫的脸,转而又道:“只是她闭着眼,不晓得像谁。”

“小囡刚生下来,眼睛还肿得跟个灯笼似的,自然是不好看的,过两日消了肿剥出了颜色,才能变成漂亮娃娃呢。”柳枫知道将军头回见这般新的小人儿,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懵懂,弯着嘴角说:“将军没养过孩子,想必不太清楚这些。”

张继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盯着小囡左瞧右看,又问道:“她是不是饿了?方才刚吃过,怎么这会儿又在找你的手指?”

“不太像,饿了要哭闹的。”柳枫虽经手接生过一些婴孩,可到底未曾养过,实则也是个半吊子,这会儿看着小娃娃偏过头要嘬他的手指,心底同样茫然:“柳老头呢,他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

“伯父和阿冬回医馆备药去了,不若我唤乳母来?”张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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