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第24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陆戟一下朝,转足便来寻他。

走到殿门前悄声让宫人免了通报,往屋中探目时,便只见得慕洵恹恹地靠在软榻上,明目沉沉,却并无怠意。

他轻步上前,直至半身的步距才见到慕洵面露微惊。

“身上难受吗?”他坐上榻将人环腰搂紧,指掌隔过宽衣闲袍贴抚出一处显然的浑弧,“好像又鼓了些?这孩子忒得会长。”

慕洵微微颔首,感到陆戟一瞬顿息,跟着抬眸浅笑:“不过是些懒怠出的毛病,等陛下放微臣回朝,身上也便安适了。”

陆戟摸着那弧度,掌心摩|挲滑滚,绕慕洵见隆的下腹环过几圈,停在靠下的位置捂实了,如峰的眉目隐含无奈,轻叹道:“凡矜,如今黎民安居,朝纲固稳,朕也并非当初那般愚莽,老师应当放心才是。”

不知何时起,慕洵已极少听他如此郑重地唤自己“老师”了,如今听来竟有种深切的恍然。他稍稍垂首,望向坐态下已有显形的浑弧,感到那有形的暖意隔过衣衫消去几分掩藏的酸胀,笑道:“并非是我挂虑,陛下已然不负众望。”

“只是陛下,”他微微抬眼,凝视着陆戟深情的眼眸,浅然失笑:“微臣身居佐君之位,非陛下宫嫔。臣不愿虚坐相位。”

陆戟一怔,未料他如此坦诚。他皱了皱眉,指腹游移,在那稍隆的弧前浅磨轻抓,默过半晌,终道:“那便让柳枫来看看,若他说无碍,朕不拦你。”

慕凡矜眸中见亮,清泠泠地勾着陆戟的目光,转而笑道:“那今日便将折子搬去御书房……”

“明日再搬吧。”陆戟握住他的手,在慕洵笑意未尽时补充:“今日重阳,咱们登高去。”

慕洵忽觉掌中多了一团软物,垂首望去,是一团绣字金囊,香气辛烈,却并未引出他难控的呕意。

“……多谢陛下,”他望着那团绣囊,上面金丝灿烂,绣着一道飞笔的“峣”字:“微臣惭愧,竟失记重九辞青之事……”

“是我嘱咐他们莫要向你提起的。”陆戟伸手捞过一件披罩,搭在慕洵肩上,“穿得暖些,我们去赏月台用膳。”

赏月台是宫中至高的亭台,上置一座六角闲亭,亭柱附金描木,浮雕月景,正是鸟瞰皇城胜景的无上佳处。亭中设有天家内宴之圆席,小池游鱼,窗棂似景。

二人未至亭前,远远便听到亭中传出柳枫气急败坏的喊声:

“那姓陆的要是能顾好他,今天也轮不到请老子吃饭!”

“你小声点。”张继显然压低了声音,“要是吓哭太子就麻烦了。”

“太子还是我接出来的呢!”柳枫毫不示弱,从张继手中将陆清抱起,轻拍他的屁|股,“你可不会怕干爹,对吧?”

凉亭中立刻传出一阵极不情愿的哭音。

“参见陛下!”张继突然行礼。

柳枫抱着太子回身,转脸便见到陆戟一身金绣龙袍。他肩头一沉,未及反应便被人强压着脖子往地上按。

“参见陛下!”张继又道。那声音近在咫尺,引得柳枫侧目看去,竟是张继捏住了他的后颈迫他跪礼。

“你……”

“先忍忍,等出了宫我挨你揍一顿。”张继夺了他的话,起身时悄声应道。

他一届武将,学不会那等循循善诱的话术,更摆不平柳枫遇事三把火的性子,只知这一礼下去,纵是皇帝不满他口舌轻狂,也要顾及同自己的几分情面。

因此他只能先承了柳枫的怒火,许个礼债身偿。

柳枫一抬眼,便见入宫不久的好友终于现了身。慕洵一身宽大闲袍,清雅俊逸地站在皇帝身侧,又是当初那副不束腰系,松竹雅淡之姿。只是清瘦得厉害。

“呜呜父皇……父、爹爹!爹爹抱!”怀中的太子不知何时换上一副新面,挂着残泪的小脸上笑呵呵的,张开手臂急着往外挣。

柳枫锢不住他,只得降了胳膊,护着他踉踉跄跄地往慕洵身边走。

“爹爹不舒服,父皇抱你好不好?”陆戟俯下身,拉了拉挂在慕洵腿边的儿子。

清儿小嘴一瘪,眼还未湿,便觉自己入了一阵熟悉墨香里。

“当心!”陆戟伸了胳膊护在慕洵腰前,挡住清儿欢腾的一双小腿,引得他埋在慕洵肩窝里委屈巴巴地偏头望。

“臣无妨。”慕洵揉了揉清儿的小脑袋,任他伏在肩上糊了几滴眼泪,“陛下吓到他了。”

陆戟一时情急,语气难免凶了些,被他怕生生的目光一瞧,心里顿生愧疚:“是父皇不对,父皇着急了。”

他一面扶着慕洵的腰背同他坐下,稍一抬眼,示意张、柳二人一齐入席,一面抚摸着陆清小小的脊背语重心长:“爹爹腹中有宝贝,不可以踢。”

小陆清似乎听懂了,拍拍慕洵的肩头轻轻挣腿,像是要下来。

慕洵将他放下,便见小太子安分地趴在慕洵腿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飘逸宽松的里衬。他禁不住笑了笑,将那隆状捧出来给他看。

圆隆隆的,不像爹爹肚子的鼓鼓一团。

他好奇极了,伸出小手往那圆圆的地方摸,刚碰到时甚至担心地缩回了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父皇。

陆戟难得憨笑,包着他的小手一起贴在慕洵腹上,语调温和:“大约是你的弟弟,或是妹妹。”

“妹妹……”他学道。

陆戟将清儿抱回膝上,转眼又见对面二人你来我往地传着眼神,张继倒是还好,那一副白净书生面的柳枫不知为何,吹眉毛瞪眼地气红了脸。

柳枫瞧见他的眼神,并未理会,转眼从怀里摸了一瓶丸药出来,推向慕洵道:“天凉了,慕大人应当明白我当初说过的话。”

慕洵道过谢,伸手去拿那药瓶,在桌边便被他按上了腕脉。

陆戟见状,也无多言,只是沉目抿了一盅酒,余光未离的盯着脉处。

“还吐得厉害?”柳枫问。

“好些了。”慕洵回他。

“是好些,今早还呕得肚子疼。”陆戟接道。

柳枫蹙了蹙眉,指上加重了力道,又问:“头晕严重吗?”

“偶尔重些。”慕洵又回。

“是偶尔,两天三回站不住,晕上半刻才起得了夜。”陆戟又接。

柳枫面色微沉,起身盯着慕洵的身子,让他把腹型托出来。慕洵遵了他的意思,板身贴腹滑过一道,呈出个隆满的玉盘。

柳枫默了默,缓口道:“我原道你这胎怀得前,腹上才格外显些,如今看来……”

“如何?”慕洵见他迟疑,托腹的手掌稍有贴紧。

“我并无十成把握。”柳枫让他换手,捉腕再切,“民间脉法虽尚无定论,可这双脉俱疾,害口过甚,孕腹超足之态,皆可作属双胎。”

在座闻言皆愣,却是陆戟先回了神。他凝着慕洵掌上托的那浑宝,眸中甚喜,却同有少显的无措:“双胎……岂非辛苦?”

“岂止辛苦。”柳枫答。

“如今便也罢了,待到落雪入了冬,只怕熬苦更甚。”他又望慕洵,指着皇帝叮嘱道:“那药先吃着,等入了寒九再让他来请我。”

而后四人简食了几口重阳糕,又让陆戟赐下剩余的几碟新糕点,便算是开了席。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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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之前,慕府热闹了两回。

一回是恩师造访。慕洵的启蒙先生远赴皇城,好容易打听到慕洵居处,又怕扰他,站在门前街口徘徊许久,后被出门采买的徐管事认出,这才向宫里通报了。奈何皇宫规矩森严,既非百姓踏足之地,亦有尊卑在先之礼,慕洵不愿见恩师拘于卑躬,因而择设府宴,以相待之。

到了宴上才知,恩师自澄州远道而来,原是因家中次子乡闱中举,先生道他位高而近宠,又闻他皇城秋试身担主考,此来携子见礼,特为春闱绸缪而已。

澄州地远,先生又是耳无问世,满目书香之人,携子入城已是大勇,更不必说举杯此时,邀他把酒。酒过三巡好求人,先生饮得生疏,浮白在先,满口醇香下去,就见昔日童生浆换清水,淡笑敛目,不露应色。

慕洵自是无以相应,只得稍作仰靠,滑掌托一道满圆的弧隆出来,歉曰不便,亦是拒了礼见。

恩师方知他有孕,大惊之余满声愧意,便也不再提及春试。

倒是慕洵宽慰他,向先生言道:“学生常念先生教诲,唯贤唯德,能服于人。”

另一回是回祠拜祖。十月朔,秦岁初,寒衣祭祖。慕洵向来守礼,自当家之日起,每年十月初一必循族礼,于祖祠前跪满两个时辰。

陆戟自公学起便知他循此规矩,如今重了身子,皇帝更是一早备齐了寒衣供物,亲自入府盯着送祭,更邀柳枫在祠堂外候着,倘见疲态,便立即劝他出来。

慕洵此番倒也受劝,摆供后在新填的锦垫上跪过两刻,便在院中烧祭寒衣,直至片羽寒衣携火苗随风缠舞,旋飞天际,了尽尘灰,这才算是祭足。

如此便在府中用了些斋食,特请那擅做澄州菜的仆役起的灶,让一众府人共品佳肴。

而后便到了冬至。

今年冬寒降得早,深风携利刃,含冰浸辣似的往浮金梁柱上刮。御书房外曲梅坠露,花瓣成簇的攀在枝头挤着。身着素蓝织锦的侍女捧着一方帕子,站在树旁摘去寒香静溢的黄梅瓣,预备着送去香房制香。侍弄花草的小太监提着大剪,蹲在梅树旁侧候着,只等她采完了用的便来修剪梅枝。

三日前,柳枫刚进宫遛过一回,说是被太医院院首请进宫里打牙祭,实则是被陆戟请去问药的。

重阳宴那日他塞给慕洵的丸药用尽了,恰逢凉夜,皇帝翻过身,下意识伸手揽去,却捞了个寂寞,揉眼方醒,见慕凡矜披着冬袍正向外走。

慕洵起身后便将领口系带打了松结,一手将身前毛料攥隆在腹上盖严实,另只手在腹下闷痛处下意识地悄然揉着,墨发披落,骨若清风,略去身形倒像个失意落魄的亲贵公子。

“做什么去?”陆戟支起半身,贴身的绸制金服前露|出成片健康的色泽。

慕洵显然未料他惊醒,眉心微紧,低声回应道:“起夜而已,陛下睡吧。”

“哪里不舒服告诉我便是。”陆戟算是捏稳他的性子,俊眉英目被夜色隐着,却有散不去的英雄柔情:“凡矜何须起身。”

他掀开身前的金花锦被,顿觉凉意,忙招手道:“先进来,当心受了寒气又要肚子疼。”

慕洵只好回榻,同他包在被窝里抱紧了,肩头背脊顺着地方搓着热。

陆戟本想着反正龙床够宽,二人靠着睡进各自贴身的棉窝,亲近又暖和,既不怕睡迷糊压到慕洵身上,也能在他不方便时搭把手,实在是两全齐美的大好事。这会儿二人都醒着,陆戟将另床棉被踹到脚边,将人包着掖紧被子,勾住他冰凉的双脚夹在小腿当中取暖。

慕洵自是不愿,奈何撑了几回力也未挣脱,反倒被陆戟环腰贴紧,干燥温暖的触感扶在腰上,顺着他稍有鼓|胀的侧身往腹底摩|挲。

“脚都冰了。”陆戟在他腹侧揉了揉,顺凉处捂着渡温:“怎么这样凉?自己捂不温为什么不跟我说?”

慕洵将他向外推,伸手搭了肚子悄劲托着,弱声道:“取个火捂子便是,陛下别着凉了。”

“你方才便是去要火捂子?”陆戟触到他同样无暖的指尖,显而易见的托着力,皇帝皱起眉,加掌托着,将他环得更紧:“难受得很吗?要不要喊人来?”

慕洵被他问了,这才发觉身上已晕了薄薄一层冷汗,“捂一捂便好了。”

陆戟叹了口气,提声向外说了句,不出片刻便有金布裹的暖捂子送进来。

当值小太监是个新人,进屋见二人搂在一道儿,身前身后裹得密不透风,一时也愣了,生怕慢了手脚遭皇帝怪罪,又担心伸手碰上不该碰的冒犯了二人,这会儿捧着火捂子不知该往哪塞,只得战战兢兢跪在床边候着,怯声问道:“陛下,这火捂子……”

“给朕就行,你下去吧。”

皇帝语调沉静,似乎并无不悦,这让小太监偷偷松了口气。

内侍走后,陆戟将那火捂子捞进被窝里置好,抬手将他额上的冷汗抹去,又搭上慕凡矜僵紧的后腰捏了捏,见他迷迷糊糊不再拒绝,便也小心翼翼地揉入了梦。

第二日便有柳枫大大咧咧地拽着医箱走进太医院,边啃着南瓜蜜烙饼边问院首有没有什么名贵药材给我带两屉。院首何敢怠慢,阿胶首乌鹿角霜装了满包满罐,毕恭毕敬递给随行小童抱着。

柳枫偏脸一瞧,嘟囔着:名贵倒也名贵,就是好奇你们太医院除了安胎是不是不治别的病。

太医院院首擦着汗忙说惭愧,而后笑问他柳从善先生近来可好,当初有劳他指点迷津,这才有学生如今之位。

柳枫恍然大悟,告诉他柳老爷子如今快活得很,在澄州开医馆都被百姓捧上天了。

话正说着,方公公扫着拂尘便入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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