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26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第27章

  水太冷,沈墟如坠冰窟,机伶伶打个冷战,得亏及时闭了气口,否则少不得要喝几口玉尽欢的洗澡水。

  这下又被姓玉的偷袭得逞,头顶立即传来恼人的轻笑声。

  沈墟知他只是捉弄自己,自己反应愈大愈是称了他的意,索性沉在水里一动不动。这下轮到玉尽欢先沉不住气,掐着腰将他倒了个个儿,送出水面,待他面无表情地睁开湿漉漉的眼时,整个人已面对面坐在了玉尽欢腿上。

  他瞪着玉尽欢。努力地瞪使劲儿地瞪。企图用沉默让玉尽欢也感觉到他蓬勃的杀气。

  但玉尽欢脸皮厚,不以为意,一边笑着一边伸出宽大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大拇指略有些使劲儿地扫过眼下,替他刮去不断淌落的水柱。

  沈墟任他动作,气鼓鼓的,一句话说不出。他人又刚巧在水里,不是河豚胜似河豚。

  “哎呀,你再这么瞪着我,我一个会错意,就要以为你是故意偷看我洗澡的了。”玉尽欢上下扫他一眼,笑得蔫儿坏,“没想到墟弟一表人才,还有这样隐秘的爱好。”

  沈墟眉尖一蹙,反驳:“我哪有偷看你洗澡?”

  “嗯,确实不叫偷看。”玉尽欢说,“你是大大方方地看。我这都拉了屏风,也挡不住你好奇的小手。”

  沈墟:“……”

  他方才怒气上头,拉开屏风的时候确实也没多想。

  或许,他无意中撞破了玉尽欢的什么秘密也说不准,比如此人洗澡喜欢穿着衣服洗,还喜欢泡在水里睡觉。

  三言两语,形势急转而下,变成自己理亏。

  沈墟瞪人也瞪得力不从心了,眨眨眼,手掌抵住玉尽欢的胸膛,想离他远点儿,就目前这个坐在腿上的姿势而言,似乎哪里不对劲。

  玉尽欢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单手在水下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搭在桶沿托起腮,一张口就石破天惊:“墟弟既然已经看了我洗澡,就要对我负责。”

  沈墟茫然:“负什么责?”

  问完又补充一句:“你连衣服也没脱。”

  “怎么,你想看我脱衣服?”玉尽欢挑眉,作势真要去解衣带,“倒也不是不可以……”

  沈墟连忙捉住他手,打了个寒噤:“快别闹了,这水里好冷,我们先出去。”

  玉尽欢手上打了个转,反握住他手,将人拉住,换上正经语气:“那日墟弟与簪花夫人斗了一场,自觉如何?”

  沈墟不明白他此时突然提及此事是何用意,但他于武学上向来有些痴,很乐意与人谈论这些,略一沉吟,便道:“兵器向来是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簪花夫人的绸缎于远攻上占了天时,加上又能善用内力,使得绸缎能刚柔并济,灵活变幻,确实很难攻克。但常言道,一快打三慢,我的剑只要足够快,也能弥补兵器之弱,制敌机先,只是……”

  “只是你内力不及她。”玉尽欢直言,“你的剑已很快,但再快的剑若没有强劲的内力为辅,使出来也是虚的。遇到高手,你一快打三慢又如何?到底比不上人家一力降十会。”

  沈墟点头:“确实,好几次我快要得手,剑锋都会被绸缎上凝聚的内力震偏。”

  “日后你当勤练内功心法。”玉尽欢侃侃而谈,“高手过招,拼的早已不是兵器与招式,而是速度与内功,二者缺其一,非死即伤,不可大意。”

  “你说得对。”沈墟认同,忽又起疑,“为何这些武学要旨你说起来头头是道,自己功夫却稀松平常?”

  玉尽欢的眼皮似乎抽了抽,信手撩一把水,开始了他每日的信口开河:“只因玉某自小身中奇毒,毒入肺腑,不死已是万幸,哪能十年如一日练什么正宗武学?只能学点三脚猫轻功聊以自保罢了。”

  沈墟给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你身中奇毒?”

  玉尽欢惨然一笑:“否则这洗澡水如何转眼间就冰冷彻骨?”

  “我正要问你此事。”沈墟歪起脑袋,“难道你身上所中之毒会让你浑身僵冷如冰块,不在热水泡上一泡就会病发?”

  “岂止病发?此毒性极寒,一经催动,寒气在奇经八脉内游走四蹿,瞬间就会将浑身血液冻住,血管将因此变得脆如发丝,自行凝固破裂,肌肉也会变成冻肉,届时哪怕神通广大的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玉尽欢一心把自己往惨了说,正说到兴起,抬眼触到沈墟怜悯关切的眼神,舌头顿时打了结。

  沈墟哪知他在胡诌,心想,怪不得他风流懒散游戏人间,成天净把人生在世须尽欢挂在嘴边,原来是命不久长。试想一位拖着病体活一时便是赚一时的人,遇事当然要顺从本心恣意妄为,才不枉来这碌碌人间走一趟。

  这么一想,沈墟就觉得自己应该对姓玉的多多包容,不能过于苛责其品性,嗓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当真治不好么?改天我们去找那个三昧和尚,不是说他能起沉疴,疗绝症么?就教他给你看一看。”

  说着,他还从怀里掏出那枚竹牌来,塞到玉尽欢手里:“我把我的这个竹牌也给你,到时你手拿两个牌子,不怕他不尽心尽力医治你。”

  三昧的登门牌,生命垂危之际无异于救命金丹,江湖上人人争抢,他竟就这么拱手相让。

  玉尽欢心情复杂地盯着手中竹牌,半晌没吭声,而后他把竹牌收入怀中,嘻嘻笑道:“墟弟处处为我着想,为兄愧不敢当,眼下就要回报一二。”

  沈墟以为他要大手一挥给他一笔花也花不完的钱,刚想推辞说不用,玉尽欢道:“这水太冷,不能久待,你试试运内功相抵。”

  沈墟原以为他在说笑,三更半夜的练什么临时功?但觑他神色认真,心中虽疑惑,但也听话地运起生息诀。

  只听玉尽欢在耳边讲解:“常人平日里打坐练功,只知道引气息于经脉内缓缓流转,顺其自然,往往力有不逮随即止歇,不去强求,所以这个过程温和且漫长,进益迟缓。此时你运动御寒,是迫于无奈,不运功就会受冻,有外力相抗衡,较之平时必会多费心神,你今夜且试试看将内息化于外,把这一桶冰水化热。”

  沈墟听他指点,缓缓阖目,在水中静坐调息。

  初时他全身冰冷牙齿打颤,手脚都冻得麻木,待内息在周身经脉内转了三圈,便觉寒意大减,眉头舒展,待得转到第六转,但感丹田火热,经脉若焚,反觉泡在冰水里清凉舒服。如此一个时辰,突然之间,平时气息不易走到的各处关隘奇穴畅通无阻,周身内息绵绵流转,全无阻滞。

  两个时辰后,桶内冰水转温,再逐渐转热。

  此时已近破晓,神思困倦,迷迷糊糊间,玉尽欢在耳畔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夸他,沈墟没听清,但觉受用,而后身子一轻,他人便离了水,触到柔软舒爽的缎面被衾,转瞬间沉沉睡了过去。

  待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醒来,沈墟一睁眼,就感到体内内力充沛,身子说不出的轻盈舒展。

  他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倏地察觉到一股视线,猝然扭头,只见玉尽欢躺在他身旁,侧着身子撑着头,一瞬不瞬地含笑注视着他。

  沈墟被他瞧得心头一突,搭在被面上的手指蓦地蜷起,但见玉尽欢意懒神闲,衣冠齐整,全身上下无一丝不妥之处,不知为何,沈墟轻轻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目光往下一转,登时吓了一跳,仓皇将搭在腰间的锦被拉上去,盖住赤条条的身子和通红的脸,在被里闷声质问:“我,我怎么没穿衣服?”

  “你昨夜那身衣服都湿透了,如何穿得?”玉尽欢慢条斯理道,他守了一早上,就等着看沈墟此时的反应呢,不出所料,果真有趣。

  有趣有趣。

  “那我怎么在你榻上?”沈墟又问。

  玉尽欢轻摇玉扇:“你泡了那么久的凉水,再睡地上,万一着凉了,为兄心里过意不去。”

  “那,那你为何不给我重新换套干净衣服!”听声音,沈墟似乎在咬着牙说话。

  玉尽欢无奈摊手:“墟弟,你要体谅一下,为兄生平只知如何给别人脱衣,从来也没试过伺候别人穿衣,此事实在强人所难……”

  他话未说完,沈墟腾地坐起,鬓发微乱,含臊带嗔,显得肤色愈白,唇色愈红。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净透亮,瞪人的时候别有一番难言滋味。因未及弱冠,一副身子骨挺拔英秀,还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清癯单薄,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玉尽欢摇扇子的手顿了顿。

  “你再与我说这些浑话,我就不客气了。”沈墟冷冷道。

  嗯,没错,这是这股劲儿。

  直教人忍不住要狠狠欺他,好好领教一番他嘴里说的不客气是哪般不客气。

  玉尽欢但笑不语,眸色渐深。

  沈墟并未察觉他眼神的变化,裹了被子起身,去包袱里翻了干净衣裳出来,到屏风后更衣束发。

  待一切整理妥当,再转出来时,玉尽欢已不见踪影。

  沈墟以为是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重了,把人气跑了,踌躇一阵,又念及玉尽欢身子不好嘴又欠,出了门一个不顺意就要与人起争执,这琅琊城里眼下高手云集,他光挨打还好,万一丢了命可怎么行?

  这么一想,越想越担心,当下解下挂在床头的不欺剑,出门寻人。

  他先去敲隔壁的门,房里无人,花意浓等诸姐妹一大早也不知去了何处,又在客栈里寻了一圈,仍不见玉尽欢踪影,只好上街。

  街上到处都是喜庆气象,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唱戏的摆摊儿的走高索的算命的齐齐出动,沿门唱卖声韵致参差,满街不绝,人人脸上笑逐颜开,喜气洋洋,好像明日不是少城主大婚,而是他们过年。

  沈墟久居剑阁,过惯了冷清平淡的日子,此生从未见过这许多人,他孤立繁华街心,眼看人流如织,耳听欢声笑语,一时间茫然无措,手心里竟渗出一层冷汗来,脚下也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如临大敌。

  但也仅有半步。

  因为有人从后单手托住了他的腰板。

  那只手又宽又大,没有温暖的热力,只有透衫的冷意。明明是个浮浪纨绔的手,却会在你心生怯意时稳稳地将你托住,然后轻轻把你往前一送,送回喧嚣的人群。

  沈墟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欣喜,他回过头,见到意料中的人,刚要开口说话,嘴里就被塞进了一样东西。

  舌尖一卷,甜甜的。

  “好吃吗?”

  玉尽欢怀里抱着个糖袋儿,言笑晏晏,仍是那般玉树临风好大一蓬的臭美样子,眼睛里却像落了星星。

  那一刻,沈墟咬着嘴里饴糖,腮边鼓起一个小包,心想,姓玉的惯会迷惑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凤隐:没办法,光靠这个骗老婆了。

第28章

  “你上哪儿去了?”沈墟不爱吃甜食,舌尖的糖腻得他发慌,含糊道,“我以为你走啦。”

  “走去哪儿?”玉尽欢笑道,“这琅琊城里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还没一一试过,怎会这么轻易就走了?跟我来吧,咱们吃饭去,哥哥方才打听了一下,听说这里最好的酒楼叫熙春楼,他家做的鲈鱼脍和醋赤蟹堪称一绝。”

  他边说,边推着沈墟往前走,一路自瓦肆勾栏间穿过。

  沈墟见什么都新奇,见了耍影戏的要停下来看一看,遇上弄碗蹬缸玩杂耍的也要停下观赏,听见不远的地方有人唱诸宫调叫果子的,拖着玉尽欢也要去瞧上一瞧,更别说那些驯禽合生装神鬼的新奇节目了,驻足一看就是大半天,好赖不肯走。

  玉尽欢倒也不催他,沈墟看表演,他就看沈墟,越看越有趣。

  光从脸上的表情来说,真瞧不出沈墟有多高兴,他仍然那么安静,自持,少年老成,与周围哄笑咋呼的看客相比,就像是一根误入缤纷蔷薇丛的瘦青竹,不管从哪里看,从什么角度看,都显得格格不入。

  但奇异的是,玉尽欢能感觉到沈墟是欢喜的,不管是他眼里跳跃的碎光,还是眉梢扬起的弧度,都与平时大不相同。

  人圈里围着的旋舞艺人正在吟唱——

  “期信杳,别离长。远情伤。风翻酒幔,寒凝茶烟,又是何乡……”

  鼓乐笙歌里,衣香鬓影间,玉尽欢恍惚生出一种错觉,追根究底,沈墟与他,是同一种人。

  如此耽搁了许久,直到午后,玉尽欢才终于领着沈墟到得熙春楼。

  城里最奢侈的酒楼果然美轮美奂,一进店门口精心搭设的流彩“欢门”,其间雕梁画栋,廊桥曲榭,簇锦堆绣,尽显豪华气派。二人到得晚了,南北天井侧旁两廊的雅间都已满了,只得在厅院落座。

  玉尽欢叫来伙计,报了一堆菜名儿。

  没多久,桌上已摆好四碟小菜,四碟果子,还有八色案酒——一碟熏鱼、一碟银丝肚、一碟海香螺、一碟醋赤蟹、一碟荔枝熝印⒁坏逦缎永叶欤坏突ㄌ夜牵褂幸慌谈斩松侠吹牡嗡炙杂汶冢⒈├湓印�

  沈墟瞧着这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精致菜肴,沉吟一声:“唔,我们两个人,恐怕吃不了这么多。”

  玉尽欢哈哈笑了两声,眨眨眼睛,语焉不详道:“现在或许只有我们两个,待会儿可就说不准了。”

  二人正吃着,忽听一声铛铛铛铜钹儿响。

  沈墟停箸去看,店伙计领着一老一少两位灰布长衫的男子在厅中站定,大声道:“各位客官们,本店今儿个特地请来了鼎鼎有名的说书匠人孔老六,和他的徒弟小张四郎,各位老爷们吃着饭喝着酒,听听最近江湖上又发生了哪些大事,又有哪些武林新人物横空出世,又打了哪些架杀了哪些人,要是听得刺激,听得尽兴,各位不妨再多点两壶酒,咱们也学学那些武林人士,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许是孔老六的技艺高名声响,两廊雅间纷纷赏脸支起小窗,一阵接一阵喝彩声传出来。

  伙计们一顿忙活,先抬了一张黄花木几案出来,又抬了红木高背椅子来,沏了茶摆了干果,孔老六这才欣然落座。他年近花甲,两鬓斑白,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上书“江湖百晓生”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的徒弟小张四郎年纪瞧着与沈墟差不多大,生了一张讨喜的圆脸,又配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倍儿精神。

  小张四郎手持索取缠头赏钱的红丝盘子,一开嗓,声音高亢嘹亮:“爷爷,今天咱们说点什么来?”

  孔老六的人又老又干,一双老眼里却敛精光,嘿嘿笑道:“今天么,就讲讲那正气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