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 第95章

作者:白绛 标签: 近代现代

  两个月前。

  靳泽在许蔚那里, 接到了疯人院来的电话。

  有人跟他说,他弟弟不行了。

  一年来,靳泽做到了极致的冷漠, 他从未亲自到那里, 也从未允许别人的探视,除了院里的人,谁也不知道靳辰的情况,直到那天, 院里打通他的电话,告诉他他的弟弟岌岌可危。

  靳泽才终于在久未相见的一年后, 走到了那个院子里, 接到了他的弟弟。

  见到人的时候,靳辰坐在床脚, 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抱着头,两肩颤抖,嘴里吐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那样的人不见半点曾经的高高在上,那是一个疯子,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院里没有人欺负他, 给他治疗的医生说,他是被自己逼疯的,被那样的环境, 被那样看不到希望的未来逼疯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一生。

  刚送进来的时候, 他或许还心存侥幸, 以为自己能够获救,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就是云肴给他的致命一击。

  那天的情况靳泽心里都清楚,他查了监控,问了看守的人,加上医生的诊治,不难猜测,他是被吓到了。

  他每天被一群精神病人折磨着,工作人员离他很远,甚至不愿意跟他交流一句,久而久之,身边全都是一些听不懂人话的疯子,这就证实了那句话,人怕一枪爆头的死刑,人更怕永久的监/禁,精神的折磨,一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是人们不敢随意触犯法律的惩罚,永久监/禁比一枪给个痛快更让人恐惧的地方就是这点。

  他靳泽深知这个道理,云肴更知道,所以一年前,云肴给他心理上的致命一击,让这个心存侥幸的少爷终日陷入了绝望与惶惶不安,加上院里的一些精神病患者相伴,度日如年的绝望彻底摧毁了靳辰的精神世界。

  他变得恐惧,变得害怕,害怕身边的一切,害怕将在这里度过一生,害怕有人再害他,害怕那个给他一刀的人再有什么坏心眼,他的亲哥完全被蛊惑了,京州现在是云肴的了,是那个想杀他的人的了!一次不成,他肯定还会再有袭击!防备与绝望摧残了一个正常人的意志。

  不是靠一天,而是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但他终究还是获救,靳泽把他从院里带了出来,除了惩罚够了,也到了云肴嘴里差不多的时候,还有一点,就是在云肴离开那天他就决定的。

  他要放权。

  是的,这些年,他为靳家鞠躬尽瘁,为集团劳心劳神,他没有对不起靳家的地方,云肴的离开让他知道,他已经可以停下来,他再也不想把自己封在这个权势的圈子里,三年前他和云肴谈恋爱,因为忙,他总是很少有时间陪他,才让靳辰有可乘之机,他想,只有他完全脱离了这个圈子,并不让别人感到威胁,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盯着他,嫉妒他,破坏他。

  另一点便是,他早就倦了。

  从小时候就被规划好的人生,看似踱金般的人生,充满了疲惫与厌倦,即使现在他已经稳定了一切,但也早就受够了集团和家族尔虞我诈的纷争。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替别人规划人生,他自己的人生又是什么样?这些年来活得还不够糟糕?从小就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陪伴自己想陪的人,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云肴的离开是聪明的作法,但那并不能完全杜绝日后的纷扰。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总要受到关注的目光,他不想过着被别人凝视的生活,所有事加在一起,倒让他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决定。

  可是他走了,靳家的局势怎么办?靳家在京州的权利又该怎么办?交给谁?那个迫不及待复出的家老?那些心思各异的亲戚?那些看似精明能干的后辈?没有一个让靳泽省心的。

  哦……他应该还有一个能用的人,他想到疯人院的亲弟弟。

  那几乎是个完美的人选,靳泽刚听到一则新的消息,让他对他的恨意延长到今后的数十年,他想让他体会一番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的无助与挣扎。

  接下来的这两个月,可就好玩了。

  他把权利交给他,靳辰从疯人院出来后,精神状况不好,导致他很害怕,更害怕面对靳泽,这便是靳泽训练他的最好时机,他一边让靳辰接受治疗,一边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亲手把一切交给他,集团的高层也被请来教他业务上的知识,提升他的能力,就这样,整整两个月以来,靳辰都在治疗和学习中度过。

  他的哥哥是个冷血魔鬼,靳泽自己也承认,在这方面他实在没有耐心,或许是因为疯人院这一年的威慑,靳辰对他保持着前所未有的高度尊敬和紧张,仿佛自己随时能吃了他。

  靳泽让他坐下他就坐下,不让他站起来他也绝不敢多动一步,耗时两个月,他把集团乃至靳家从大到小所有事宜该如何决定,该找谁帮忙,该如何跟人沟通,全都交给了靳辰。

  狂妄自大的少爷耗时五十多天,终被磨平了棱角,他或许还残留着以往的一丝自大和高傲,可当他真正接手这一切,他努力想要得到的位置时,他才感受到自己曾经的作为有多荒诞。

  这不是儿戏的事,“家主”这个称呼也并不仅仅是权利的代名词,他的哥哥认识太多的大人物,与这些大人物沟通,相处,来往,让他感到是如此费神的事,他以为自己就是京州的天,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的哥哥为他挡下了无数的尖刀,那些刀子只刺向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的人,他所羡慕的,所不甘的,所嫉妒的位置真正落在他的手上时,靳辰竟然起了要逃跑的念想。

  靳家在京州繁荣昌盛数百年,交友多,树敌也多,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海面下伏着无数只恶毒的鲨,只待时机咬死这块肥美的鲜肉。

  利益场上,哪有那么多的朋友。

  可每当那个时候,当他拥有放弃的念头时,他的哥哥凌厉的目光就把他的念想杀了千百遍,他甚至不敢提,不敢表示出自己的恐惧。

  就那样在他哥哥的威慑下接受了这一切。

  两个月后,靳泽离开了。

  像他说的那样,什么都没带走,他把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了靳辰,然后只身来到这里,找到往后余生共度的人。

  云肴在他怀里哭泣,靳泽想不起来,他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他揉着云肴的脑袋,低头问:“哭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的男人让人诧异,可云肴也止不住,他捶了捶靳泽的胸膛,惶恐道:“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被害了,我以为靳辰那个混蛋……”

  他话没有说完,被人堵住了嘴巴,温热的唇相互碰撞,靳泽含住他的柔软,贪婪又蛮横地闯入他的唇腔。

  眼角的泪水还挂在那里,云肴却无法再埋怨他一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抱紧,甚至来不及到隐蔽的地方去,就被他蛮横地掠夺了气息,云肴一开始还在反抗,他捶他的胸膛,有几分小家子气,后来呜咽几声,就在他的怀里投降,跟他陷进没有欲望,只是无限思念的吻里。

  他再也不要原谅这个人,他要一辈子跟他算这笔账,他要把靳泽一辈子捆在身边,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恨不得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是他男朋友!

  是他一年来……

  思念成疾的人。

  “靳柏川,我讨厌你……”激吻之后,云肴趴在他的肩膀,失力地捶着他的胸口,“我要杀了你……”

  他的语气毫无威慑力,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量,那是警告吗?不知情的旁人听的都是担心与忧虑。

  他被吓傻了,这一次。

  靳泽吻着他的额头,压着他的额头笑,他把人控在怀里,收紧双臂,闭上眼睛,感受着一年来奢望无数次的画面,疲倦又满足地沉声道了句:“随你。”

  -

  酒吧里的聚会已经结束。

  三十层的高楼办公室里亮着灯,落地窗前的沙发坐着一个落寞的身影,他正往楼下看去,把京州的风景尽收眼底。

  他第一次这样敬畏京州,第一次发现京州的土地有这样大的面积,黑云团团,夜色已深,他无法入眠,两个月来都是如此。

  他的噩梦明明已经结束,却好像被恶灵团团围住,那种感受逼得人发疯,医生诊断后说那不是恶灵,他惧怕的不是鬼,是往后余生的无边孤寂。

  他结束了噩梦,从院里出来,便坐在了京州最高的舞台上,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挥棒,在他的前面有人把这一切做得太好,让他惶惶不安,自己把祖辈的基业砸在手里。

  他闭上眼睛,便是无数的噩梦,他就坐在这张沙发上,被按着头灌输着这个位置上的人该有的知识,他小时候羡慕他哥拥有的教师,拥有的培养,如今都成了现实,却让靳辰感到每一天都很窒息。

  “你不是羡慕我的生活吗?不是羡慕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吗?从今天开始,这个位置是你的了,靳总,家主,这些称呼将来也只是对你,靳辰,好好感受,你羡慕无比的我的生活。”那个男人就站在这张桌子的对面,撑着双臂,邪恶地看着自己,一点也不曾掩饰的恶意。

  “你将一辈子被困在这个位置上,为靳家和公司奉献,你永远是别人眼里的人上人,但那其中的孤寂,只有你自己明白,你得忍着,忍着,再忍着,没有人会倾听强者的抱怨,因为在别人眼里,那是一种矫情的炫耀。”

  “祝我的弟弟长命百岁,靳家需要你,公司需要你,你在这个位置上流的血汗不一定有人记得,不一定有人感激,但你要习惯,习惯那些人看着你,永远是嫉妒羡慕与恶意,就像你对我一样。”

  “感谢你替我承担这一切压力,从今以后,你过你被羡慕的日子,我过我平凡人的生活,不要让烂事找上我,我说了,我离开,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靳泽按着他的脑袋,说:“我在这个位置上混这么多年,有不少的眼线,你要是让我知道有半点不合规矩,老子随时回来干掉你。”

  他拍拍他的脑袋,而后便这样潇洒的离开了。

  可他的话永远留在了靳辰的脑海里,那引起的不是憎恨,而是恐惧,因为这两个月,那些他不曾敢想的大人物,对他哥的态度让靳辰深刻地记在了心里,圈层也分等级,可那些顶级的圈层,竟能对他的哥哥五体投地。

  扪心自问,他一个光看表面,容易被嫉妒心影响,蠢了这么多年的自己,能做到他哥那个份上吗?靳家日后遇到了大事,他能像他哥那样沉稳地摆平吗?

  他曾经竟然天真地以为,他哥上位后,能把集团越做越大是因为他手段狠,集团的人怕他,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这背后的精力他今天才看清,那不是一句雷厉风行便可解释的。

  现在他被强行推上了这个位置,在他哥哥的霸权主义下,不得抗争,不得掉级,他就这样被捆在了这个位置上,与无边孤寂相伴,与一堆人际关系斗智斗勇,他不得擅自退缩,却又不能让靳家和集团落败,因为他那个凶悍的哥哥随时可以回来干掉他,那已经不是一句玩笑话,已经有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再也无法忍受疯人院的生活。

  靳辰捂住心口处,那块刀疤留在胸膛,偶尔会传来阵痛感。

  他明明得到了一切,却又好像失去了所有。

  他坐在京州最高的位置上,能够俯瞰京州所有的风景,可他却再没有心情,就如那天的酒局上,他说他想逃离这里,这一切让他窒息。

  可那些人只笑着回了他五个字。

  醉了,说笑呢。

  悲哀的是,他真的希望,那只是一句说笑。

  胸口的疼痛让他无法强忍,他拉开抽屉,翻出一盒药来,奈何因为手抖,不慎将药盒打翻,药丸洒了满桌,还有的滚落在地上,靳辰的脸色阴沉下来。

  秘书这时推门而入,看见一张五官扭曲的脸,她慌乱道:“靳,靳总……”

  “滚,”靳辰抓紧胸口疼痛的位置,将衣衫抓在手中,扭曲,眼睛红得厉害,“滚!都给我滚!”

  秘书被吓得落荒而逃。

  靳辰栽进沙发里,五十多天的高压生活让他紧绷的神经就快要被折断,他不接受,他快要被这个位置上的人和事逼疯了,靳泽必须回来,他不能就这样把一切甩给他,他不接受这样得来的一切!

  靳辰匆匆翻出手机来,他悲怆又苍凉的声音急匆匆地喊着对面的女人,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靳辰闭上眼,无力道:“妈……你救救我吧。”

  作者有话说:

  川哥是狼人。

  目前已经写完了,没有多少章了,跟大家预警一下。

第89章 非你不可

  比熊坐在床脚边, 抬头望着不熟悉的男人和这不熟悉的气味。

  靳泽脱掉了他的外衣,坐在床边,云肴手里拿着剃须刀, 跪在他的面前, 靳泽伸手就能把他抱个满怀,他也确实那样做了,在云肴给他刮胡子的过程里,无数次不安分地将人往怀里扣。

  “你别动我, ”云肴托着他的下巴,目光警告着他, 只不过没什么作用, 那人依然是对他上下其手,云肴提醒道, “留下伤口怎么办。”

  靳泽不在乎道:“我说了随你,留下伤口也随你。”

  云肴白了他一眼,然后捂住他的嘴巴,不允许他再张口说一句话,就这么专注地给他把那胡茬全都刮了。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留胡子的样子,他永远都是那样整洁,保持着高度的仪态, 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这第一次云肴的手不太稳,有点不敢下手, 但还好没有弄伤他, 这些胡子让他对这个人莫名有了几分怜悯心。

  好像他不在的这一年, 他过得很不好, 连仪容都不会整理了。

  刮完胡子以后, 云肴将剃须刀装进盒子里,这一套是他刚从路上新买的,他把盒子丢在床上,然后两手空空地抬头看着靳泽。

  四目相对,绵绵情意无法阻挡,这样热切的眸子是多少个吻都解决不了的,云肴像是和他生疏了,低下头去,半坐在靳泽的怀里,问道:“你来……他们怎么办?”

  靳泽摸着他的脸颊,心不在焉地问:“谁?”他现在只想盯着云肴,一点外事都不想谈,不过这次他把人吓到了,那些事也不可能不谈。

  他明知故问。

  云肴却耐心地解释说:“京州的那些人,你的家庭,还有公司,我都知道了,花乐给了我消息,靳辰……为什么要让他上位?”

  靳泽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云肴的目光和他的相接:“你会不开心吗?”

  对靳辰的恨意早就消散了,人的确没办法靠恨意活着,这一年来远离了是非,云肴在自己的新生活里找到了温暖,如果不是被提起,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人。

  他很少想起这个人来,真的很少。

  “当然不会,”云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早就不恨他了,况且……我当年给他的那一刀,已经够泄恨了。”

  他说的是真话,他的眼睛里没有藏着什么委屈,而是一种放下后的豁达,靳泽本来还怕一年的时间不够他放下,但他多虑了,也低估了云肴。

  他将人抱在怀里,按着云肴的脑袋在胸口,沉声说:“把他推在那个位置上迫不得已,第一,他从小就记恨着我所得到的一切,认为我是被偏袒的那一个,他看着我风光无限,却不知我刚上位那几年的艰辛,他需要成长,那个位置上所要相处交流的人物都是京州的权势,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好,他会在其中犯错,那些错误会磨平他的骄狂,同时,他也会理解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风光。”

  “第二,他的目的达成了,靳家,至少整个京州,没有人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我可以不在乎那些人如何议论,但日后呢,你与我的母亲,与万叔,与靳家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怎么相处?那是一件尴尬的事,我不想你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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