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第67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所有的悄无声息的告别,化在一滴泪里。

  这滴泪是如此微不足道,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记得在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乡间陋舍中?,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黯然神伤。

  但至少会有一个人知晓。

  这人是被谢文琼小心?翼翼拖上床、安放好,却仍旧“未醒”的岳昔钧。

  岳昔钧是在谢文琼吐出第一个字时醒的,但她睁不开眼、开不了?口。

  岳昔钧感到身?侧那人背转过身?悄悄抹泪,方放开贝齿咬紧的舌尖,用力的眼睑放松——

  默默陪了?两行泪来。

  人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前?世?百年苦修,却落得今生同床异梦,落得厮守艰难,落得一晌偷欢、两厢无言,落得一眼便能望见往后三十年流离、四十载辗转,五冬六夏不得相见,待到回忆也七零八落,不知九泉之下是有缘相会,抑是终也劳燕分飞?

  山中?无历日,日落日升又是一日。

  这日,谢文琼收了?晒的桃花和香材,和岳昔钧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用药碾将花瓣和香材碾碎。

  满室的花香、药香,清甜怡人,谢文琼闻之,心?中?也悦然些,开言道:“我小时还疑蟾宫玉兔捣药为何不累,如今细细想来,或许白玉京的仙药法力无边,便是闻一口也疲惫尽消,因而玉兔才不觉累。”

  岳昔钧笑道:“这般说来,这药是那些地主老?财们梦寐以求的了?。”

  话一出口,二?人俱都?想道:皇帝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老?财么?

  于是,一个自觉说错了?话,一个唯恐对自己生不喜,皆忙忙急急转了?话头。

  一个说道:“这自然是黑心?的地主老?财才这般想。便是我这等无田无地的,也想要?这等灵药来通窍健体呢。”

  与此同时,另一个说道:“倘说——杀人者?,‘非我也,兵也’,又有狡辩之嫌。那这等灵药,不要?也罢。”

  两人自说自话,彼此倒也都?听?清了?,相视一眼,忽而相对而笑,默契地揭过话题,避而不谈了?。

  一时间,室中?只?闻沙沙碾药之声,倒也是一派安然和谐。

  这般静室生香,日暖花明,叫人浑身?惬意怡然,溺在其中?。

  却不知此乃是山雨欲来。

  变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起初,无人意识到便是今日。

  直到村口当值望风的五娘瞧见鸟雀惊飞,扣了?张碗于地上,附耳一听?,和同守的六娘交代一句,便疾步往住处而去。

  五娘径直走向大娘住处,面色严肃地道:“来的至少有三伍的马匹。”

  二?娘也在,闻言问道:“确定冲我们来否?”

  五娘道:“十之八|九。”

  大娘立时起身?,道:“对姊妹们讲,拿上细软包袱,即刻动身?。”

  五娘领命去了?,路过岳昔钧的小院,见岳昔钧正和谢文琼在院中?桃树下闲坐,悄悄冲岳昔钧比了?个手势,岳昔钧微微点了?点头回应,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岳昔钧岔开了?话头,道:“我好半天不曾见英都?和空尘师太,怀玉,你知晓她们在何处否?”

  谢文琼道:“你都?不知,我如何能知晓?”

  岳昔钧道:“这倒也是。我们去寻她们一寻,一处玩耍,好也不好?”

  谢文琼道:“也好。”

  岳昔钧拄了?拐起身?,笑道:“我先饮口茶,怀玉要?润嗓否?”

  谢文琼也起身?道:“我为你沏茶,你不要?走动为好。”

  岳昔钧道:“不打紧,走走也不至于僵坏了?。”

  于是,二?人入到室中?,谢文琼背身?去取茶壶,岳昔钧悄悄开柜,将英都?的骨笛收入袖中?。

  谢文琼捧了?茶盏,交予岳昔钧手,道:“正温。”

  岳昔钧道:“多?谢。”

  她饮了?一口,便搁下了?,心?不在焉地道:“走罢。”

  谢文琼伸手搀住岳昔钧,道:“小心?。”

  岳昔钧笑道:“无有这般娇贵。”

  谢文琼道:“往后你好了?,叫我搀我还不搀呢。”

  岳昔钧一笑以答。

  英都?和空尘正在屋中?闲坐,空尘入了?定,英都?坐在桌边支颐神游,见了?谢岳二?人到来,方起身?道:“外间说话。”

  岳昔钧见了?空尘正打坐,便也了?然,转身?往外间走时,背过手向英都?打了?个手势。此手势乃是二?人早前?约定好的,英都?见了?,心?下一凛,想道:太子果然是冲若轻而来,却不知何事,我不好在当中?搅合,暂躲入地窖便了?。

  由是,三人在前?厅说一回话,英都?便推说吃了?药身?子困乏,岳昔钧顺势告辞,携着谢文琼正往屋外走,便见伴月匆匆跑来,面色焦急。

  谢文琼问道:“何事惊慌?”

  伴月瞧了?岳昔钧一眼,欲言又止。

  岳昔钧会意,笑道:“前?面花开正好,我去瞧瞧。”

  谢文琼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来。”

  岳昔钧颔首前?行,伴月见她走得远了?,方道:“殿下,我瞧着有几位夫人在收拾细软,恐怕是生了?甚么事端,要?逃了?。”

  谢文琼平静地道:“我当是甚么大事,却是这等小事,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伴月道:“她们要?走,却不知会我们,岂不是……岂不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谢文琼道:“我和她们非亲非故,不过是客居,何必要?知会我们?”

  伴月迟疑道:“那驸马……”

  谢文琼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彩云易散琉璃脆,常态矣。”

  却只?听?屋中?空尘出言道:“阿弥陀佛。”

  原来,谢文琼和伴月正在空尘院中?交谈,空尘恰巧听?见,长身?出了?门,合十道:“谢施主谅我无心?听?闻。”

  谢文琼也合掌还了?一礼,道:“是我等打搅了?师太清修。”

  空尘道:“施主言重了?。我本不该插手施主之事,只?是闻听?施主方才所言,有一言劝告,施主听?罢也便忘了?罢。”

  谢文琼道:“师太请讲。”

  空尘道:“有情皆苦海,情深则不寿。”

  谢文琼与伴月所言的话中?,虽有释怀之意,却无释怀之心?,空尘心?窍通透,自然是听?了?出来的,方出言指点。

  谢文琼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太指教。”

  空尘又合掌一礼,道:“善哉善哉。”

  空尘心?知,谢文琼苦海痴缠,是三言两语开解不了?的,恐怕只?有切身?切肤,方能参悟了?透,孽波回头。

  然而,人世?间的凡夫俗子,哪个不是如此这般?

  空尘便是说到舌干唾尽,也救不了?这许多?的情苦恨难,她深知点到为止之理,恰如菩萨杨枝一洒,甘露几点而已?。更何况,又有那不信神佛者?,乐于情爱挣扎,自中?别生乐趣,空尘又如何能懂?故而她瞧出谢文琼有不悔改之意,却不再?相劝,默然回屋中?去了?。

  伴月却不在意这些,只?问道:“殿下,既然她们要?走,我们何不也动身??”

  谢文琼反问道:“动身?却往何处去?”

  伴月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回京。”

  谢文琼极目远望,淡淡道:“天高地广,何处去不得,为何要?回京?”

  伴月立时改口,道:“是奴婢擅专了?,殿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谢文琼道:“这恐怕由不得我罢?”

  伴月心?中?疑惑,不知为何谢文琼刚言过“天高地广,何处去不得”,却又说由不得自己。她试探道:“奴婢斗胆,敢问殿下这是何意呢?”

  谢文琼将目光掠至伴月面上,问道:“我来此处之前?,曾经问你,我待你还算宽厚罢?你可还记得当日如何作答?”

  伴月道:“奴婢答,殿下待我是极好的。”

  谢文琼道:“我待你极好,恐怕你却不以为意罢。”

  伴月惶恐道:“奴婢不敢。”

  谢文琼道:“好个不敢——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任你诳瞒么?”

  伴月立时跪下,连声道:“殿下,冤枉。”

  谢文琼瞧也不瞧,只?道:“冤是不冤,过后便见分晓。”

  谢文琼并非糊涂之人,她心?中?清楚明白,自己和岳昔钧当中?横亘这上一辈的恩怨,六娘口中?说甚么放下了?,却也不过是做戏而已?。既然是做戏,便是料定谢文琼和岳昔钧二?人不会长久,便是另有主意。

  岳昔钧和娘亲们要?走,自然是与这上辈恩怨相关?。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此时慌慌张张、匆匆忙忙要?走,那便是变故陡生。何种变故要?瞒住明珠公主?自然是与皇家有关?。

  既然与皇家有关?,便是那边有人得了?信。如何得信?自然有人传信。何人传信?谢文琼吩咐伴月约束手下人,不叫行踪泄露,那么传信之人不是伴月,便也是伴月御下不严,该当过失。谢文琼如此责问,她并不冤。

  谢文琼本还觉许不是伴月本意,出言试探一番,却有了?八|九分把握——若是底下人擅为,以伴月的性情,自然是担了?罪责,自甘认罚。但伴月却是喊冤。这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谢文琼只?觉心?寒。

  残春落红中?,谢文琼独立树下,满目花开盛极后的凋败,分明近处便有人,却觉茕茕一身?,天地之间苍苍茫茫,孤身?而来,行了?廿载,见金殿玉楼,坐象舆宝车,冬雪春消,冰化无痕,身?旁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到如今仍旧两手空空、孤影孑孑。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第85章 岳昔钧决绝瞒天地

  谢文琼终于瞧了跪在地上的伴月一眼, 不喜不悲地道:“起来罢。”

  伴月犹豫一瞬,终是不敢再多言,便默默起了身, 垂手站在一侧。

  谢文琼只当她不在, 阔步追上岳昔钧。岳昔钧近几日已然可以脱了轮椅, 拄拐而行,不像往日那般行几步便要坐下歇息。

  岳昔钧正在望胡蝶翻飞,面上倒是一派悠然闲适之色,全不见“兵临城下”的焦急迫切之颜。

  谢文琼在岳昔钧身侧站定, 道:“这胡蝶倒是无忧无虑。”

  岳昔钧道:“怀玉有忧虑?”

  这是明知故问。

  谢文琼道:“人生在世, 自然有些不如意之事。”

  岳昔钧道:“这是正理。料来是我不能解忧,也不能分忧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