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第4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梳洗绞面时,左一个嫌弃这儿疼了,右一个嫌弃那儿痛了,服侍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才勉强收拾停当。

  然而,在穿戴上,她又不愉起来。

  谢文琼整整褕翟衣的袖子,挑剔道:“父皇赐婚不过几日,这嫁衣这般赶制出来,恐怕有些偷工减料罢。”

  严嬷嬷道:“殿下,这是千名匠人日夜不休制成的,用的是圣上私库里的上等绮罗,其上缀的金、银、琉璃、真珠等也是由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挑选,成衣之后,娘娘与宗正都检视过的。”

  伴月道:“哪个要你多嘴,殿下说偷工,便是偷工了。”

  如此这般挑了一圈儿,急得严嬷嬷忍不住催促:“殿下,要误了吉时了。”

  谢文琼不以为意:“催甚么,本宫甚么时候拜堂,甚么时候就是吉时。”

  外面来人报说皇后车辇、太子仪驾已至门外,谢文琼才不情不愿地整理完毕,坐上了舆。

  而凤阳阁门口,岳昔钧已然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了,安隐给她揩汗的帕子都换了一块。

  岳昔钧只听“轰轰隆隆”之声从宫内传来,脚下的土地也隐隐有些震颤,安隐被唬了一跳,惊道:“敢莫是地动了么?”

  一旁的宫人掩口笑道:“想是我们殿下的车舆呢。”

  安隐奇道:“甚么车舆,这般惊天动地?”

  宫人笑而不答。

  安隐也不需她回答了,因为她已然见到了,她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险些惊呼出声——

  只见一头油光水滑的灰象踏步而来,象鼻一甩,一口气便喷在安隐眼前。

  象背上一顶刻凤铺毛的座席,上有一柄九彩飞凤祥云华盖,垂下轻纱随风而动。

  明珠公主的身形就隐在垂纱之中。

  牵象之人将象舆在岳昔钧身侧稍停,岳昔钧艰难地弯腰一揖:“驸马都尉岳昔钧见过公主。”

  谢文琼看也不看她,居高临下地一问:“驸马,你好哇?”

  岳昔钧答道:“托公主的福,臣甚好。”

  谢文琼轻哼一声,道:“走罢。”

  于是,驸马小轿在前引路,后跟礼官、童子、宫娥数十人手持灯笼、扇子,再后是公主象舆,太子骑马随侧,皇后九龙车跟于其后,再后是宗正寺长官、命妇夫人送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宫中往驸马府去,沿街观礼的百姓无不交头接耳,清道的人等举牌侍立。

  转过两道长街,恰遇一道岔口。驸马小轿仍旧往前,走出一段,却听夹道百姓惊呼,岳昔钧也听着身后象踏声渐远——

  轿子停下,安隐扶窗道:“公子,公主车舆往西去了。”

  岳昔钧稍愣,道:“这是何意?”

  谢令骞打马过来,急急地下马,低声道:“驸马,公主的舆驾往公主府去了。”

  岳昔钧前几日就提防着公主寻她麻烦,却一直风平浪静,如今这通变故,岳昔钧倒有了重石跌坠、尘埃落定之感。

  岳昔钧沉吟道:“既然如此,驸马嫁入公主府便是了。”

  她想了想,又道:“烦请谢大人差人知会我府中管事百濯,命她询问公主府是否备下宴席,若无,便让她请公主示下,是否需将驸马府中九盏宴移至公主府。”

  谢令骞领命去了。

  轿子打了一个弯,插入已然转向的仪仗之中,随在皇后车舆之后。

  岳昔钧心道:公主胡闹,我却不可跟着胡闹。原先便忧心驸马府坐得下这许多人否,瞧公主排场盛大,想必府邸也大,这便不用担忧了。

  待等岳昔钧到了公主府,却发觉公主早自个儿下舆入内了,压根儿没有等她。皇后差了个宫娥来陪驸马一同入内,算是给驸马撑腰。

  岳昔钧面色不变,被安隐搀上轮椅,推进正堂之中。

  堂中上首置了两张座椅,一张坐着皇后,另一张却坐着公主。而太子站在一旁。

  皇后劝道:“皇儿去与驸马拜堂罢。”

  谢文琼道:“他已然在宗正寺过了明路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礼不可废,”皇后道,“左右都是要拜的,早拜便完。”

  谢文琼哼了一声,显是不心甘情愿拜这个堂。她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岳昔钧,虽说严嬷嬷夸驸马清俊,但谢文琼本以为是溢美之词,实则久经沙场的驸马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乍见岳昔钧果真生得丰神俊朗、文秀清逸,反倒吃了一惊。

  谢文琼见岳昔钧凤眸半垂、婚袍似火,好像整个人马上就能在玄焰中羽化登仙般,不像宿将,倒像化外之人了。

  然而,谢文琼始终觉得哪里怪异,略略一想,关窍大约出在驸马那髯须上。谢文琼也说不出哪里怪异,她终究是对这个父皇指派的人无甚好感,一时间计上心头——

  谢文琼知晓,有好些男子爱惜自个儿一口“美髯”,说甚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谢文琼初听这句话时,煞是嗤之以鼻——这世上,男子不但要规训女子,还要规训男子自己。

  因此,谢文琼见岳昔钧的三绺髯养得油光水滑,只道她也是受规训的男子之一,便倚在梨花椅上,顽劣道:“驸马,你留髯多久了?”

  岳昔钧没料到公主会与她搭话,但她的诧异掩饰得很好,她答道:“回殿下,九年了。”

  谢文琼思索道:“哦,如此说来,是加冠的时候便养起来了?”

  岳昔钧道:“是。”

  谢文琼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来人,把驸马的髯须剃了!”

第5章 响瓷炮仗公主拜堂

  皇后惊道:“不可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向来只有罪人才被剃尽了须,皇儿这——成何体统?”

  谢文琼道:“向来是甚时的向来?便是自古如此,打我这儿往后开了新例,又有何不可?母后,我瞧着那须心烦,若不剃了,我是不拜这个堂的。”

  伴月已然端了水盆和剃刀来,正候在一旁。皇后好声好气规劝了几句,甚么祖宗礼法、仁义道德都说尽了,谢文琼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岳昔钧心道:被她剃了去也好,于我倒是便宜了,日后不需再戴这劳什子。倘有人问起,就说为讨公主欢心,日日绞面便了。

  心思已定,见了伴月手中的物什,岳昔钧怕被她看出胶粘的端倪,便道:“不消这位……姑娘动手,岳某自便。”

  岳昔钧用水沾湿了剃刀便刮,安隐要来替她动手,岳昔钧微微摇了摇头,安隐便作罢了,端了盆来接断须。

  剃干净之后,岳昔钧放了剃刀,安隐搁了盆,拿出帕子沾了水,细细把岳昔钧脸擦净了,这才收了帕子退到一旁。

  皇后自岳昔钧动手剃须便不再劝诫,太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伴月把水盆交给旁人,转身报公主道:“殿下,好了。”

  谢文琼道:“抬起头来我看。”

  岳昔钧便抬起了头。先时,岳昔钧恪守君臣礼,不曾抬首打量过公主面容,这才见得公主头戴九翚四凤冠,身披用金银线绣、琉璃真珠点缀的凤凰嫁衣,粉黛只是略施,就好似拿粉细细铺了、口脂细细点了、眉毛细细描了一般,宛如画上的人儿般,无一处不精致,身比衣贵,脸比花娇,不言语倒好,一拿眼看人、一开口说话,就真真个娇蛮起来。

  岳昔钧暗暗打量谢文琼,谢文琼也把一双杏眼往岳昔钧脸上一遛,心中只蹦出一个词来——

  貌若好女。

  谢文琼心中暗道:可惜,他不是个女子,若是……

  思想到此,反自个儿吃了一惊:我怎生会这般想?便是个女子,恐也是父皇派来看着我的人,也是动不得的——打了骂了倒还好,若是真往床上拉,父皇那边知晓了,不知怎样发作。

  见岳昔钧果然顺眼了些,谢文琼支颐,奇道:“咦,你为何不为它求求情?”

  这个“它”便是指那些惨遭毒手的髯须了。

  岳昔钧微微笑道:“悉听尊便。”

  谢文琼听了,只道岳昔钧是个逆来顺受的,心下又恶了她几分,道:“那我要你削了头发,去做和尚,你也肯听么?”

  岳昔钧口中道:“只要圣上应允,在下无不可。”

  岳昔钧心道:不做驸马去做和尚倒好了,娘亲们不用受这无妄之灾。

  听岳昔钧搬出皇帝来挡,谢文琼心中不喜,冷声道:“日后自有你做和尚的时候,现下趁早拜了堂罢。”

  礼官这才战战兢兢上前来,正要宣礼,谢文琼又含怒道:“慢,伴月,这成亲怎么没有炮仗?摔几个瓶子、罐子、椅子的听听响儿,明儿再问皇上私库里要新的。”

  皇后知道她心里头不痛快,索性也不拦不劝,由她去了。

  伴月果然带了人先关了门窗,再把堂里头新置的东西摔了砸了,瓷碎声、木裂声交织,一时堂中当真“热闹”起来——岳昔钧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打坐一般,半阖着眼;安隐被唬了一跳,心里头想着“这公主真是离经叛道,也不在意旁人说她身为皇家女,不懂礼仪端方”,眼里头倒是好好奇奇地乱看;严嬷嬷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甚么,全掩在巨大的动静声中了。

  皇后被宫女扶进了内房,只等公主闹够了再出来。太子瞧了公主一眼,也跟着皇后去了。

  谢文琼原本冷眼看着,听着清脆之声一个个爆开,怒气、怨气才略略消了,逐渐泛出些兴味来。

  眼见堂里的摆件儿都推干净了,谢文琼拊掌道:“好极,快去请母后。”

  伴月便又带人把地下的碎瓷木屑扫了,重新开了门窗,才差人去后堂请皇后。待皇后出来坐定,谢文琼拂袖起身,安隐搀着岳昔钧,谢文琼与岳昔钧两人匆匆拜了堂,这才算礼成。

  谢文琼拜完,辞了皇后,自去后房歇息了。

  皇后对岳昔钧道:“驸马伤处要紧,也去歇罢。”

  岳昔钧本就因为拜堂动作大,脸上煞白,连汗都不出了,听到皇后说话,她强撑着谢了一回,宫女便带她从院子后门出去,那里候着一辆车,岳昔钧和安隐上了车,便回驸马府去。

  岳昔钧心道:皇后许是不愿我结交那些宴席上的权贵,才把我支回去。

  所幸她对这些仕途经济也无有兴趣,还乐得清闲。这番也不用忧心洞房之事,岳昔钧觉得伤口的痛楚都轻减了些。

  回到驸马府中,百濯还未归来,岳昔钧知晓她大抵在公主府还有的张罗,也不去问,自和安隐对对诗书,抄抄经,一天便混过去了。

  岳昔钧今日见了公主是这个性情,早把从公主那里得钱的心思丢开了,只等着伤养好些、行动再方便些,冒险带点府里不打紧的东西走了去,或许无人追究。

  岳昔钧从娘亲们那里耳濡目染最多的,便是随遇而安、待时而动了,虽忧心娘亲们现下的处境,但她身处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他人。

  后来,百濯回来回了一会话,说席间云云的,岳昔钧听了点点头,打发她歇去了。

  翌日,岳昔钧在驸马府中看人侍花弄草,灌了水塘,晒了半日日头,原本云淡风轻的,也有些懒懒散散,正寻思午后小睡,便见百濯匆匆奔来,见了岳昔钧在院中,忙住了脚,顾不得气不匀,欠了身便道:“驸马,公主府挂了红灯了。”

  安隐“呀”了一声,自觉不妥,眼仁儿滴溜溜转了一圈,三十多岁的人做起小女儿情态来,也未有奇怪——她生得显小,又被九位夫人当女儿养的,刻意保全了她烂漫的习气——因而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少女。

  岳昔钧心下也是奇怪:公主府上挂了红宫灯,就是要见驸马。但公主不喜自己是明晃晃的,又怎会想见自己?

  岳昔钧应道:“晓得了,这便装扮起来——备车罢。”

  安隐帮岳昔钧换了外出的衣服,口中道:“也不知这公主又有甚鬼主意了。”

  岳昔钧道:“见招拆招便是。”

  到了公主府,果真见门口檐下挂了两盏红宫灯,青天白日的好不扎眼。

  门子开了门,却不卸门槛,拢着手叫了声“驸马”,便站在一旁陪笑。

  安隐上前递了锭银子,门子拖拖拉拉收了,慢慢悠悠地卸了门槛。安隐心里头啐了一口这门子,觉得他势力眼儿,看人下菜碟,还嫌银子少。

  进了门,倒是没把岳昔钧二人干晾着,有丫鬟来领路。公主府比驸马府可大多了,单是假山池水,就有驸马府的三四个大,更遑论屋舍了。

  丫鬟领岳昔钧二人到假山石下,道:“驸马,殿下在亭中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