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 第49章

作者:匿名咸鱼 标签: 玄幻灵异

  小许默默收回刚竖起的耳朵,快步跟在黄部长后面。

  东区总部顶层。

  疗养房内一尘不染,雪白的墙壁,宽大的床,和煦的阳光透过白色纱布窗帘映在被褥一角,床上的青年安安静静躺着。他脸色红润,呼吸平稳,仿佛只是单纯睡着了。

  旁边的体征监测仪上显示的心率图规律地波动着,所有数值显示正常。

  一身白色制服的司循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眼里看不出情绪。

  他最近特别忙,连轴转了好几天,处理完西区的事情他连总部都没有回,直接开着飞船到了东区。

  西区的临时领导人正积极推行新政策,但一直备受阻碍,贵族们懒得搭理这名不正言不顺话事人的号召,丝毫不肯配合。周家正室血脉单薄,司循花了大番功夫找到出事后躲在外面的几个私生子,挑出最老实平庸的一个做毫无实权的名义代理人,借其皇室的名义将新政策落实,贵族世家再不情不愿也得配合了。

  至于巡察部这边,不久前司循刚将将暂住的难民安顿好。局势变化了,有的难民选择回西区重建家园,也有的选择去地下城开始新的生活。甚至有不少年轻人愿意留在巡察部,接受训练成为其中一员,增加了新鲜血液的巡察部变得比以前更热闹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只有眼前这人仿佛停滞了。

  司循眼睫很轻地颤了下,胳膊伸过去,手背贴着对方的脸颊缓缓蹭了蹭。温热的,柔软的,舍不得离开。

  霍崇晏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进了房间,把门带上时动作下意识放缓了。

  “司部长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霍崇晏语气平平,眉毛却已经微微拧起。刚才魏辞告诉他司循来了,让他本就不是太好的心情又差了几分,这会儿看到司循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脸上连个礼节性的笑都没了。

  司循被撞见个正着却也脸色如常,坐在椅子上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双淡漠的眼睛瞥过去,道:“来看看……”

  这话听着东区跟他自家后花园似的,想来就来。

  霍崇晏忍不住嗤笑一声,“司部长还挺闲。”

  “张源近期的身体检查结果我们巡察部的医疗团队已经看了,我希望能将他接到巡察部治疗。”司循站起身,目光和霍崇晏持平。

  “不行。”霍崇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直接了当地拒绝,“东区都治不好的人,巡察部就别凑热闹了。”

  司循静了一瞬,突然伸手猛地攥住了霍崇晏的衣领,眼里充斥着罕见的怒火,嗓音因为无法抑制的情绪变得低哑,“他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你要他熬到什么时候!”

  他鲜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回回都是因为张源,而这一刻他也无法冷静,压抑了整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人是在你们东区出事的,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护着他!”司循咬着牙说话时脸颊连着颈侧的肌肉线条绷起,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一股凌厉的劲儿。

  霍崇晏眼神阴鸷可怖,同样抬手攥紧了司循的衣领,脖子上的青筋瞬间暴起,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东区没资格,你有吗?嗯?”

  “就巡察部的医疗条件,你也好意思跟东区要人?”

  “张源本来就是我的人,跑去你那儿玩两转你就以为自己是他的主人了?”

  司循没出声,眼睛已经烧红了,膝盖迅猛抬起,长腿用力就要往霍崇晏腹部上踹。霍崇晏一闪身,抓着司循肩膀将他往地上摔。

  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一声又闷又钝的声音,房门立刻被打开,几个人冲了进来。最前头的是陆行,一见房间里的状况便又气又急吼道:“要打出去打,在这里发什么疯!”

  魏辞和林曳显然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不约而同顿了一秒,旋即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都出去都出去!”陆行火急火燎将人都往外撵人,只叫了一同赶来的薛磬进去查看张源的情况。

  霍崇晏漫不经心地抹了抹擦破的嘴角,眼眸渐渐浮上一层金色,先一步离开房间。

  司循冷冷一个眼神制止了林曳进一步的动作,脱下染了些许血渍的白色手套扔到他怀里,随后跟上。

  目送两尊大佛和他们的部下走远,陆行赶紧把房门带上,扶正歪在旁边的椅子示意薛磬先坐,自己去搬另外一把。

  薛磬忧心忡忡,将文字输入成语音跟陆行交流:“他们会打起来吗?”

  “打吧,出去打了好。”陆行一屁股坐下来,虽然他平时在霍崇晏面前一贯口直心快,但也分得清场合,从没试过在他动怒时虎口拔须。这次直接连怼两名最高指挥官,快嘴快舌完颇为后怕,嘀嘀咕咕找补道,“省得天天跟个定时炸弹似的,在这里弄坏仪器怎么办。”

  这次薛磬来是给张源提供一种更好的营养液,巡察部新研究出来的东西,性质和功效更贴近纯人类的需要。

  张源昏迷以来用最好的疗养条件供着,月余下来没有消瘦,身体反而被滋养得不错,越发白皙的皮肤却显得有几分脆弱。

  跟薛磬讨论过张源最近的身体情况,陆行紧皱眉头,一筹莫展,“没有内外伤,没查出隐藏病根,到底什么原因一直醒不过来……”张源各项体征无异,没有任何病因就无法对症下药,这是最棘手的地方。

  有时候陆行会觉得,张源的身体像台正常运作的机器,里面的灵魂却凭空消失了。

  薛磬给张源打了支营养针,然后抽了点血准备带回巡察部再次化验,他叹了口气,语音响起:“只要他身体机能不衰竭,就还有希望,办法总会有的。”

  陆行也道:“但愿如此吧。”

  傍晚时分,距离东区几百公里的郊外。

  太阳往西沉,余晖将周边的云都烧成橙红色,归巢的鸟兽时不时发出悠长的叫声。一片空地上停了五辆大型装甲车,篝火已经生起,明晃晃的火不断往上窜,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远刚搭好两个帐篷,就见李文世和赵凯一人拎着两个笼子走过来。

  “哥,你们回来啦!”李远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下意识伸手要接那笼子。

  李文世手一让避开了,那笼子晃了下,里面的野兽立即发出一声警告的嘶鸣。

  “不用,这东西凶得很。”李文世冲他扬扬下巴,“去把后车厢开了。”

  李远立马照办,等李文世和赵凯将笼子放好,他弯腰去瞧关在里面的动物,长得有些像山猫又像狐狸。

  初级净化血清研制成后,远征队的任务也有所改变。他们开始收集各种动植物的活体样本,提供给科研部进行基因修复的尝试。

  若成功便会进入培育繁殖的阶段,逐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资源永不枯竭——这正是远征队成立的初衷。

  “向队人呢?”

  眼看天都快黑了,向迁却还没回来。

  “跟齐哥他们一起呢。”赵凯在兜里掏出烟盒,磕了根出来叼在嘴里,边说边点烟,“我们回来路上遇到齐哥他们,正忙着抓一只变异豺狼呢,向队过去帮手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为首的是齐哥,后面根着的两个大小伙子合力抬着个方形铁笼,里面的异形中了麻醉弹,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李文世走过去跟人打了招呼,冲走在最后的向迁点了点头,走近了闻见他身上有股血腥味儿,马上就皱了眉,“伤着了?”

  向迁抬了下胳膊,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就划了下,没事儿。”

  “去处理一下吧。”李文世低头看了眼他小臂上那道口子,还渗着血,伤口看着有些深。

  向迁应了声,边朝其中一辆车走去边抬胳膊从肩膀后将衣服往上扯了脱掉,脏衣服抓在手里,拉开车门将衣服往后座一扔,又伸手拿了瓶水。

  李文世靠着车门看他,眉头始终是拧得死紧。

  向迁仰头喝了几口,察觉到李文世的目光便冲他扬了下眉,示意对方有话快说。

  “你这状态不行。”李文世摸出烟盒,咬了根在嘴里却没点燃。

  向迁喝了大半瓶水,将剩下的全浇头上了,他手掌扒拉两下短发,反问:“我什么状态?”

  李文世没接话,视线落在向迁右边腰腹上。

  一个非常醒目的纹身,纹的是一个将火焰和狼头结合的图腾。从右侧腰部一直延伸到下腹被裤腰遮住,当初异形咬伤留下的疤被一片火焰覆盖。

  向迁从车上拿了件黑色T恤,穿好衣服就听到李文世说:“下个月的任务你别去了。”

  “不行。”向迁摇头。

  “少在这儿跟我逞能……”李文世点了烟,深吸了一口,说话时烟雾全喷向迁脸上,“别到时候张源还没醒,你人先倒下了。”

  这一个月以来向迁就没休息过,除了自己带队出任务,他还跟着其他队伍一起出去,收集更多罕见的动植物,或许能对科研部有点帮助。虽然长时间在路上奔波,但他几乎每天都会向陆行询问张源的情况,得到的却全是令人失望的结果。

  昏迷了一个多月,所有人束手无策。向迁像头被磨平齿爪囚于方寸之间的困兽,心里难受又烦躁,只能拼了命跑任务,恨不得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填满,把自己从那种彷徨无助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上次任务他们遇到了兽潮,还好规模不大,算是有惊无险。当晚向迁躺在帐篷里一直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张源,直到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梦里还是张源。

  眼睛一睁,人慢慢从梦中清醒过来,心像是空了一块,痛得不行,强压下去的思念到了临界点,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

  回东区后向迁找了个人给他纹身,纹身师问他有没有想做的图。他说有,从烟盒里抽出一张叠得妥妥贴贴的纸片递给师傅。

  纸上有一个火焰狼头的草稿,这是开放日时张源最初给他们一队画的活动队标。原本只有一个狼头涂鸦,然而审美粗犷的李氏兄弟和赵凯觉得不够招摇,七嘴八舌让张源重新设计,这张初稿便被抛到了脑后。最后因为向迁夸了句好看,张源便在狼头四周加上了火焰纹路,借花献佛笑嘻嘻地送他了。

  纹身师看了眼,边笑边说这图画得不错,又问他想纹哪儿。

  向迁撩起衣服下摆露出右边腰腹,说要纹在疤上面。

  勾线时纹身针刺进皮肤,他竟然觉得比当初为张源挡异形挨的那一下还疼。

  地下城最近不是很太平,源于公示栏上一条巨额悬赏。跟以往的悬赏不太一样,不是抓人也不是找失物,而是寻医问药的。

  不少人见钱眼开想借机捞一笔,有说自己古医华佗转世的,也有推销灵丹妙药的,反正一个比一个玄乎,结果不仅没要到钱,反而伤的伤残的残。

  狭窄肮脏的小巷子里传出一声枪响,一个贼眉鼠眼的半兽人吓得浑身发抖,贴着砖墙滑坐在地上,墙壁上留下个弹孔。

  “程老板……饶命啊程老板……”半兽人跪趴在地上求饶,刚刚那一枪要是偏个两厘米,他脑袋就要开花了。

  程渊野一手握着枪一手将一袋东西解开,凑近闻了闻,轻啧一声,“这药哪儿来的?”

  “您……您黑市上买的……”

  程渊野闻言挑眉,抬起脚踩在那半兽人脑袋上,还用力碾了好几下,“可别冤枉我,这种不干净的东西要是在我黑市能买,巡察部的同志又该找我麻烦了。”

  说完他脚挪开,接着用力踹了那人胸口一下,「砰」的一声闷响,人直接撞墙上,跌在地上起不来了,看样子得是断了几根肋骨。

  通讯器响起提示音,那头的孔翎让他来赌场一趟。

  程渊野应了声,转身朝巷口走去,抬手捏了下眉心,心情有点烦躁。算上今天这个,这一个月内他已经被诓十次了。

  上次有个老人家更离谱,拿了几张黄色纸符和一把木剑就要在他面前表演跳大神,说昏迷不醒是因为被魇住了,将这几道神符烧成灰泡水喝了便能清醒过来。程渊野见他一老人家没了拐杖站都站不稳,实在没好意思掏枪,摆了摆手让人给打发走了。

  要不是东区和巡察部的医生实在没办法,程渊野也犯不着病急乱投医,把这辈子的蠢全犯完了。事实证明这方法并不可行,回头得把那悬赏给撕了。

  这天晚上程渊野去看了张源。

  房间的灯没开,窗帘没拉,月光透过窗户洒了满地,屋里并不黑。程渊野将一束艳蓝色的鲜花放在床头柜上,借着柔和的光线看张源熟睡的脸。

  “头发好像长了。”他喃喃道,伸手将张源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

  “今天赌场又有人闹事,有个出老千的被我们的人抓了,死活不承认还大吵大闹。我跟他赌,他玩不过我,最后被剁了两根手指。”

  “涂思思做了款新游戏,就你之前说的那什么跳舞机,现在戚峨跟她天天跳,吵死了。”

  程渊野每次来都会跟张源说会儿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

  “新的飞船已经建好了,底层有个玻璃泳池,比之前的还大。”

  “一百八十度都能看到极光。”

  “还给你专门弄了个唱歌的房间。”

  程渊野蹲在床头边,一条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看床上的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探望张源,也像现在这样看了他许久,有那么一瞬间,程渊野觉得这是张源对他,或者说是他们的惩罚,一种无声的、倔强的惩罚,让所有人拿他没辙。

  他不敢深想,张源昏迷前的那一瞬间,心里是否很庆幸终于能摆脱他们了,尤其是他。

  回想着和张源相处的时间,程渊野脑子了冒出了很多「如果」,如果没有将张源的情感视而不见。

  如果没有把张源作为与司循换回军火的筹码,如果炸实验室前和张源说一声……

  每一个「如果」都让程渊野无法释怀,盯着张源的睡颜,对方仿佛正用沉默与自己对峙,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令自己无法释怀的情绪叫做「后悔」。